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
春风刚刚刮到乌龙山口的一个清晨,春香突然有了洗澡的冲动。那冲动就像那些头天晚上落肚的红苕酝酿起来的臭屁,在身子里来来回回地冲撞不断。
春香就去窖里取水。窖里的水浅得已经能够听到一阵阵粗壮的喘息。尽管春风已经走到乌龙山口,春雨离乌龙山却还有一两个月的距离。这并不影响春香取水的决心。
春香急切切的瓢刚刚触到那层喘息不断的水,一记耳光恶狠狠地扇过来,接着,一阵雷一样的声音响起:“你杂种偷水干啥子?”是爹,爹的眼睛愤怒得快要滚落出来。
春香说:“我想洗澡!”
爹不认识似的打量春香,继续扇过来一记耳光。不到夏天暴雨时候,乌龙山哪个会洗澡?窖里积存的那点水,哪家哪户不是一滴一滴地数着吃。
春香还说:“我想洗澡!”
爹继续扇过来耳光。
春香丢了瓢哭着往外跑,外面是光秃秃的石头山和呼啦啦的风。
爹不管春香的哭和乱跑,反正水还在。秋成却跟了上来。秋成跟着春香很长时间了。秋成爹妈都死了,守着三间茅屋和三块坡地,他有的是时间。秋成一边跟着春香跑一边喊:“春香别哭,不就是一桶 水嘛!”秋成的豪气一阵一阵地抚摩着春香。
春香停住脚,望秋成。
秋成被春香望得嘿嘿嘿地傻笑。秋成说:“我给你两桶水行不?”
春香继续望秋成。
秋成知道春香不信。秋成把胸脯拍得山响,说:“天黑以前,我给你两桶水!骗你,猪狗不如!”
秋成一阵风似的跑了。等他回来,肩上已经晃荡着一挑乌黑发亮的老水桶,那也是他父母死的时候留的。秋成一脸的自信,对春香说,“等着,天黑以前,给你两桶水。”秋成凛然迈开大步。
春香知道这个时候去山下磨破脚摔烂水桶未必找得回来水,不然,整个冬天,乌龙山的人全窝在自家的窝棚里,干吗不扛着水桶漫山遍野去找水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春香听见一个大步流星的声音喊:“春香,水!春香,水!”
春香推开门,春香看到了两桶装满星星的水。秋成一边嘿嘿地傻笑,一边不住地惋惜,说:“路太难走,只有大半桶了!”
那晚,春香如愿以偿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
不久,春香嫁给了秋成。春香爹又跳又骂,秋成家有什么好?什么都没有!
春香说:“他们家有两桶水!”
爹破口大骂,说:“两桶水你就嫁人?”
春香一脸的坚决,说:“嫁!”
过了一些年月,也是春风刚刚刮到乌龙山口的一个清晨。春香突然间又有了洗澡的冲动。
春香去窖里取水。窖里的水一样浅得能够听到一阵阵粗壮的喘息,这并不影响春香取水的决心。
春香急切切的瓢刚刚触到那层喘息不断的水,一记耳光恶狠狠地扇过来,接着,一阵雷一样的声音响起:“你杂种偷水干啥子?”是秋成,秋成的眼睛都快愤怒得滚落出来了。
春香说:“我想洗澡!”
秋成继续扇过来耳光。
春香丢了瓢哭着往外跑,哭声随着呼啦啦的风乱窜。
秋成不管春香的哭和乱跑,反正水还在。夏至跟了上来。夏至比春香矮一个脑袋,一只眼睛小时候还被鞭炮啃掉了。夏至一边跟着春香跑一边喊:“春香别哭,不就是一桶水嘛!”夏至说,“春香,我 给你一车水行不?”
去年,村里通了公路。夏至买了一辆小四轮,从山下拉水回来卖给村人。村人买夏至的水,像去乌龙山口的商店买油盐酱醋,掰着指头,把荷包里的钱,捏了又捏。春香知道一车水值多少鸡蛋值多少麦 子苞谷。
夏至一溜烟地跑向小四轮,小四轮突突突地奔向山外。晚霞烧红天空的时候,夏至站在小四轮上豪气万丈地喊:“春香,水!给你一车水!”
那晚,春香像鱼一样畅游在水里。
不久,春香改嫁给了夏至。春香爹又跳又骂:“夏至有什么好?”
春香说:“夏至家有小四轮从山下运水!”
春香爹破口大骂,说:“有小四轮运水你狗日的就改嫁?”
春香一脸的坚决,说:“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