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孤儿,没有家人的那种。”伊湄依旧保持着习惯性的微笑,“我很小就进入帝肋,因为身体太弱,我被安排在符修的手下学习通灵之术。那时侯我经常被人欺负,因为我笨,无论做什么都做不好,功力也没有长进,直到我遇到了黑蛇。”
说话间,她将玉手轻轻地横着,让表皮下的黑蛇的不断蠕动皱出变幻不定的形状。
“它是我第一次通灵召唤出来的,是一种极毒之物;它所能做到的可不仅仅是麻痹神经、蚕食躯体哦,它最大的本领,是一种叫迷醉的力量。凭借着这股力量,我不仅实现了在这短短的两年间从黄阶到玄阶的飞跃,更在黄阶的时候便已成为绝姬的近侍。”
“绝姬凤如?”秦墨怔了怔,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可不是盖的,虽然五年前的他还只是个孩童,但也常从叔伯们的嘴里听过有关她的传言。根据传闻,绝姬凤如当时的年纪也仅仅十五而已,却已长成了倾国倾城之貌,天下人无不不争看其貌,但真正能见过她的却是寥寥无几。所以秦墨一度认为绝姬不过是帝肋所编造出的骗局罢了,这个猜想在五年前绝姬突然的销声匿迹后更为让他确信,但如果伊湄所言属实,这个所谓的绝姬居然真有其人。
“夫人可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哦。”伊湄朝他吐了吐舌头说,弯弯的月牙儿如秋水般流转。“可惜,夫人已经香消玉殒了,所以我才又重新变回了一个人。其实,那天你所统计的关于我杀过的人的名单并不准确,在跟着夫人的那几年,死在我手里的人岂止这些呢?夫人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那时候的我从来不会考虑这种问题。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这些鲜血里有坏人,也有好人,我一直在想,像你这样的正义的使者,想必是不会放过我的吧。人的这一生如果做了恶,就像被卡在骨子里的刺,要么被痛苦地带往地狱,要么,在正义的屠刀下剔除,它们没有什么不同,都不过是死而已。”伊湄顿了一下,然后重新将娇躯微微前倾,“你,会是那个手持屠刀的屠手么?”
她的表情不再嬉笑,甚至带着些虚弱,秦墨从未在她的脸上看过这样的神情。
“你,会是那个手持屠刀的屠手么?”这句话久久地在他的耳边缠绕,这个女孩明明是他的敌人,一个做过无数罪恶的人,但却在这个时候让他出现了犹豫,也让他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站了起来。虽然他潜意识里感觉到自己一直是站着的,但这种站立起来的感觉却是十分的明显,让他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是站了起来。
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朝伊湄冲了过去。在女孩瞪大的明媚眼睛中将她紧紧抱住,原本被摧毁的心脏在这一刻恢复了原状,发出了来自原始的激烈搏击,同时,他也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搏动。
秦墨似乎一下子忘记了彼此的身份,他紧紧地拥抱着被他拥入怀中的女孩,似乎想要将她融进自己身体里,那种身体散发出来的的温暖与血的温热让他们深深地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
“带我走,好吗?”女孩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拈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说,温柔如丝的声音掩藏不住她的虚弱与害怕,一直以来,她都没他想的那么勇敢。
秦墨没有说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握住她的玉手,看着门外的光亮一步一步地走去。
触月楼的门外,天空黑压压的,唯一的光亮属于还没被黑云完全侵蚀掉的一撮天际。此时已经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把门外的一切也染得蒙蒙的,让人分不清真实。
秦墨从未像现在的畅快,这两年来的压抑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轻轻地握紧手中的柔软,仿佛握紧了整个世界。
“想想我们出去后要去哪里吧。”伊湄欣喜的声音在秦墨的身边响起,“我要找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搭一间小小的草房,养很多很多的小动物,还有……办一个盛大的婚礼,生很多很多的娃!”她扳着玉泽的手指说,说完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是啊,远离一切的尘世,和相爱的人厮守这一生,这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大的美好了。秦墨的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想要尽快地跨过这道门,离开这里。在他的眼前,那一派青葱的草地上,女孩坐在清澈的小溪旁,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微笑。她倚靠在同样坐着的秦墨的肩膀上,安静地看着他垂钓。在他们的身后,是一间小小的草屋,简陋的木栅栏里,几只小狗在追逐着兔子,永远眯着眼睛的羊儿好像永远都是叫不醒的样子,偶尔响起的一声鸡鸣,在这绿色的山间中飘荡着朝气。
