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担心生变,结果还真的就是生变了,只不过目前汉廷这边还不知道而已。
就在浑邪王率部到达休屠王的地盘时,生性狡诈的休屠王,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也许此时杀了浑邪王,将他的部众和整个河西之地收归己有,可进可退,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做法!若能在大单于那里把战败的责任推到浑邪王身上,更是可以不必投降、不必举国搬迁了!”
他盘算得挺有道理,然而他忘记了,浑邪王的生性也是同样的残忍狡诈——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已经远远不如休屠王,因此早就在暗中做好了准备。一看到情况不对,还不等休屠王对自己动手,他就先下手为强了!于是,在休屠王的地盘上,浑邪王一举手刃了休屠王,成功地控制了休屠王的主要手下,收编了休屠王的部众。
很明显,现在浑邪王成了那个可进可退的人了!他也在降与不降之间掂量了一下,结论还是比较倾向于去降汉,“自己的大部分实力已经消耗掉了,现在对休屠王部众的收编也很勉强,因此降汉对自己更有利一些,但是……如果有什么变数,那也说不好就不降了,总之,做好两手准备吧……”
至于休屠王的原部下呢?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我们如此这般地跟着浑邪王去降汉,恐怕封赏之类的好处全落在浑邪王那边,而苦头都要轮到我们来吃了……”
就这样,在浑邪王的心机盘算之间、在休屠部众的满腹狐疑之下、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之中,十万匈奴人拖家带口、赶着牛羊、带着他们的全部家当,一路浩浩荡荡地向东行来。
这段日子里,大行令李息一直守候在黄河以西,派遣一路路斥侯穿梭往来,随时探听着匈奴人的消息,既怕出什么乱子,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可谓他一生中最为紧张难熬的一段时间了。当终于遥遥地看到了骠骑将军的“霍”字大旗,他心里这口气才算是略略松了下来,一万汉军刚刚渡过黄河,他已经在河边等着霍去病了。
李息目前虽然官居大行令,但实际上也是一员征战疆场的宿将,曾经三次以将军身份领兵出击匈奴,虽然没有大的战功,但行事也算得上是十分老练周到。在这段焦急等待的日子里,他已经奉诏完成了不少迎接匈奴人的准备,包括调配给匈奴人的粮草、搬运辎重的马车、过河的船只、进入汉境之后临时的驻营地……都已经筹备好了。然而最关键的一条,弹压住匈奴人,让他们稳稳当当地降过来,那是只能等骠骑将军来解决的。
霍去病一见到李息,也顾不上客套,直接问道:“匈奴人走到哪里了?”
李息答道:“应该是离边境还有四百里,他们带着牛羊牲畜,也走不快,每日行进大约四五十里,大约再有八九日也就到了。”
霍去病立刻说道:“我路上已经考虑过了,不可等在边境受降,既然他们还有四百里,那我们就迎出去二百里好了。”随即解释道:“这是待客之道,主人既要迎出去一段路,最后这几步又要让客人自己走过来,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李息仔细地想了想,这确乎是人之常情,于是马上表示赞同,“好!我们先迎出去二百里,受降台之类的就在那里搭起来,消消停停站定了,等着他们走过来……”
两个人又讨论了一些具体安排。李息一边说着话,一边暗自观察着霍去病,他当然早就认识对方,但是以前不算熟悉,印象里对方还是个小孩子。这也难怪,毕竟资历相差太远了,当年他出任材官将军参加马邑之战的时候,就连卫青都还没有为将呢,而霍去病那时恐怕只有七八岁吧!不过今日他可没有把对方当成小孩子,人家的战绩摆在那里嘛!真正的军人都认这个,而且只认这个——军人不是用嘴皮子说话的,也不是用资历说话的,军人是用刀说话的!所以他对面前的年轻人是服气和敬重的,只是不免还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的意思罢了。
李息觉得,对面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特殊的光芒,这不是因为他英俊的容貌,也不是因为他英武的气质,而是还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这么说吧,这一大圈人,尽管各个都是敢于冲锋陷阵的军人,尽管他是其中最为年轻的,可若是真有了什么危险,你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抬眼看他,集中在他的身边,信任他的判断。因为这世上特别有胆色的人本就很少,而心思特别缜密、计算特别敏捷的人也是少之又少,能够将二者兼于一身的人,自己就只见过这一个了。
霍去病倒没有在意对方的打量和观察,他管不了那么多,再说他也已经习惯于被注视了。他一向都不会特意记得自己的年龄,那些老记着他只有十九岁的人,是他们放不下这个数字,他自己早就放下了:“每天一睁眼该干什么干什么,谁没事一睁眼先想想自己的年纪啊。”至于被人注视呢,他会说:“外表随便你看,反正我内心的东西你看不到。”
这时候他和李息讨论得差不多了,跟在他身侧的赵破奴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匈奴人看上去怎么样?诈降的可能性大吗?”
