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一夕城的群岛从内到外,分为上中下三湾,其实有点像城市里的内环、中环和外环。四方城在上湾,四座交趾岛在中湾。每天的酉时(17时),聚散一夕城各个岛屿,分合聚散,重新排列。但三湾岛环在聚变时,保持相对平衡,即上湾的岛屿绝不会跑到中湾去,而中湾的岛也不会到下湾去,下湾的岛连中湾边都靠不到。
整个聚散离合的过程大概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在岛屿移动变化的过程中,水流缓急不匀,暗流涌动,河道变化莫测。所以,水上的船只一般都会在下午四点左右,收船上岸,大型的行舟由专门的舟行伙计用大型动物搬运,小型的竹筏、小船则由人工扎捆结实,附在山石岩崖上。而聚散过程中,产生的气流冲击,也不利于鸟类运输工作,因此,也会在四点左右归巢休憩,要过了六点才会开始夜行。
现在,距离酉时,不足半个小时了,中湾、下湾的各个岛屿之间的水面,一片寂静,没有船只,连空中的飞行鸟类也寥寥无几。
在中湾、下湾的交界处的某条水道,平静的湖面似乎在掩盖底下水流的暗涌。
一个黑色的身影杵立在水上,干枯骨瘦的条干,死寂而漠然,没有一丝生机。
他的眼睛空洞无神,他的白袍随风飘摆,一团团黑烟从洁白的衣袍里腾起。黑与白,两种完全对立的色彩,却互相融合,这是一种透着恐怖的纯净,或者说是一种黑到肌理的白,慎人骇骨。
他面前的水面,窣静、寂寞,好像没有出现过任何波动。虽然,十分钟前,因为金烈和蛤蜊直直地坠入,溅起了高过人头的浪花。
他在等,等一种终结,一种让人心满意足的终结。
可惜,他有点失望,因为水面出现了气泡,从一个,到两个、三个,一堆,一群,一片。
黑影白衣人的右手慢慢举起了,嘶声轻掠,一根黑色的箭抓在他手中。没有弓,也不需要弓,最强最利的黑魂箭,绝不是用弓弩发射的,它是用信念催动的,一种深深的怨念,执着的愤怒,才能把控这支黑魂箭。
蓦地,水面泛起一道涟漪,粼粼的水纹,被落日的笑脸染红了,像一个美丽的新娘,羞羞地被新郎掀开红红的罗盖,然后,盈盈一笑,笑皱了一湖秋水。
一道又一道涟漪层层泛起,那律动的节奏像少女心动的感觉,砰砰然,一阵又一阵,时快,时慢。
大约过了五分钟,整个湖泊荡漾起层层涟漪,落日红霞,红润波澜,美不堪言。
然而,那个黑影白衣人的身体陡然一颤,抓住黑色利箭的手开始发抖了。
他环顾四周,宽宽的湖面,前一秒,还只是波光粼粼,而现在,前后左右,出现了一百多个大大小小暗流涌动的漩涡。
没等他做出反应,湖面乍然间掀起了滔天大浪,一股股巨大的水流铺天盖地压下来。巨浪夹着巨雷般的响声,疯涌而至,仿若数十万兵马从沙漠中冲出,一声声鬼哭狼嚎穿透人的心肺。
骤然间,一团黑烟从黑影白衣人那死寂般白袍中,奔腾而出,无数支黑色的利箭如黑色疾雨、如墨点迅雷,穿过白衣飘飘的衣袍,带着刺耳的金风破刃之声,向四周怒射而出。
突然,那一支支凝结在空气里的利箭像烟花一样爆裂开,在落日晚霞中,绽放出点点荧光,爆射向四方。紧接着,一个个巨大的浪涛,有几十丈高,翻腾着疯狂地蹿到高空,然后怒潮一泄而下,席卷整个水面,将所有的一切卷了进去。
此刻,酉时已到,在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中,一座座岛屿如巨人般缓慢地行动起来。狂风大作,浑浊的乱流在巨浪中四窜奔跑,一个个小漩涡变成了一个个又深又巨大的漩涡。
白衣在风浪中摇曳漂浮,黑影被狂涛无情地拍打。
倏忽间,一声鹤鸣,穿过乱流,划过长空,于九皋,于四野。
一道青光划过天际,被水波打散,化作片片飞舞的碎尘,透过湿透的白衣,虚弱的黑影。
狂风巨浪中,一只矫健的黄鹤,飞翔九天。
鹤背上,一个傲然挺直的身影,迎风怒啸,正是金烈。
黑影被青光击溃,弹射在风中。
“呃!”一声惨哼,黑影白衣人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随风而逝,随风而现。
可是,黑影顽强地在风浪中稳住了身形,他受了伤,伤势很重。不过,他努力地支撑起身体,竟然在空中凝固住了身体。
“咳咳。”黑影干咳了几声,喘息着,说道:“青汐!是青汐!你终于出了这招。”
金烈狠狠地咬着嘴唇,用尽全身气力,稳住呼吸。
其实,金烈的伤势更重,“青汐”是他最后的杀招,发动了“青汐”,他亦是强弩之末。
“烈哥,你永远是那么狠!呵呵!”黑影咳出了一口黑血,似乎已经不能支撑,身体从空中重重落下。
金烈愣住了,五官开始扭曲,表情异常痛苦,但他不能开口,一张口,必定喷血。
可他的眼皮耷拉了下来,一时间,巨浪缓了下来。“青汐”还有最后的致命一击,但是,他发现自己已经下不了手了。那一声“烈哥”既熟悉,又陌生,似乎一直在耳边,又好像隔着很远。
金烈觉得心很痛,身体很重,他的手垂了下来,按在蛤蜊的背上。
风浪依旧,岛屿的聚合依旧,但金烈叹了一口气,屏住体内翻滚的气息,硬生生地吐出两个字:“救他。”
蛤蜊双翅一展,向水面低飞而去,接住了黑影。
金烈垂下双眸,脱下身上的碎拼袍子,盖在那黑营白衣人身上,一股股的黑烟从袍子里隐隐透出。看来,敌人已经很虚弱了。
“桑(上)岸。”金烈艰难地说了句。
此刻的蛤蜊也是伤痕累累,苦苦挣扎着在风浪里飞行穿梭,十分吃力,但,它依然努力的拍打着翅膀,向岸边飞去。
蛤蜊背上,金烈挺直了身子,凝视着身下的对手。他的衣袍已经盖在了对方身上,裸露出宽阔的胸膛,在左胸处纹着一朵暗红的蔷薇。
蔷薇的颜色不浓不淡,半开半闭,花瓣微展,花苞微绽,在含蓄中孕育着奔放,在狂野中镌刻着矜持,这是一种欲遮还放的美丽。
突然,一团黑烟罩住了金烈,金烈觉得脖子被什么东西掐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
“哈哈!”黑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金烈的眼前,狞笑了一声,道:“你居然会手下留情,哈哈!”说着,他右手上的黑色利箭徒然发出寒光,直直地向金烈胸前的蔷薇花纹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