秦墨每走一步,眼前的这一幕就愈发的真切,好像它就在门外,只要跨过这扇门就可以得到。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他们真正地来到门槛的时候,只需跨一步就能把握住未来的那一方美好的时候,秦墨却发现他怎么也移不开脚步,仿佛一下子被抓住了。
快走啊,怎么走不了了?秦墨心里很急,担心让女孩久等了,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不能前进一步。他的心慢慢地沉寂下来,突然地想起来了。
我这是怎么了,不是在两年前的兰岐后便没有了情爱了么?怎么会……
“长青,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从今天后,你的名字是秦墨,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复仇者,无情无爱,唯有正义与仇恨并存。”
“长青,你明白了么?死人是无法给任何人承诺的,你是从地狱回来的孤鬼,本该是最无情无义的斩鬼人,最最彻底的侠士,情愫只会让你孱弱。”
“你不想复仇了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的敌人是天下的唯一,是一个找不到弱点的怪物,要想战胜这样的对手,只有让自己变得像他一样,甚至变成一把没有温度的兵器。”
……
师父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着,犹如不停敲响的隆钟,他感到脑袋在慢慢地涨疼,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迷离。
“兰岐,你怎么了?”伊湄觉察到了他的变化,她用力握紧他的手掌,想让对方尽量感受到她的温度。
“我,我到底在干什么?”秦墨的眼珠不停地晃动着,闪烁着某种不安。
不对,我不能这么做,我怎么会这么做。秦墨的整颗心脏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正义、仇恨、还有过去在一瞬间涌进他的脑袋里。他用力将手从伊湄的手中抽了回来,紧紧地抱着脑袋。他感到脑袋一阵接着一阵的涨疼,有什么东西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他是兰岐的复仇者,来自名门的正义侠士,而她是帝肋的妖女,手里染过无数人的鲜血,他怎么可能会跟她……真的不可能么?
“兰岐,这就是你的决定么?”伊湄的声音再度传来,只是这一次很遥远,等到秦墨反应过来时,她已在十步之外。
她跪倒在地上,身上扎满了锋利的尖刺,鲜血淋漓。苍白的脸上,血色的泪淌下,原本明媚的眼睛在这一刻仿若黑洞。雨,还在蒙蒙地下,在她的身边,却是慢慢窜起的火焰。
就在他刚刚松开手的瞬间,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一个足以让他痛苦一生的选择。
“伊湄!”秦墨呼喊着。
周围的一切开始发生变化,秦墨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一条黑色的小蛇从他的眼前缓慢地爬过,就像把时间重新带回到了一刻钟以前,他还站在触月楼的里面,面前的伊湄也还在那里,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她身上的伤依旧还在。
“是黑蛇。”秦墨忽然明白了,刚才他所见到的只是幻觉,是那种被伊湄称为迷醉的力量。可是,那种感觉怎么会如此的真实,还有,她身上的伤……这是某种代价么?
“果然啊,呵呵,终究还是敌不过你那心中的正义。”伊湄无声的笑。
现在,一切都回到了现实,所有的冲动都变作了理智。
秦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鲜血淋漓的女孩儿,黑色的尖刺从她娇小的身体里穿过,鲜血在慢慢地流失,比起在那个奇怪的幻境之前的她的光鲜亮丽,现在的她……就要死了。他知道越厉害的通灵意味着付出的代价越大,如果把生命当作施法者的额度,那么这一次黑蛇,刚好让她的生命耗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仅是为了那一个飘渺的答案么?为了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答案,付出的……竟是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