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巅上,卓然在眺望。
远处的山坡上,映入眼帘熟悉的巍峨身影,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对月华树印象深刻,但毕竟他浑浑噩噩了很长一段时间,单凭着脑海中的印象,想找到月华树,他心里也是没有个底,现在看到了实物,他总算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
风扬起,带动远方那月华树一片枝枒摇曳。月圆已是不远,隐隐泛着白光的树影摇曳,卷落点点落叶飞舞。
望着那景象,卓然又想到了那一夜,他眼神黯了黯,摇摇头,甩去脑中伤悲,指着前方的大树,朝下头的一人一狼叫道:「看到了,就在前面。」
摩罗闻声,抢先朝他所指的方向奔了过去,常乐扬了扬眉,装模作样慢条斯理的迈步往前:「急什么急?树又不会跑掉……」
话虽这么说,可胖子的脚步,却也不禁逐渐的加快了起来,卓然笑了笑,也不下树,就这么踩着枝头,追着常乐的身影在枝头上跳跃。
眼前豁然开朗,平缓的山丘逐渐的往上延伸,一路上没有任何树木生长,唯一有的,是那耸立在坡顶之上,隐隐散发着奇异波动,傲然独立于坡顶的巨大树木。
终于找到了!再也矜持不下去的常乐哇拉拉的一阵怪叫,朝坡顶冲了过去。
确认是月华树之后,摩罗反倒是慢了下来,牠讪笑的看着常乐跳来跳去的在坡顶上耍宝,却发现后面应该跟上来的卓然不见了。
牠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卓然停在一处斜坡之下,正痴痴的望着面前一大块看不出是什么的金属物体发呆。
就看他发了一会呆,突然急切的往四周扫望,然后大叫一声,扑向一处空无一物的地面,开始疯狂的挖掘了起来。
那小子疯了吗?牠疑惑的想,不自觉的往着卓然的方向走去。
看着逐渐露出土壤间的枯骨,摩罗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这段时间听着他和胖子的对话,对卓然会流落到黄泉一地的经历,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只是对于卓然老婆的情况,他和常乐都有些猜不透。
照卓然的形容来看,她老婆是也狼妖一族没错,只是能够幻化人形的狼妖,至少也有化妖以上的实力,但偏偏最后又和一只黄泉里的下妖搞到同归于尽,这就令人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话说回来,管那小子的老婆是强是弱,跟他们也没关系就是了。
摩罗想着,看着卓然跪在地上,对着枯骨浑身颤抖的模样,向来冰冷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牠偏过头,打算离开,却意外发现脚边的一抹晶亮。
拨开尘土,探爪将那物体挖了出来,发现是一颗杏黄色的珠子。
「咦!这是……」摩罗忽然明白卓然为什么能在狼妖元神夺舍的威胁下,存活至今的原因。
只是在这同时,一股更深的疑惑,从牠心底升起。
那珠子,赫然是妖修者的魂珠,照里头残存的妖气来看,这魂珠的年代已经很久了。
漫长的时间,让魂珠的力量渐渐消散,但牠仍可看出这魂珠的炼制者,不但也是天狼族,而且恐怕还是一个比牠更为强大的存在。
一颗魂珠对一个妖修者而言,等于是多出来的一条命。修炼一颗魂珠,除了需要大量的妖力和精血,还要分出一部份的本源力量,而且只能在同源血脉的力量驱动下才能使用。通常是比较强大的妖修炼来在万一时用以保命,或者是赠给较为弱小的至亲作为保护。
牠几乎可以推测出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濒临死亡的卓然,遭到狼妖元神的入侵。为了保护主人,魂珠发动了,但因为岁月的流逝,魂珠的力量已经不足以驱除入侵的狼妖元神,同属狼族的气息,让魂珠为了保护主人,选择了将两者同化。
但让牠不能明白的是,卓然这个普通的人族,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东西?而且还能驱动它。
怎么说人族都不可能能驱动需要血脉为引的魂珠力量。牠越想越是困惑,看着卓然的目光,也越加的复杂了起来。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历?又与我天狼一族有什么渊源?那魂珠原来的主人,又会是什么人?他的老婆?不可能,若是她老婆有这么强的力量,也不会死在一个不入流的下妖手里。