李息很笃定地回答道:“从斥侯打探到的情况来看,他们把妇孺老幼都带上了,牛羊牲畜、各种拉拉杂杂的家当也都带上了,若不是真心归降,带这么些家当来干什么?”
霍去病问道:“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之处?”
李息摇了摇头,“没有,没看出任何问题。”
霍去病沉吟片刻,“好,现在就派使者过去,通知浑邪王和休屠王受降的地点。”
一切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一天之后,一万汉军已经出境二百里驻扎下来,又过了两日,使者也返了回来,确定后日匈奴人即可抵达此处。
然而,使者也带回了一个令人起疑的信息——他这一趟的整个过程中,只见到了浑邪王,而休屠王则一直没有出现。
这个休屠王,会不会是出什么变故了呢?赵破奴忧心忡忡地说道:“匈奴人都走到这里了,应该不会反悔吧?”
李息冷笑道:“这可难说,迎亲的当天都有人悔婚呢!”连霍去病在内,所有在场的人听了这话都是一笑,紧张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
所有人散去之后,霍去病出帐上马,一边巡营,一边在心中开始了他的推演:“休屠王的不出现是一个偶然的事情吗?换了你是休屠王,根本不知道汉使带来的是什么消息,说不定是汉廷的封赏,也说不定是汉廷变卦了,总之都是你极其关心的问题,你会在这样一个时刻不露面吗?”
“答案很明显,不会。而且正常情况下,休屠王若是这么做,连浑邪王也要不满,那么浑邪王为什么反而若无其事?是不是休屠王已经被他控制了?如果是这样,那么休屠王的部下他也能控制吗?休屠王的主力尚存,其中自然会有些格外剽悍之辈,这种人恐怕是坚决不同意归降与迁移的,浑邪王能控制得了吗?”
他在这里推演着,而实际情况也与他推想的差不多,此刻原休屠王的几个主要部下就正在激烈地争吵着,虽然他们群龙无首,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然而离汉境越近,危机就越是一触即发……
再过了一日,就是约好的受降日了。黎明之后,一万汉军已经列成扇面队形,静静地等待着。按照霍去病的要求,全军列队是列队,但是并不上马,一万人都是立于马下,不给人一种随时准备冲锋掩杀的感觉。
此刻站在山头上远眺,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匈奴人的庞大队伍,精锐骑兵在前,后面是妇孺老幼和车辆辎重,再后面则是大群的牛羊牲畜,一直散布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
匈奴人的前锋离得越来越近了,渐渐地,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浑邪王和休屠王的王旗分列南北。
此时的汉军,虽然并没有上马,然而军容威武严整,“霍”字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万汉军的威严气势,依然直逼匈奴人的心魄。
也许是看到了这面军旗,又勾起了心中的痛苦和仇恨!也许是突如其来的恐惧,终于淹没了最后的理智!也许是早有蓄谋,就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总之,不知具体是什么原因,终于绷断了那根早已经紧到极致的细弦!从汉军这边看去,此时休屠王部忽然出现了骚动!只见有人在不断地四散奔逃,而且骚动范围扩散得很快,眼看着浑邪王这边也是秩序大乱,不安的气氛瞬时高涨起来!
“哗变!”眼看着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赵破奴紧张得嗓子发干,拳头攥得紧紧的,怎么办?
正在此刻,他听到了霍去病冷静果断的声音,“赵破奴听令!”
赵破奴瞬间反应过来,“在!”
“听着,”对面的形势瞬息万变,而霍去病的声音依旧沉稳而坚定,“我去见浑邪王。旗手和翻译随我同去。”
赵破奴楞了一下,没有立刻答是。
霍去病眼睛注视着浑邪王旗,并没有看向赵破奴,但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说道:“放心,浑邪王必不敢相信是我本人!离这么远他看不清。”
“但一旦离近了……”赵破奴情急。
“等他看清已经晚了!”
霍去病转头看了一眼赵破奴,看到对方脸色忧急,但没有时间多解释了,他只是微咬着牙继续发令,“全军上马!张弩预备!向前推进到射程以内!持续瞄准我令旗前方!一旦旗倒,立即放箭!”
赵破奴也没有时间再多想什么了,只能一咬牙,“是!”
“一旦旗倒,赵破奴,你立刻组织旋刀冲锋!”
“是!”
“传令给高不识和仆多,到时候旗若不倒,看我旗语指挥,他们两个一左一右围合休屠王部!记住,不下马者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