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素宁之后,霍去病努力压制住自己惆怅伤感的心绪,不再进城,而是直接策马回到了城西的军营之中,刚进辕门,就看到赵破奴迎了上来。
“你有什么事?”
赵破奴行了军礼,“回禀将军,属下从军十来年了,在各军中都有不少熟人,这些天里,不断有人来请我喝酒……”
“给你庆功,有什么可汇报的。”
赵破奴笑着说道:“那些人不是专为给我庆功,其实很多人是想托我探听,有没有可能调到骠骑将军麾下来——这次咱们的打法早就传开了,很多人都说,霍将军这才是会打仗!跟着霍将军打才有出息!”
正如赵破奴所说的,河西这一战给汉军全军上下带来了极大的震动。别忘了,出兵之前这场战役是没有人看好的,甚至没有一个宿将愿意领兵!谁不知道这一战将是异常的艰苦和残酷?
然而大家却看到了,一万骠骑军远离辎重,取食于敌,转战敌境一千六百里,六天迫降五国,这是怎样的勇气与胆略!怎能不让人心服口服?更有皋兰山下,顽强勇猛,奋不顾身,一举击溃九倍之敌,彻底打出了汉军的军风军威!这又怎能不让人热血沸腾?
因此从河西一战之后,霍去病和他的骠骑军,已经一跃成为了汉军尚武精神的化身,成为了全军的偶像和荣耀。真正的军人往往愿意为了荣誉而献身,所以说,会有这么多的热血军人愿意跟从骠骑将军,其实一点都不难理解。
别说赵破奴会被朋友们请托了,就连那三千名从河西活着回来的大兵,现在又有哪一个不是挺胸腆肚地走路?别的军人见到骠骑军的兵士,那都是要赶紧让路的,是要默默地行注目礼的!即便是出了军营,据说现在长安城里的老百姓都已经认得出骠骑军了——汉军骑兵的装束虽然都一样,但是不同部队的马匹上却有不同的烙印,所以并不难认。总而言之,如今一名骠骑军即便是走在大街上,所过之处也都是前呼后拥、掌声一片……反正对于普通的军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奖赏了,这就是实实在在的荣誉啊,不然他们出生入死的图什么呀。
此刻听完了赵破奴的汇报,霍去病微微点了点头,“好,你安排一下,这些人我都见见。想跟着我,还得看他们自己有没有本事!”
“是!”赵破奴答应着。他听声音觉得对方有点异常,似乎心情很沉重的样子,不免有些纳闷,借着暮色他仔细地看了一眼对方,只见对方最近消瘦了一些,那张脸庞因此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了,眼神似乎有些暗淡,但脸上的表情总体来说很平静,不像是有什么特殊的心事。不过这也难说,因为这位主将虽然比自己年轻十来岁,但是在军中素来严肃而淡定,除了在蹴鞠场上,其他时候不太容易看到他露出笑容或者情绪激动的样子。
此时霍去病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赵破奴连忙答道:“哦,还有一件,有几个兵昨天休假喝多了,在城里跟人打架闹出事来了,地方上没有拿到人,想让我们交人……”
“出人命了么?”
“没有,伤了几个,好像中间有人有点儿来历,不清楚是哪一府的,现在地方上……”
“不交人,就说我们按军法处罚。”霍去病毫不犹豫地说道。
“是!”赵破奴赶紧答应,他也是如此想的,并不情愿把自己的兵交给别人处置,“这些大兵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打个架而已,这些地方官就是事儿多,踩着我们还不定是为了巴结谁呢……”至于按军法处罚嘛,那就灵活掌握了,重打一百军棍也是按军法处罚,在太阳底下罚个站也是按军法处罚,明天问清楚情况再决定吧。
这时霍去病已经往前走去,只听得他对传令兵说道:“传我命令,即日起所有人收假归队!”
赵破奴不由得一楞,只听对方又说道:“赵破奴记着,叫上所有的校尉,三天之后跟我去北军挑兵!”
