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从远处的林海边沿慢慢爬起,金色的光逐渐将天际的云烧成红色,一点点地向近处袭来,仿若雄壮的千军万马。
石坡亭位落帝肋中心天城的城外,修于悬崖边上,向来是一个看日出的好地方,无奈位置偏僻才鲜有人问津。然而今日王莽的突然到访打破了这一方的平静。
“果然绝景。”王莽眯着眼睛,朝着远处的旭日感慨。
石坡亭上坐着三个人,他位居正位,分立两侧的是他的国师刘歆和帝肋的圣主青龙。
“陛下是如何得知此处美景的,连我这天城之主都未曾留意。”青龙端起手中的酒杯,探到鼻沿,厚重的青铜面具下眼睛半眯着,似乎在用心去感悟着这杯中的美酒。
“青龙爱卿是有所不知啊,这几日朕可是往天城跑了不下三次,这一来二去自然也就熟悉了。只可惜爱卿远行,未能相见,直到今日才可得见呐。”
“哦,不知是何事让陛下如此紧迫,我离开时曾命成魔、狼王二位暂管帝肋之事,陛下可有与他们商量?”
“唉,”王莽叹了口气,“狼王虽勇猛刚烈,但处事终究缺些脑子。成魔沉稳不假,却过于循规蹈矩,总有些让人不舒服。”
“陛下所意指的,恐怕不只是狼王跟成魔吧?”青龙微笑着说,“既然新制,必然该不同于旧汉。我想陛下不是来向青龙讨意见的,是来寻支持才对吧?”
“爱卿是个聪明人,我就直说了。我今日来所为的是‘盗贼’一事。”
“盗贼?”青龙皱了皱眉。
“青龙圣主此番南下不会没听到过这流于天下的流言吧?”这时位于青龙对面,此前一直沉默不言的国师终于开口,“天下各州县、封国呈上的奏报多提盗贼一事,他们占山为王,为祸乡里,有甚者更袭击县城,可谓无恶不作。”
刘歆说话的时候青龙一直在观察着他,这个有着墨绿色眼瞳的老人给他一种危险的气息,自那日传承之战开始他就觉察到了,淡淡的,像沁进空气里的茶香,有点苦涩,又有点遥远。
“朕此前曾派人到访各州,得到了两个答案。”王莽接着国师的话说。
“愿闻其详。”青龙作揖。
“有说贱民刁滑,恶性所至,也有说什么法令繁缛责重,百姓因而贫苦,不得不落草为寇,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青龙的眉头再度皱了皱。
“如此说来,陛下是信任前者?”
“坦白说,朕幼时与穷苦百姓所识甚多,知其艰苦实是天道不公,故才废奴隶,分属田,以为天下同乐。如今来看他们非但不感激圣恩,反是贪得无厌,恶性难移。”王莽慢慢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那陛下打算如何?”青龙似乎并不着急,天下盗贼频起的事他当然知道,但帝肋顶多只是一个杀手组织,人数有限,即便加上各州的分度使也应对不了,这件事要解决非朝廷顶力不可。
“究其根源,一是人性,二是法令。人心不古,不奉礼数,朝廷就有义务让他们守礼、守法,只有这样才能教化劣民。朕已经将以往的罪罚加重、法令详实,确保不出纰漏,另外‘六筦’之制也必须得到彻行。”
“我从荆州返回途中已多次遇到用于督促实行六筦的羲和命士,陛下的法令怕是早已颁布,现在与青龙商量,想必是朝中有人不支持?”
