筠觉得江东的气候跟荆襄的没法比,一江之隔,而这里却热的黏腻,呼吸之间带着湿热的水汽,整个人像是进了蒸笼,由内而外的要被蒸透了。
旅途颠簸的疲惫还未来得及缓一缓,就得赶着周瑜下葬前去吊唁,看着仿佛不知道疲倦的诸葛亮,筠不得不承认男人跟女人体力差别太大了。
若是太累,你就在馆驿歇息吧。诸葛亮瞧着她那拖拉着的眼皮不禁开口。
筠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羽扇打商量:我就休息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然后起来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诸葛亮点头表示可以,于是筠十分开心地朝他脸上偷了个香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房间里只有她一人,衣服不知何时被换了,枕边放着羽扇,她心里蓦地一慌匆忙起身穿戴整齐小跑着出去,院子里也是空落落的,只有几个便装的士兵见到她出来恭敬地称一声夫人。
军师呢?
军师昨晚就同赵将军前往周瑜府邸了,留我等在此保护夫人。
心里那种没来由的慌乱更加明显,她独自站在那儿,沉浸在自己的纠结不安中,不知站了多久,被人猛地拍了一下,心里一悸,脸都白了起来。
子筠你这是怎么了,没会魂儿了似的站在这儿……脸色怎么这么差?
月英?筠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几年不见,黄月英比之前稍胖了些,却更是多了成熟女人的美。
还是跟以前一样瓜兮兮的,黄月英伸手捏了捏筠的脸,进屋说去,站在日头底下也不嫌热。
筠将水壶里凉好的茶水倒了一杯递过去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儿?
黄月英噗嗤笑起来:看来你家卧龙先生没告诉你,你们来之前他就给我们写信约好时日地方,昨日你们一到,他就和士元去给周公瑾吊孝去了,这两日咱俩作伴。
这两日?难道不是凭吊完就回来吗?筠有些不解。
孔明说周公瑾算是他的一个知己,而且为了尽显孙刘两家关系之好,于公于私他也该守个夜。
筠默然不语,他从未对自己说过还要在那里守夜的事,若是说了,她也不会要求同他一起去。
黄月英没注意到筠的神色继续道,再说茜茜遇上这种事,年纪轻轻便要守寡,空负了大好年华,听说孙权为了显示自己对周瑜厚待,特特将几个孩子都接去自己身边抚养了,说什么公瑾之子即我之子,哎?他也没几岁啊。
筠听得她提到乔茜茜,眼皮猛地一跳,又暗暗骂自己胡思乱想,慢慢将那点不安压下去,转移话题地问,孔明去守夜倒还有理由,怎的士元也要守?
黄月英又喝了口水道,他本不愿守的,不过他俩同去,他也不好早走。
筠点点头,瞧了瞧天气,叹道:这天太热了,不然就可以出去走走,也不枉来这江东一趟,好歹是天下第一江山呢。
黄月英拍拍她的手眨着眼道:有个地方避暑倒是极好,走,趁这会儿还没热起来咱们赶紧走。
黄月英说的地方是城南的一处湖泊,郁郁葱葱的林子将湖畔围起,湖面泛有几叶扁舟,湖边三三两两坐着垂钓者,风从湖面过来,确实十分沁凉。
二位夫人游湖么?湖面上更凉快呢。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撑着船靠到她们跟前。
黄月英爽快地先上了船,筠本有些怕水,犹豫了一下也壮着胆子上去了,远远跟着的三个士兵看她们上了船,便寻了岸边一家茶肆坐下。
湖面上碧波漪漪,时而有风雅之士在船上操起古琴,岸边便也有笛箫相和,筠凝神听着,觉得自己在21世纪幻想的那种宁静高雅的生活竟就这样实现了,幻想的场景,亲身经历着,像是梦,是梦吗?若真是梦,如此贪恋也不愿醒了。黄月英看她入神的样子也不打扰,接过船家递上的茶具煮起茶来,筠听完一曲回神,见面前已放了一小杯清亮的茶汤。
不由笑道:这里的船家倒是周到,商业手段堪比我们那儿了。
黄月英知道她说的我们那儿是何意,也笑起来,打趣似的问:现在有良夫稚子在此,可还想家?
