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案子是契约案,原告叫李殷氏,她的丈夫和被告陈厚堂合伙开了一家绸布店,前年,李殷氏的丈夫得病死了,陈厚堂从此就没有分红利给李殷氏,李殷氏跑去要红利,陈厚堂推说这段时间生意亏了,李殷氏一看陈厚堂不想分红利给她,就要退股,陈厚堂却说李殷氏的丈夫生前向自己借过钱,因为没钱还,就用他的股抵了。李殷氏见陈厚堂想赖掉自己的股,一气之下就告了官。鹿宁坤接到这个案子,当即就叫衙役把陈厚堂店铺里的账本全部拿到县衙。陈厚堂没想到李殷氏把他给告了,心里头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但他还抱着侥幸心理,因为他听说鹿宁坤以前在江汉关做事,没办过案,就想蒙混过关。
“你就是陈厚堂?”鹿宁坤沉着脸问。
“是,大人。”陈厚堂胆怯地答道。
“你说李殷氏的丈夫借了你的钱,借据呢?”
“他还我钱后就把借据收回了。”陈厚堂胡编道。
“你说他是用他的股抵钱还的吗?”
“对对对,他是他的股抵钱还的。”
“那为什么你们合股做生意的契约还在李殷氏手上?说!”鹿宁坤把惊堂木使劲拍了一下。
陈厚堂被吓得结结巴巴地不知怎么编才好:“这……我……她,我看她可怜,就把契约又还给了她。”
“胡扯八道,你有那么好的心?看来不打,你是不会说实话的。来人!”鹿宁坤伸手准备在签筒中拿签。
陈厚堂一看要挨打,赶紧说李殷氏的丈夫没向他借钱。鹿宁坤又问他为什么不分红利,陈厚堂做出一副苦相,说这两年一直亏本,没钱分红利。
“你自己看看,”鹿宁坤把账本扔给陈厚堂,“你亏没亏本,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难道你非要挨几板子才认帐?来人!”
“大人,都是小人的错,”陈厚堂傻眼了,他赶紧磕头,“小人一时迷糊,才想黑李殷氏的红利的。请大人开恩,饶了小人吧!”
“好!本县念你是初犯,又能从实招来,且有悔过之意,板子先记下,”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陈厚堂赶紧磕头谢恩。
鹿宁坤问李殷氏还要不要退股,李殷氏坚持要退。
“那好,”鹿宁坤点点头,“陈厚堂,你把李殷氏的股退还给她,再把欠李殷氏的红利钱,连本带利一并还上。听明白了吗?”
“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陈厚堂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
“书启师爷,让他画押。”鹿宁坤往椅子上一靠:“下一个!”
接下来一个放告日,接到一桩告洋人的案子,几个城里的居民来告状,说洋人廉价强买他们在昙华林的房产地产,准备建教堂。鹿宁坤接到案子后,经过调查,发现这个教堂是美国圣公会准备建的,美国圣公会负责教堂工程的是传教士麦克,麦克在湖北一带传教了好几年,此人心狠手辣,他仗着各县的知县不敢惹洋人,借着建教堂的名义,到处强占土地、胡作非为,对待不服的乡民,他就叫跟着他的一帮流氓无赖出手打人,如果在争斗中他的人受伤,他还直接威逼师爷、包揽词讼,强迫知县判乡民赔偿。这次在昙华林建教堂,麦克与当地的里正串通,又指使他手下的流氓跑到那块地上去骚扰居民,今天打人,明天砸东西,威逼利诱,逼着那块地上的几户居民贱价出卖了自己的房产和地产。
鹿宁坤派差役去传麦克。差役把传票递给麦克,麦克看也不看就把传票给撕了。麦克说我不去,有什么事找美国领事说,不要说你们知县,在中国,任何一个衙门都没权利传我们洋人。鹿宁坤知道后,决定亲自会会他。鹿宁坤找到麦克,说他这样做不合法,属于欺行霸市、强买强卖,鹿宁坤希望麦克能补偿一些钱给这几户居民。麦克拿出几张房契、地契往桌子上一拍,说这几张契约哪一张是假的?哪一个看到了我强买强卖,有证人吗?你一个小小的知县也敢跑到我这里来指手画脚,你知道吗,我杀一个中国人就跟杀一条狗似的。今天我心情好,你快滚吧,不然的话我一枪嘣了你。
看到麦克如此嚣张,鹿宁坤真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他掐死。但是,地契是真的,也没人敢出来作证,鹿宁坤还真的不能把麦克怎么的。鹿宁坤只好先离开,他叫轿夫先把轿子抬走,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在街上慢慢溜达。他想,怎么样才能制伏麦克呢?诉讼审判肯定不行,第一,没有人证,告不倒他;第二,他是美国人,即使找到证据证明他有罪,江夏县衙也审不了他,得交送美国领事审判庭审判,最后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了了之。如果就这样放过麦克,鹿宁坤真不甘心,一来对不住百姓,二来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走到县衙门口,鹿宁坤也没想出个办法来,他看着县衙大门两边呲牙咧嘴的两尊石狮子,不由得摇头苦笑,它们也只能吓唬吓唬中国百姓。
“鹿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呀?咦!你的官服怎么换了?”
