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霍去病所说,居延泽是弱水的终点,弱水发源于祁连山,宛转流经河西走廊,最终注入了沙漠中的居延泽。这座大湖虽然位于沙漠之中,但却颇有烟波浩淼的气势,当汉军行近湖边时,只见漫天白云越压越低,竟慢慢地变成了黑云!须臾之间,狂风大作,雨点夹着冰雹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
“果然是‘地气上而为云,天气下而为雨’,想不到沙漠中还有此番景色!好痛快!”霍去病在马上大发感慨,又对赵破奴说道:“这就是弱水的终点啊!你记不记得咱们在焉支山下取名的那条小河?它最终也是流到了这里。”
赵破奴回答道:“当然记得,当时将军你还说那一片草场非常适合养马呢!”
霍去病点点头,向着水面放声喊去,“马营河!别来无恙啊!想不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赵破奴没想到这位主将竟还有这份童心,只好强忍着笑。淋了一会儿雨,似乎几天来的沙土都被冲洗掉了,他也感觉十分痛快,“待会儿雨停了,到湖边取水做饭,大家好好饱餐一顿。”
一句话提醒了霍去病,他招手叫过传令兵,“告诉大家趁现在接点雨水,雨停了做饭用。”说完才向赵破奴解释,“像这种只进不出的大湖,湖水定是咸水。你看,此处由于雨水多,沿湖一带已有草场,但是湖边却未曾见到毡房,正说明了湖水不能饮用。估计得等到了弱水之滨,才能够看到毡房,才能够吃到羊肉。”
果如霍去病所料,匈奴聚落并不在居延泽边,只分布在弱水的河道两侧。这些都是很小股的人马,很好收拾,也影响不了汉军的行军速度。自从见到了弱水,大军便不再向西,而是转为沿着弱水南行,渐渐远离居延泽后,草场再次消失,周围景色又恢复为荒漠。
不过这片荒漠却有一样神奇之处,那就是看到不少成片的树林!草都长不了,却能长树,什么树这么厉害?霍去病自然要询问于斥侯,得到的回答是,“此树名为胡杨,极其耐旱,号称能活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
“死了一千年不倒?为什么……”他不免自言自语,随后便悟到了,“定是因为根深!此处如此干旱,此树的根系如果不是深而且广,怎么能吸收到水分呢?”
尽管依然身处荒漠,但现在是沿着弱水行军,人和马的饮水便不再是问题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松了一口气。离水近的地方也有些草,所以草原民族南来北往,骑着马赶着牛羊,也是这么沿着河走的,甚至可以从河西走廊一直走到漠北草原。
又过了一天,眼见得荒漠中一丛一丛的骆驼草越来越多起来,众人暗暗放心,这意味着即将走出这片沙漠了。此时,只见前方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片隐隐约约的白色,定睛细看,原来那就是祁连山脉中连绵的雪峰了——此处极端干燥,故而空气非常透明,能见度非常高,如果换到中原,离得这么远的山是看不到的。
赵破奴又听见他的主将在马背上大发感慨了,“祁连山真是太妙了!现在我们距离它怎么也还有六七百里地,竟然已经能够看到它的雪峰了!哎呀,天下之大,不亲眼看看,真是不敢相信!”
赵破奴在马上笑道:“将军,看把您给高兴的!”
“当然高兴,这一趟出兵,我长了多少见识!”
赵破奴未及答话,就听对方又说道:“而且,有祁连山在,我就不会迷路!”
又过了两天,随着荒漠中的骆驼草越来越多,荒漠已经不能再称为荒漠了,或许称为草甸更为合适。此时的祁连山,也已经清楚得历历在目了,这天扎营的时候,霍去病把手下的校尉都叫了过来,准备一边吃饭一边开会。
众人赶到的时候,却见骠骑将军正凝目眺望着远处祁连山那绿色的山麓,并没有马上理睬大家,大家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好安静地在旁边等着。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你们注意看,山上那边有个白点。”
众人都努力看去,高不识虽然名为“不识”,但却眼神极好,他第一个看到了,“对!那片山坡上面是有个白点!”
不一会儿,其他眼神好的也有不少人都看到了,但那个白点到底是什么呢?主将却没有给出解释。过了半个时辰,要交代的事情都说完之后,霍去病忽然又说道:“大家再找找那个白点,看看它的位置是不是稍微移动了一点?”
高不识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的确,位置跟刚才比是移动了一点!他疑惑地看向霍去病。
对方则问他,“知道这个白点是什么吗?”
这一下高不识真的只能“不识”了,他摇摇头,再看向其他人,也都是摇头。霍去病只好自己回答道:“那是一大群羊!羊群一边吃草一边走,所以在我们看起来,这个白点这段时间略微移动了一点。”
高不识想了想,果然如此,不由得钦佩地说道:“将军真是好眼力!”
