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喜堂,红色的窗花,红色的被褥,红色的枕头……有多久没有看见如此喜庆的摆设了,七年了吧?好像当初我大喜的日子,都不曾有过如此的气派。隐约能听到唢呐的鸣奏声,混杂着喜庆的道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姐……”一旁的颖湘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吉时要到了……”
“恩。”我淡淡的答道,手拂过床上的丝被,“这料子很好,刘婶怕是花了心思。”
“是皇上赏的。”颖湘轻轻的回复我道。
“原来如此……也是,好歹是一国的公主呢。”眼神向窗外望去,隔着一堵墙,我却能想到外头的景象:新郎迎在花轿前,喜娘将新娘的手交给他,两人在他人的恭贺中步入喜堂……
“小姐,”颖湘再次局促地出声,“我们还是快些回房吧,二少奶奶要是知道了,恐怕……”
二少奶奶?这称呼可真是突兀的很呐。我嫁过来时,是花了多久才让大家承认我是这家里的一分子的?半年,一年,还是至今都未曾完全做到?
“小姐……”颖湘见我出神,不安地提醒我。
“呵。”我自嘲的笑了。
“小姐不必如此,”颖湘似是更加不安,“姑爷不是薄情之人,会娶公主想来也定是权宜之计……”
“罢了,”我微叹出声,“罢了。”
“小姐……”
“无妨,回房吧。”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热烈,我的小屋还是那么素雅。尽管刘婶等人为此向我抱怨了好久,我也知道下面很多人对我的作法颇有微词,却还是不许让他人更换我这的一片清淡。没理由的,自己丈夫要娶二房,我这大少奶奶还要处处为他们张罗布置。
支开颖湘,我独自倚靠在小楼外的廊上,披着头发,手里拎着一壶上好的“女儿红”,我不知道原来这壶酒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我开启的。
微微有些许醉意,外面的热闹更显出我这里的凄凉,脑海中又浮现当日的景象。
“暖衣,暖衣,我今生定不负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暖衣,我今生只对你一个人好……”
当日的情话还在耳旁回响,当日的良人却成了今朝的驸马。同是婚礼,当日是在漏雨的土祠,男女双方都很狼狈,没有亲友的祝福,没有聘礼嫁妆。而今日却是闹得满城风雨,成为一代佳话,又是封赏,又是八抬大轿,好不风光。我尤记得,那女子是多么高傲地抬着她的下巴对我讲:“今后我们就是一家,在里你是姐姐,在外面,还望姐姐给妹妹一些面子才好。毕竟,妹妹的面子,也是皇家的面子……”
也记得,男子负疚的眼神,痛苦地开口讲述他的不易,“暖衣,今日的局面不是我所能够控制的。不论我娶了谁,你要明白,我心里的那个,总是你……”
更清楚地记得,当日在那漏雨的土祠里他如何信誓旦旦地承诺他此生定不负我。而我,又是怎样的调笑说,若是负了我,便再也寻我不见……最后,他说了什么,头有些疼,眼前也是模糊一片。
哦,他好像说,如是负了你,就再也寻你不见……
踉踉跄跄地回到房间,把头埋在被褥之间,闻着淡淡的草药香——只属于我自己的味道——只觉得清冷一片。
你要你的前程,你的美娇娘,我便成全你。
“看着她走向你,那幅画面多美丽,如果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作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我哼着支离破碎的曲子,渐渐睡去。
......
“小姐,小姐,时辰到了,该更衣了。”隐隐约约听到颖湘的声音,只是头重重的,抬不起来。
“姑爷……”
好像有什么人来了。
“下去吧。”
这声音好生熟悉,可头脑里一片浑浑噩噩,精神无法集中,全身也燥热的厉害。只觉得突然有一丝凉意,然后被拥进了一片冰凉的怀抱,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香。下意识地朝那片清新靠了过去。
“乖,睡吧。”一个好听的嗓音,带着宠溺与无奈,“我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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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梦水快被气炸了。想她堂堂一国公主委身于一个商贾之家便已是“有失国体”,更何况她的夫婿还有个结发妻子。自己虽是八人大轿抬过去的,可在他人眼里看来还是去做小的。虽然丈夫是自己心仪的男人,可心里总不是个滋味。谁曾想,洞房花烛夜,刚行完夫妻之礼,丈夫就不见了人影,仔细一问,才得知天还没亮就去找他那糟糠之妻!
“该死!”邱梦水越想越气,狠狠地砸了第七个杯子,一旁的丫鬟个个胆颤心惊,“去去去,把你家少爷给我叫来!”
“少爷他还在休息……”
“啪!”答话的丫鬟被扇了一个耳光,顿时不敢再做声,只是捂着面颊惊恐地留着泪。
“怎么了?”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传来,来者是巫家的管家袁叔,“谁惹二少奶奶生气了?!”
“袁叔。”下人们看见来者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哀求地看向袁叔。
“袁立行你来的正好,你家主子人呢?”邱梦水从小就刁蛮惯了,直接喊着来人的名讳。
袁叔表面上恭敬依旧,却暗自皱眉,“回二少奶奶的话,少爷在账房查账。特意叫小的来伺候二少奶奶,怕二少奶奶……”
“够了够了,”邱梦水尖刻地叫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那里是在查账,恐怕实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了吧!”
