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云川
悠悠沁河,流经济源市境内并留下了众多名胜古迹。这里有始建于秦代的水利工程古枋口,三国时期的沁河古栈道,唐代宰相裴休的沁台故园,香山寺,袁公祠……还有让历代文人墨客魂牵梦绕的沁园。
迎着飒飒秋风,咏着孟浩然“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的诗句。来到太行山南麓,沁河北岸,济源市五龙口镇,化村与留村之间的沁园遗址探访。沁园已没有了昔日的风采,但在这处废园里曾演绎过沁园春天里许许多多荡气回肠的故事,并因此产生了历代文人传唱不休的词牌名曲“沁园春”。一代伟人毛泽东的一曲气势磅礴的《沁园春?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更是将这一词曲发挥到极致,使之名扬天下。抚今追昔,不禁唏嘘。
早晨,推窗远眺,秋天的太行山色雾气朦胧。透过袅袅的炊烟,初阳映照的红霞,沁园遗址在沁河北岸的高岗上隐现。晨风又似吹动了历史的尘烟,沁园里那昔日的轻歌曼舞、刀光剑影又飘荡重现在历史的烟云之中。
东汉建都洛阳。公元60年,东汉明帝刘庄跨越黄河来此,为其心爱的女儿刘致营建了大型园林,封刘致为沁水公主,其园林名曰沁水公主园。自此,文人骚客、达官显贵多会于此,该园成为中国古代著名的园林之一。因其声名远播,后世又泛指公主的园林为沁园。诗人崔《侍宴长宁公主东庄》诗赞当时盛况:“沁园东郊外,鸾驾一游盘。”可以推想当年皇家的鸾驾如一个游动的巨大彩盘出入于沁园的东郊西郭,是何等的热闹非凡。那时的沁园既然有城郊之分,就说明其营建的规模之大决非一个花园可以比拟。
但,天有不测风云。东汉多是些短命的皇帝,明帝死后,章帝又死,年幼的和帝继位,其母窦太后临朝。朝政则被窦太后之弟窦宪把持。窦宪是个极有作为的人,他曾于公元89年率兵击败匈奴,稳固了汉朝的江山社稷。但窦宪居功自傲,专权霸道,依仗权势夺取沁水公主的园林占为己有。公元92年,窦宪率军第二次平定进犯中原的匈奴,在庆功宴上,被和帝所逼自杀。这不仅说明历史上宫廷权力斗争的残酷,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沁园在当时已是极有影响的一座园林。否则是不会引起窦宪这等人物动心并夺取的,《后汉书》更不会将这一历史事件记录在案。后人作诗咏其事,由此产生了传唱至今的词牌名曲《沁园春》。此后的千百年间,沁园随着历史车轮的转动,朝代的兴衰更替,又演绎过一幕幕的歌舞升平与刀光剑影。几度繁华又几度凋残。
山北天泉苑,山西凤女家。
不言沁园好,独隐武陵花。
这是唐代诗人储光羲赞扬唐代玉真公主在济源王屋山的武陵隐居修道的诗篇。沁园与武陵同在济源,仅沁河一水之隔。刘致与玉真同是皇家公主。用现代人的观点就是说诗文歌颂了玉真公主为了弘扬唐代李姓王朝的老祖宗李耳(老子)创建的道教的远大理想,不贪恋沁园里的灯红酒绿,却到王屋山的武陵苦苦修道。诗文歌颂玉真公主理想之远大,也反映沁园在唐代仍然是一座极富影响的园林。
又据《怀庆府志》载,沁园在宋朝后期为金国所占时,仍为金国官僚权贵的游宴之所,后又于金国末年毁于成吉思汗的铁蹄之下。元朝初年,一代名臣耶律楚材经过沁园时,仍耿耿于怀,作《过沁园有感》,发出无限感慨:
昔年曾赏沁园春,今日重来迹已陈。
水外无心修竹古,雪中含恨瘦梅新。
垣颓月榭经兵火,草没诗碑覆劫尘。
羞对覃怀昔时日,多情依旧照行人。
诗中不仅赞美了沁园春色曾经的美丽,丽人的风情万种,更感叹战争的无情,历史的遗恨。
沁园终于在经历了一千多年的姹紫嫣红后,伴随着战争的硝烟,化作历史的尘埃,随风飘逝。
正午。漫步在沁园遗址的丘岗上,遥想沁园千百年来的沧桑。沁园经历了多少次的寒来暑往,多少次的繁华昌盛,多少次的杯盏交错,多少次的刀光剑影之后,都随着眼前涛涛奔腾的沁河之水东去。惟有那千年流淌不变的沁水不知在向世人诉说着什么?一个人哪怕你做过天大的好事,只要你最终背离了为人民大众服务的宗旨去追逐蝇营狗苟的一己私利,终究要被历史和人民所唾弃。而那无情的战争,则是个历史的怪胎。它不仅一次次传播了文明,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进步,也一次次残酷地蹂躏摧毁、埋葬了人类的文明成果。艳阳高照,一个人默默地伫立在沁园遗址上,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觉间,夜幕降临。一轮新月穿过云端,把幽幽的月光洒泻在沁园旧址的林间。南边流淌的沁水依旧,北边太行山的松涛依旧。但,眼前的沁水大地在变。沁河滩万亩飘香的果林,建设中犹如万家灯火的沁北电厂……无不昭示着沁水大地的新生。人们翘首企盼着沁园再次焕发出璀璨绚丽的属于人民的沁园之春,供群众而不仅仅是达官贵人休闲、游览。能行吗?我不知道,但,我同样企盼着。