霍去病却说道:“眼力好的人有的是,肯琢磨的人不多。现在我需要知道这群羊到底有多高,离我们有多远。”说完他便把管地图的人叫过来,命令测一下白点的高度和距离。
测绘用的正是素宁教给的那套办法,他们早已使用过多次,现在已经很熟练了。很快结果便报了上来,白点与当前位置的距离为二百里左右,高差约为八千尺到一万尺(相当于现在的两千米左右)。
霍去病忽然来了兴致,“给你们出个谜语猜猜,什么东西离得远能看见,离得近了反而看不见?”
大家面面相觑,胡乱猜了几个,霍去病全都摇头,于是众人不肯再猜了,“请将军示下答案吧!”
“答案就是浑邪王啊!”霍去病指着那个白点,“那就是他们,他们的夏牧场就在那里,就在祁连山脉深处的高山之上!我们现在之所以能看见他们,是因为离他们还有二百里远,如果再往前走一段,祁连最外侧的矮山就会遮挡住我们的视线了!”
众人散去之后,霍去病继续打量着那个白点,自言自语地说道:“一万尺!真够高的!夏天用兵就是这个坏处!记得春天来的时候,那么高的地方草都没绿呢,以后还是春天用兵为好……”
第二天,草甸逐渐变成了草原,汉军终于行到了三个月前他们来过的地方:呼蚕水(今名北大河或托勒河/讨赖河)汇入弱水之处。匈奴人把这条河称为“托勒水”或者“讨赖水”,意思是“有树的河”,汉军将沿着这条河继续南行。因为上次已经打探得很清楚了,这条河发源于祁连山,此地的匈奴部众每年初夏转往祁连山中的夏牧场,就是沿着这条河进山的,因此,现在汉军也只需要沿着这条河往上游走就行了。
现在此地的匈奴人,主要是以老人为主,因为年轻力壮的都已经转场进山了,只有走不动的老人留守着冬窝子。没走多久,赵破奴就高兴地说道:“将军你看,酒泉到了!”
“什么酒泉?”霍去病略微一怔,随后马上想了起来,这就是上次倒酒在泉水中三军同饮的地方!不禁也开心地微微一笑,“哦,你也开始起名字了?酒泉……嗯,比我取的那些似乎还好听些,告诉管地图的,这里就标上酒泉吧!”
沿河又行了几十里,眼看就要进入祁连山了,此处北山突然逼紧,河西走廊猛然收窄到不足三十里,霍去病驰目四顾,不由得评论道:“上次我就觉得这个隘口不错,好一处兵家必争之地!”
就在这个隘口(即后世的嘉峪关)这里,霍去病决定分兵,两万四千人溯河进山,而其余的六千人则由两个校尉率领,向西去联络五百里之外的小月氏——这正是他从上次就想好的方案。
在开会部署时,赵破奴不免问道:“小月氏不是只有万余人么,虽说沿途要经过一个匈奴小国,也用不着六千汉军精锐去对付吧。”
霍去病道:“你说的不错,但问题是,小月氏那里是河西走廊的最西端,是通往右贤王的必经之路!咱们既然打算绕到浑邪王的背后,就不能不考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万一右贤王从咱们的背后打过来呢?”
赵破奴想了想也就恍然大悟:虽说右贤王前两年被重创后,手里已经没有多少直属兵力了,他目前的驻地远在西北,离河西走廊也不算近,但是河西二王毕竟是他的手下,春季那一战又被打得那么狠,右贤王受到这么大的刺激之后会不会悍然出兵,还是不可不虑的……“属下明白了,把守住河西走廊的西口,将右贤王拒之在外,咱们就不会有腹背受敌的顾虑了。”
霍去病道:“还不止如此,这也是让浑邪王无法西逃,相当于把袋子口扎住,使我们可以从容地寻歼他们。”
部属们纷纷点头理解。接下来就是交待如何对付小月氏了,对此霍去病说得非常明确:“小月氏人的态度不明,咱们多派点人去,军威强盛,直接将其慑服,反而根本用不着打。你们这六千人要争取全甲而归,虽说打浑邪王用不着你们,但我还等着跟你们合兵去打休屠王呢!”
说到打浑邪王用不着这六千人,部属们都是毫无疑义的,因为上一战之后,大家的信心都已经建立起来了,“浑邪王的主力不到四万人,我们这边两万四千人,对付他应无问题!”
分兵之后,这两万四千主力大军,就从此地向南,沿着呼蚕水、也就是匈奴人口中的托勒水溯流而上,进入了祁连山中,此时距离他们从长安出师,正好是二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