筠端茶的手一顿,茶水氤氲的雾气遮住了表情,她缓缓地开口:想,然而这里却也有了割舍不去的牵挂,眼下能做的便是不去想,过好现在的生活,祈祷他们都安好。
黄月英将手覆上筠的,你看开了便好,我记得司马先生曾说人之所以在特定的时候生于天地间,就有一段本属于他的命数,我想,你来到这里也是一样吧。
筠抿了口茶水,柔润的水散着清香一路滚进胃底,清了肺腑,也留了些许苦味在口中,抬眼看向远处的湖面,我原是不信命的,可后来,不得不信了。不想再停留在这些问题上,筠便向船家要了副棋,品茶下棋,泛舟赏乐,一下午倒也是过得极为悠然。
当晚诸葛亮和庞统未回,筠就留黄月英与自己一同睡,黄月英也是乐意,自当年草庐一别,经年不见,许许多多话都攒了起来,如今慢慢叙说。
第二日上午黄月英又领着筠去逛了逛柴桑的书店,筠一上午倒是淘到不少喜欢的医书、器械书和画本子,话本子是最多的,里头还有一本她怀着果儿无聊时,乱取了一个叫做江舟子的笔名写的小说,当时杂七杂八乱写了一通,去荆州城中采办时递交给了一家小书局,留了地址,说是审过了刊印后连样本和稿酬都专门派人送上门。筠写那个小说本就不是为了赚钱,就像看看,她写的这些东西能不能为这个年代的人所接受,她写的的江湖侠士们的爱情故事,因为这个年代,写不了穿越,写不了耽美,写不了架空……纯爱情又太露骨,怕被扣上败坏世风的帽子,于是就只好主写武侠,隐晦地带些爱情。当然,男主角的形象是根据自家颜值爆表的孔明先生写的,加了许多的武术技能,相应地少了许多智能,不然怎么爱上自己的傲娇女主呢?自己在现实里傲娇不起来,小说里也该写的傲娇些弥补下。然而稿子交出去没多久,曹兵便打来了,筠没有等来稿费和样本,就开始挺着肚子开始漂泊江湖……
如今看到这书籍后竟还写着著者“江舟子”未曾寻到,书局不忍话本埋没,便刊印出来,若江舟子看到此书,可至荆州某某书局领取双份稿酬云云。顿觉往事如烟,岁月如梭。
正午在黄月英导游的带领下进了一家十分地道的小店面,吃到了许多传说中的特色菜,筠一边抚着自己的胃口,一边遗憾地叹道:若是能将各地的特色厨艺学来,自己今后就很有口福了,说不定还能开个综合性的菜馆子。
怎么?孔明的月俸还不够养你?居然还想折腾这些。再说,这些特色菜,便是你学会了做法,回去你也做不出这个味儿,一个地方的特色还是要当地的水土才能做得地道。黄月英被她的想法弄的哭笑不得。
筠也打趣回去,看来士元这些年倒是带你游玩了不少地方,已然将你养成了个美食家了。
黄月英知道筠这几年与诸葛亮聚少离多,如今虽是苦尽甘来,诸葛亮却忙于公务,少有时间陪她,更不说一同去游玩,便悄然略过不在谈。看了看外头渐渐阴沉的天道:回去吧,快下雨了。
回去的路上暴雨就下了起来,筠和黄月英手里抱着油纸包的话本子,边跑边笑这阴晴瞬变的气候,后头跟的兵士也未料到之前还晴空万里,只是吃个午饭的空档便是暴雨倾盆,因此也未曾备伞,如今只能也抱着筠分给他们的医书跟在两位夫人身后跑。到馆驿时,庞统手里正披着蓑衣提了两把伞准备往出走,黄月英迎上去将话本子朝他怀里一扔笑道:下回赶早点,不然我可不领情。
筠没看到诸葛亮心里又猛地一忧:孔明没同你一起回来么?是不是东吴的那些人……
他回来了,在楼上换衣服,你别多想,哎子筠你等等……庞统没来得及抽出手来拦,筠就快步朝屋里跑去。庞统后面的话便散在风雨里。
当筠将书撒了一地时,她在想,自己为什么不在雨地里多淋一会儿,现在是不是就不会看到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