目光又移了回去。卓然还在不停的挖着,他的指甲断了,手指裂了,但他彷佛没知觉般的继续挖着,他小心翼翼的避开每一丝可能造成毁损的部份,终于挖出了那已成枯骨的尸身。
看着那残缺不全的骸骨,卓然心中一片惨然,捧着满是尘土的头颅,他紧紧的靠在脸上婆娑。
泪水,流过他的脸,落入那骷髅空洞的眼,顺着颊骨,洗出了一道雪白的河,就彷佛,她也悲伤的落下了泪。
恍惚间,摩罗彷佛看见一个美丽无比的女子,在丈夫的怀抱中,渐渐凋零……牠想转身离开,却发觉自己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枯骨颈上,映着月光的项链,吸引住卓然的视线,他拿起坠链,锵啷一声,沾满泥土的坠面弹开,映入眼帘的,是里面一家三口幸福无比的甜蜜笑脸。
「……呜……呜……呜……」卓然努力的想忍住泪,却怎么也忍不出到嘴边的啜泣。他呜咽着,哽咽着,抱紧了怀中枯骨,再也无法忍耐。
「啊……啊……啊啊啊……」
哭喊声一声又一声,声声传入耳边。
摩罗终于别开眼,牠仰起头,漠然看着天边的月光,发出一声恍若哭泣般的深幽长嚎。
月光拉长了映在地上的两道身影。
人,悲伤的哭泣。
狼,静静的独立。
***
卓然愣愣的跪在树下发呆,两只火熊无聊的趴在他的身后相陪。
怀里,紧抱着的是用树柱掏空后作成的简易木罐。
里面,是小心捡拾整理过的遗骸。
手心里握着的坠链,是唯一还能证明他往日那些幸福时光的凭证。
他不思不想、不食不语,已经整整两天了。
不远处,一人一狼正在等待,等待月圆时分,那月花绽放,黄泉路现的时刻到来。
远方,冥月刚探出了头,随着月轮将近圆满,月华树已经开始了变化,原本布满裂痕的粗糙表面,逐渐地剥落下一块块晦暗的树皮,露出里头光滑润泽的杏白色枝干,一条条鹅黄色的脉络沿着枝干的走向往上延展,那细密的质地,莹润的色泽,就好像经过抛光过的玉石一般。
「喂!小子欸,吃饭了!」常乐的大嗓门,让僵跪多时的卓然有了反应。
他抬头,眨了眨干涩的眼,光滑如镜的树干表面,隐隐约约的映照出他的倒影。
他抬头看向天空。再过几天,月就要圆了,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回家,他的孩子,还在家里等待着他……
他想要站起,但长时间的跪坐和饥饿,让他全身发麻,虚弱无力。他晃了一下又跌了回去,他苦笑地换了个姿势,按压失去知觉的双腿。
好一会,双脚稍微恢复了,他一手抱着木罐,一手撑向月华树,想试着站起身来。
莹润树干,映出他手掌的倒影,随着距离的缩短,越来越清晰,就好像在树的内部有另一只手,正逐渐的与他靠近。
指尖与指尖对碰瞬间,卓然只觉食指一阵发麻,等他感觉到的时候,一股奇寒无比的能量,已经迅速的沿着手指渗入手心,如同水银泻地般的顺着手臂,快速的往上侵袭。
不过眨眼的时间,从指尖开始,他的肌肤表面冒出了阵阵白烟,那是空气愈冷时凝结的水气,水气附着在手臂上,结出一颗颗雪白的晶霜。
卓然惊骇的退了一步,迅速拉开与月华树的距离,但已经来不及了,就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整只手都已经冻结成冰,寒冷的冻气迅速的蔓延开来。
眼见着半个身子都被冻结,卓然又惊又慌,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笨蛋主人!】
就在这时,光光的斥骂声如同仙音纶乐在他脑海中响起,随即一股阳刚的气息从胸腹之间蔓延开来,正好抵住那股入侵的冰寒,双方在肩头一阵僵持,最后终究是失去补充的寒气落了下风,缓缓的融化在大光明镜那暖暖的热度里。
【俺说主人啊!月华树是极阴之物,哪有人像你这样去乱摸的,你不要命了?要不是俺反应的快……】
面对光光滔滔不绝的数落,卓然只有苦笑,他心有余悸的抬起右手,尝试着抓握了一下。
「幸好明丽没事。」
看着手上完好无损的木罐,卓然呼出一口气。
他软软的瘫坐在地上,皮肤表面还有些冰寒,湿漉漉的手臂上,满是解冻时产生的水滴。
看着那湿答答的手掌,卓然用力的甩了甩,想将附在上头的水分甩掉。
随着他的动作,映月华树光华表面的影子也动了起来,他若有所觉的停了一下,回头看看月华树粗大的树干,模模糊糊的影子映在树面上,隐隐约约的有个淡淡的轮廓。