“二少奶奶,”袁叔沉声道,“巫家也不是一般的小商家,本家有好些账目都是非要少爷亲自过目不可的。”
“你!”邱梦水气急败坏,“那好,我倒要看看新婚第二天,我这夫婿有多勤劳!”
此时的我当然不知道家里因为多了个娇滴滴的公主出现了什么状况。我醒来时分早已是正午了,只觉得外面喧哗得厉害。
“颖湘,”我出声唤道,却看不见人来。
奇怪,这丫头去那儿了?费了半天力气爬起来,披上一件中衣,只觉得吵闹声越来越大。我走到台前倒了杯茶,刚要喝,突然房门被踢开了。一个穿着华丽的少妇领着一帮人走进我的屋子。
仔细看看来者,觉得很是面熟。
“姐姐,”来者开口,语气道很是不善,“姐姐身体不舒服么?都到了晌午怎么还未用膳?”
原来是她。
“妹妹倒是有心了。”我淡淡开口,只觉得声音有些嘶哑。
“姐姐这般贪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昨日相公娶的是你呢!”
我深知这主是来找茬的,但想到我的确做得不太体面,便没有出声。
“不过,”邱梦水顿了顿,眼底浮现出一抹轻视,“纵使叨扰了姐姐的清梦,妹妹还是不能忘了礼数。”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条喜帕。
我定睛朝她的手中看去,不禁觉得奇怪,这帕子给我看是作甚。
仔细看看,却也觉得这条不起眼的喜帕好是奇怪。
邱梦水的面容此刻有些阴侧,“姐姐可知道这是什么?”
我内心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还望妹妹明示。”
“这帕子,可是妹妹昨日里服侍相公时用的呢。”邱梦水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嗡的一下,我注意到那红帕上不太明显、那已经干的血渍,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东边日出西边雨。
中午还是阳光明媚,午后却突然变天。
我坐在窗前,眼睛望着窗外的几株桃树出神。七年前,我十六岁,只身一人飘漓于江湖,然后嫁给了一个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那时的我年轻、朝气,不像现在如此死气沉沉。那时的我对未来有憧憬,对生活有希望,对自己的夫君有无尽的爱恋。那时的我只知道自己嫁的是个坚毅、英俊、有抱负的男人,没有想过今后可能会有另一个女人出现在我和他的生命中。
七年之痒。
如今的我二十三岁,没了朝气、活力,每天以巫家大少奶奶自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自己丈夫见面越来越少,然后迎来一道圣旨,一个“妹妹”,一个丈夫的新太太。
暖衣啊暖衣,你真的是老了。
收回视线,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一摸紫色,陡然一僵——是他。
剑眉,冷目,刚毅的面容,古铜肤色,挺拔的身姿,一袭紫色绸缎长衫显得华贵又不失英气。这就是我嫁的人呐,掌有粟国经济命脉的人,巫家二少——巫岸。
“你来了。”我淡淡地与他打招呼。
他像是没有想到我会主动与他问好,竟愣在那里。也对,自从他决定娶亲,3个月来,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哪怕知道他在暗中注视我的一举一动,却总对他视而不见。
“你……可还好。”巫岸的眼中有丝紧张的神色。
“甚好。”我淡淡的笑。
“可有用膳?”泛白的关节显示出他的不安。
“不曾。”
“为何不用?”
“不饿。”
冷场。我将头偏过,仍旧很是清淡的开口,“夫君若是不嫌弃,进来坐坐吧。”
忽视那突显双惊喜的眸子,我暗暗咬唇。巫岸有些忐忑地进来,但还是掩藏不住眉宇间的喜悦。
“衣儿……”
“夫君请坐。”我避开他炙热的目光,生分地招呼他坐下。
巫岸被我弄得有些搞不清状况,“衣儿可是还在生气?”
“夫君严重了。夫君何错之有?”我与他相对而坐,虽是微笑着,可我想我的目光该是清冷的。
“衣儿……”巫岸的神色有些痛苦,“我们别再这样了,好吗?”
“妾身不懂,还望夫君明示。”我冷笑。
“衣儿,我知道你恼我,你怨我。我只盼你能将不满统统发泄出来,也不要这般……”
“这般阴阳怪气可是?”我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巫岸有些尴尬地住了嘴。
“巫岸,”我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而巫岸似乎被我的语气给怔住了,自打我嫁给他以来从未连名带姓地喊过他。在人前我给足他面子,唤他夫君,在私下里又是典型的小女人,叫他“岸”。而现在却忘记了女子应有的礼数般直叫他的名讳,想必他也了解这其中的含义。“你之前所说的每句话,对我的每句承诺是否算数?”我问。
巫岸的眸子暗了下去,有些艰难地点头。
“你曾说过,今生你定不负我。”巫岸的身形僵住了。
“衣儿。”巫岸有些慌了,“衣儿你听我解释。”
“人都娶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笑。
巫岸听闻不再作声,只是紧紧握拳。
“我也无意与你为难,”我叹了口气,“你我毕竟一场夫妻,即便如今已无爱,却还留有这多年的情份。”
巫岸怔住了,“无爱?……”渐渐的,他的眼中浮现出少许愠怒,“衣儿,你可知你在讲什么?!”
“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我面不改色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以为,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
巫岸见我一脸决然,脸色不由变白、
“你会失去我的,巫岸,我说过,你若负我,你定会失去我的。”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