“六筦是增加富人之税,防止农民受欺压,那些人自然不会喜欢。青龙圣主不谈政治,想必对六筦不甚了解,为了避免被人蛊惑,还是希望帝肋能从一而终。”国师刘歆站起来对着青龙作揖,如细蛇般的辫发从他干枯的头皮上爬起,落下,朝着青龙发出警惕的光。
青龙眯着眼睛,手指轻轻地按着桌面摩擦,直至四周的一切声音都逐渐消失不见。他确实不懂六筦,但这六筦并非是这一年才颁布的,从效果来看其实很不好,最直观的就是盗贼变得比以往更多了,如荆州一带的绿林山上就出现了声势颇具的绿林军。看起来六筦不是在安稳盗贼,而是在滋生盗贼。而且当一项法令需要动用他们这些阴影的人来督促的时候,就证明王莽在其他力量的执行力上面已经不是那么可靠了,这一点王莽比他要清楚,所以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我有个条件。”青龙抬起头说。
“请讲!”王莽赶紧说。
“我从荆州回来,那里天灾不少,荆州牧救灾无力,我想推举大司马司允费兴为荆州牧。”
“什么?”王莽与国师刘歆相视一眼,他们没想到青龙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费兴看起来与青龙毫无瓜葛,他为何要推举这么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人担任要职?不过转念一想,即便让费兴当了荆州牧也没什么,如今绿林猖獗,若是他办的不好,把他撤了也无所谓。想到这里,刘歆给王莽递过去一个眼色。
“好,朕答应了。”
王莽二人离开后,青龙才将手上的茶杯放下,他根本没打算喝,而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结,冷如坚冰。这时从青龙的身后走出一人,一直躲在暗处的青龙近侍——寒江。
“圣主,我们真的要为了六筦而对抗群臣吗?”寒江站出来说。
“不必,有些事可以说,但不用做,因为你做了也没用。王莽的法令多而儿戏,从各分度使传递上来的情报来看,臣于君,不过应对罢了,谈不上罪不可赦。躺在家里靠着臆想画地图的,是断然不会明白外界斗转星移的变化的。王莽,你已经没有太多机会了。”
“圣主,既然六筦不行,为何你刚才不力阻陛……王莽呢?”寒江不解。
“你觉得我应该帮他,辅佐他?”青龙斜着眼睛看向寒江,寒江吓得一哆嗦赶紧跪下。
“我没有义务帮他,同样的,我也没有义务辅佐任何人。他若是如我所想的把事情办好,我就不介意让他坐在那龙椅上,若是他已经失去了价值,那就换个人来。”青龙说完,直接站起身来,面朝太阳升起的方向,瞳孔里迸发出一抹青光。
这时候寒江才想起,这才是他的圣主,一个冷漠而残忍的人,在他的眼里只有价值二字,没有价值的人就会被抛弃。看来,留给王莽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那……那个费兴是否需要从旁协助?”寒江想起青龙刚刚举荐了这么个人,说实话他都没想到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完全与帝肋没有任何的瓜葛。
“不用了,他已经是个阶下囚了。”
“什么?”寒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费兴是个耿直的人,只要王莽问他治理之法,他就一定会实话实说。当得到的答案与自己臆想的相差太大,王莽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寒江隐约地感觉到费兴要成为他们博弈中的牺牲品了。
“只要费兴做不了荆州牧,我就能多出一个筹码,也绝对会让王莽无法拒绝。”青龙回过头拍了拍寒江的肩膀,“走吧。”
寒江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落到了青龙的那杯茶上。这茶是王莽带过来的。以他对青龙的了解,这杯茶并不一定会有问题,因为青龙本就不喜欢喝茶,他什么都不喜欢,茶或酒在他眼里都与水无异,用于解渴罢了。寒江逐渐有点理解青龙的想法了。
离开石坡亭后,青龙就回到了帝肋天城。他对这个地方没有好感,随处可见的高大围墙仿佛一道道堵在心里的枷锁,让人喘不过气来。青龙掂量着时间,他有着两个承诺,一个是给他的妻子的,为了她,他开始介入朝廷。另一个是他的妹妹,他要带她离开这里。
“万家灯火,炊烟袅袅。凤如,真的可以做到吗?”青龙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凤如的梦和她的人一样遥不可及,可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以外又有谁记得这个梦呢?
把一个国家毁掉然后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并非最好的办法,如果沿袭旧制,于百姓而言就无疑只是权位者的权力游戏罢了。青龙早已厌倦了这游戏,他想要把这个国家都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
“对了,关于符修的事你不用再追捕了。”青龙突然停下脚步说。
“是。”寒江不敢多言。
“就当是我送他的人情了,至于接下来的路要怎么选择,就看他的了。”青龙眼角一瞥,远处屋檐迅速闪过一道黑影,顿时消失不见。
“谁?”寒江迅速飞掠而上,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对方已经逃得没有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