三天之后,北军大营,骠骑将军要来挑兵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这几天里,北军的校尉们已经按照大将军卫青的要求,把身体强壮、骑术优良的兵士挑了出来,此时这些兵士已经列队整齐,但不知骠骑将军自己还要怎么挑法。
空旷的大校场上没有人出声,远远看到骠骑将军一行人骑马过来了,只见骠骑将军骑着一匹黄色的骏马,左手握着自己的佩剑,停在了一个足有两三千人的方阵之前,默默地打量着方阵中的士兵。带队的校尉等着他发话,却见他只是一抬手,遥遥指向远处,众人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才注意到远处有一匹战马,马背上立着一个旗手,旗手执着一面红边黑底的旗帜,旗子兀自在风中掀动着。
“我的问题是,”霍去病开口了,“这面旗帜离我有多远?是一百丈还是一百五十丈?说一百丈的往右边站,说一百五十丈的往左边站。”(汉代的一丈相当于2.3米)
此刻只要看向兵士们脸上的神色,就知道所有人都不明白骠骑将军的用意,只是军规严明,此时决不可能交头接耳、更不可能议论纷纷而已。但是这个命令毕竟是非常明确、非常好执行的,兵士们犹豫了片刻,纷纷行动起来了,虽然不能出声,但是没过多一会儿,人群已经分成了左右两个阵列。
霍去病朝身后的仆多点点头,带着其他手下驰向下一个方阵。仆多对带队的校尉低声说道:“站右边的人,骠骑将军要了!”
仆多跟着霍去病好几年了,所以能深刻地理解旋刀战法的要求,他知道弩箭对于这个战法非常重要。一般来说,弩比弓要容易,因为弩兵在把弦挂好后,有足够的时间从容瞄准,而弓兵是一边张弦一边瞄准,难度就要高得多了。所以,培养一个弓兵可能需要一两年时间,而训练弩兵的话,几个月足矣。但是,旋刀纵队的弩兵并不是一般的弩兵,对他们还有额外的要求:旋刀冲锋的速度极快,所以士兵首先得骑术过硬,能够时刻跟得上队形,再就是要有很好的距离感——既然推进速度很快,所以每个士兵与敌人的距离时刻都在变化,这时候若是距离感不好,几箭之后误伤前方战友的风险就会增大了。但这种能力是很难在短期内训练出来的,每个人肉眼判断距离的能力,几乎是天生的,所以霍去病挑的就是这个。
此时眼前这队骑兵已经不似方才那么安静,因为已经知道了结果,刚才那些站在右侧的,不免面露得意之色,而那些因为站在左侧而没有被挑中的,则不免纷纷唉声叹气。
不料仆多却大声说道:“左边的弟兄们不要垂头丧气,还有机会!”
众兵士一听,立刻安静了下来。只听仆多朗声道:“所有的左撇子,或者双手都能使军刀的人,站出来,骠骑将军要了!”
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理解为什么要左撇子,但其实想一想旋刀的队形就很好明白了。因为旋刀纵队是左右两刃同时接敌,所以最左侧这一列,如果是左撇子的话就会方便很多。至于他们的距离感不好嘛,没问题,到时候不让他们放箭就是了!
队伍中立刻站出来了近百人。仆多看了看这批人,再次向着左边的队列大声说道:“还有,所有在草原上放牧过牛羊的,站出来!还有通匈奴语或者西羌语的,都站出来,骠骑将军要了!”
这几句话说过,队伍中又欢欣鼓舞地站出来了一百来人,然后仆多对领队的校尉说道:“骠骑将军吩咐,还有一些人要单独甄别,你得先好好筛选一下,分类列个名单给我,你记一下有这几类:骑术极佳的,力气特别大的,视力或耳力超常的,会认星星的,以前养过马的,通军医或者兽医的,蹴鞠特别好的。”
那个校尉听他说完,准确无误地把骠骑将军的军令重复了一遍,仆多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正要走时,却见对方的脸上多少还带着点疑惑之色,他只好又停下来,简单地讲解了一下,“旗手的骑术要求最高,要能站在马背上举旗,斥侯你知道,要求眼耳灵敏,夜晚要能看星识别方位,其他的就不用解释了吧!”
其他的当然不用解释了,养马好手以及兽医,在骑兵部队那是绝对宝贵的人才;军医自然也是如此,放在任何部队都不会嫌多;大力士嘛,用得着的地方当然也有得是;至于蹴鞠高手嘛,大家心知肚明,那就是骠骑将军公私兼顾的考虑了!
匆匆说完,仆多正要离开,那个校尉却还是拦住了他,“哎,我还想打听一下,您知道骠骑将军挑上了我了没有?”
眼看那校尉一脸的期待之色,仆多不由得咧开嘴一乐,“还不知道吗?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