奇怪?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偏过头,疑惑的打量那倒映在树身上的影子,朦胧不清的黯影如雾,映照出与他相同的姿态,歪着头与他对视。
他看了半天,看不出哪里不对,刚抓了抓头,一颗大头从后头拱了拱他的背心,他回过头,看出两个大家伙眼里的关心,他心中微暖。
这两天真的是让他们担心了。
拍拍撒娇的两个大家伙,用力的乱揉牠们的鬃发,好好的亲热了一番,才脚步蹒跚的朝火堆的方向走去。。
他并没有发现,在自己离开后,那树干里的影子,仍歪着头,在那里打量着他离去的背影。
「唷!你来啦!」刚弄好饭的常乐本来只是习惯性的一叫,还真没想到这个好像要跪到天荒地老的痴情小子真的会过来。
「小子欸,想开点,人生在世,生老病死,难免的啦!」事不关己,常乐向来没心没肺,可这时不说点什么好像又有点太过冷血,怎么说也认识了好些天不是。
卓然微微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看不太出来的微笑,朝不是很有诚意的常乐点了点头,小心的将罐子放下,才随意的坐在旁边。
「可笑!死了才哭有用吗?活着的时候上哪去了?」
身后,传来摩罗冷冷的声音。
卓然回头,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
「怎么,我说错了吗?」凌厉的视线如刀,切割着卓然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被说中了要害。
他无言以对,却愤怒难平。
那愤怒不是对摩罗,而是对自己。
对自己的怯懦自责,更对自己无法挽回的错误后悔。
他握紧了拳。
「好啦!好啦!事情都过了,咱要往前看啊!」常乐看气氛不对,连忙打着圆场。
「来,大家吃饭吃饭……」
「你跪到死她也不会回来的。」摩罗不理常乐,继续刺激卓然。
卓然咬牙。
「摩罗你这是干么?」常乐有些莫名其妙,这死狗发什么抽。「人家老婆都死了,你还说风凉话。」
「是啊!你怎么不跟着去死一死……」
「你以为我不想吗?」卓然终于开口。
「如果可以,我宁可用自己的命去换她……」他声音黯哑,涩声说道:「如果可以,我也想要下去陪她……」
「那你怎么还在这?是不敢动手还是在找借口?」
「去死啊!」
「去死啊!」
「去死……」
「啊啊啊啊—」一句又一句的逼迫压力,让卓然终于爆了,他朝摩罗冲了过去,拳头还没沾到银狼的边,就被一尾巴狠狠的摔飞出去。
他摔了又起,起了又摔,看得常乐都眼角抽抽,觉得浑身发疼。
也不知被摔了多少次,他终于再也爬不起来。
双手紧抓着大地,他躺在地上挣扎着用力。
背着月光,他看见一道孤傲又骄傲的身影。
「如果可以……」
他吃力的抬起头。
「如果可以……」
他吃力的伸出手。
「如果可以死……」
他目光涣散,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谁说。
「是不是就可以解脱……」
「我帮你解脱吧!」摩罗看着他,杀气弥漫了牠的眼。
沈郁的杀机下,卓然突然惊醒,他拼命的张大了眼。
「不!」
「我还不能死!」
他喃喃的说着,撑起了身体,然后又倒下。
「不能死……我要带明丽回家……」
他视线模糊,摸索着在地上挣扎。
「雅儿……雅儿还在等着我……」
眼前浮现那张纯真可爱的笑靥,像极了她美丽的母亲。
「她没了妈妈,不能再没有爸爸……」
摩罗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苦苦挣扎。
视线停在他的身上,目光却像是穿透了他的身体,落在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山丘的那一头。
一道若有似无,如同轻烟般虚无的身影,正从月华树里,不停的挣扎着想要扑往卓然所在的方向。
它被束缚在树心深处,怎么也无法往外一步。
察觉了轻烟的动静,从卓然离开后,就在月华树里一直静止不动的黑影缓缓的转过头,朝那轻烟的方向注视了很久,似乎在思考着,然后偏了偏头。
就在那一偏头的动作中,轻烟般的身影彷佛被松脱了身上的桎梏,立刻飞也似的扑向卓然的方向,却在撞上分隔树里树外两个世界的树璧时,化作流光散去。
静静看着一切的黑影,久久的又动了一下,他摊开掌心,飞散的流光,随着他的动作,开始在缓缓的,缓缓的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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