“洪玉!”鹿宁坤惊喜地叫道,他一把抓住洪玉的手,心里的苦闷一下烟消云散。鹿宁坤告诉洪玉,自己现在是江夏知县,家搬到武昌城的江夏县衙来了。然后问洪玉为什么突然失踪,说自己找她找得好辛苦,甚至去了一趟襄阳。洪玉听到后,就把自己离开的原因告诉了鹿宁坤。
原来,那天晚上,洪玉他们把英租界怡和洋行的一个仓库给烧了。第二天,洪玉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鹿宁坤,她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没有事先打招呼就来到巡查洋街公所。她看见鹿宁坤从外面回来,正准备迎上去。突然,从公所里出来一个牵着小孩的女子,那个小孩见到鹿宁坤,一下跑了过去。
“爸爸!”
听到小孩的喊声,洪玉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她顿时感到胸口堵得慌,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自己来迟了。洪玉心里说不出的懊悔,不对,从那孩子的年龄来看,鹿宁坤应该是在认识自己以前就已结婚。这难道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安排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先跟别人结婚,再和自己认识。洪玉心如刀绞。也许,命中注定自己要一辈子孤独。洪玉眼中噙满泪水,她痛苦地看了鹿宁坤一眼,转身离去。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是想找个机会告诉你我已经结婚,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鹿宁坤无不歉意地看了洪玉一眼,然后又问道,“这么说,怡和洋行的仓库是你们烧的?”
洪玉点点头:“对,英国人走私鸦片,还打伤陶大哥,不教训他们一下,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就猜是你们烧的,烧的好!”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墩子湖,两人走上紫阳桥,扶着汉白玉栏杆,鹿宁坤看着湖面说,自己一直惦记着洪玉,说老是梦见到她,替她担心。听到这里,洪玉脸上微微一热,她抬起头来深情看了鹿宁坤一眼,她发觉鹿宁坤正目光灼热地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碰到一起,洪玉赶紧低下头去。鹿宁坤问,洪玉是不是把他给忘了。洪玉赶紧把话头转开:“哎!刚才看你的样子,象是要吃人似的,又遇到什么心烦的事了?”
听到洪玉的问话,鹿宁坤犯难了,洪玉十分痛恨洋人,这件事如果说给她听,她非杀了麦克不可。杀麦克容易,麦克死了,美国圣公会还会再派人来建教堂,那几户居民的损失还是得不到补偿。但是,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又对不起告状的百姓。鹿宁坤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他想到洪玉他们烧怡和洋行的仓库,觉得他们办事简单多了,可惜自己不能这么办。突然,一个念头在鹿宁坤脑海里闪烁了一下:为什么不让洪玉去吓唬吓唬麦克呢!
“洪玉,说实话,我心里还真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鹿宁坤让洪玉答应他不杀人,洪玉说要看什么事。鹿宁坤要她不管什么事都要答应,不然就不说。洪玉只好点头答应,看到洪玉答应了,鹿宁坤就把昙华林修教堂的事告诉了她。洪玉一听,怒不可遏地说:“我非宰了那个麦克不可。”
“你答应过我,不杀人的。”
“你为什么不让我杀洋人。”洪玉十分不理解。
鹿宁坤告诉她,杀了麦克,还会有洋人来接手这件事,但是,那些居民的钱就更难得到补偿,因为后来的人没有经手此事。洪玉脸都气红了,咬着牙问鹿宁坤怎么办。鹿宁坤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洪玉,洪玉一听,当即就说:我今晚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