借着浅浅的月光,和着古人的沁园春曲,怀着与古人似同又不同的心境,我又填下新的一曲《沁园春,叹沁园》:
觅觅寻寻,沁园何在?岸边山边。忆佳人才子,轻歌幔后;公卿将相,邀月樽前。歌女轻弹,沁园续曲,倾倒骚人争展笺。叹园主,竟几番易姓,几度凋残。
遥遥汉代旌幡,笑窦宪图沁园胆贪。曾击败匈奴,盛名全揽;霸持御苑,骂语独担。梦里呼嘘,醒来扼腕,引后人墟前倚栏。君牢记,是武休惜死,文莫贪权。
春风杨柳我又来
去年的春天我曾《春风作伴沁河行》。去年的秋天我又《秋访沁园》。似是与沁河结了情缘,今春我又在春风杨柳万千条的时节,来到沁河赏春观柳。
春风微微,春水盈盈,风筝与燕子当空而舞,蓝湛湛的天空一碧如洗,连一缕游丝也被熨烫得了无纤痕。然而,济源境内遍布沁河两岸的名胜古迹犹存,历代文人骚客吟咏有关杨柳的诗章犹存。唐代诗人王之焕诗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宋代词人王《眼儿媚》词云:“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毛泽东也有:“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的诗句。那么这些诗词中的“杨柳”为何物呢?是指杨树和柳树吗?非也。杨柳一词源于汉代,形成于隋代。它本是权力斗争中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历史见证,但经后人的讹传,又成了文人笔下用来渲染离愁别恨、柔情似水的情物。
历史上,无论是西汉还是东汉,没有哪一个家族能像窦姓几起几落,操纵后宫,把持朝政。东汉章帝时,窦宪依仗其是窦皇后的兄长,抗击匈奴有功,霸占汉明帝为其女刘致即沁水公主修建的大型园林沁园。后人歌咏其事,谱就《沁园春》词曲,沁园也成了公主园林的代名词。章帝死后,年幼的和帝刘肇即位,其母窦太后临朝执政,窦氏兄弟权倾朝野、横暴京师。这引起了皇室刘姓的强烈不满。一次清河王刘庆在陪同和帝春游时,故意挑拨说:“陛下,您认不认得豆树呢?”和帝称奇:“豆为草本,何来豆树?”刘庆随指向一片柳林说:“看,这不就是豆树吗?”和帝大为不悦:“你这是指鹿为马,明明是柳树怎么叫豆树呢?”刘庆凑近和帝耳语:“姓刘的江山已经变成姓窦的了,人人皆说柳(刘)树也该改称豆(窦)树了。”和帝顿悟其皇权已旁落窦家。这为后来和帝诛杀窦氏兄弟埋下了伏笔。公元92年,和帝与宦官郑众议定诛杀窦氏,逼迫窦太后还政。曾数次平定匈奴为汉室立下赫赫战功的窦宪兄弟四人被逼自杀。这既改变了东汉外戚专权的政治局面,也解了沁水公主的夺园之恨。为此,沁水公主在沁园及沁河两岸广植柳树,以企江山永固,不再易姓。到了隋代,沁河两岸的柳树已古木参天。隋炀帝杨广在游沁园时,听说这个故事,感慨道:“如今已是杨家的天下了,柳树不但不能叫豆(窦)树,它还应姓杨,从今以后柳树就叫杨柳吧!”历史并没有像残暴的隋炀帝想象的那样江山永固。隋炀帝最终在农民起义军的呐喊声中,被其禁军缢杀。但,“杨柳”却自此成了柳树的泛称。
杨柳不问人间事。唐代诗人孟郊来此游览,有《与王员外涯游枋口柳溪》诗云:“万株古柳根,孥此磷磷溪。野榜多屈曲,仙浔无端倪。”柳树不问人间的兴衰,从幼稚到繁盛,又自顾自地慢慢老去。但,人却多情好事问杨柳。宋代晏几道有词:“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词人在岸边痴痴地送别,硬让垂柳的一枝一叶都染上了离愁别绪。宋代风流才子柳咏在《雨霖铃》中吟出“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这千古一词。在文人的笔下,杨柳不仅寄托着作者的情感,那杨柳自身又显得何其多情。但是,真正把杨柳的多情加以升华,推向极致的还是毛泽东。毛泽东有词《蝶恋花?答李淑一》:“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毛泽东笔下的“杨柳轻”抒发的是革命先烈的英魂像轻轻的柳絮飘飘九霄的形象,境界寥廓而高远,静穆而庄严,是浪漫主义的绝唱。毛泽东词妙就妙在“杨柳”既指自己痛失的夫人、革命战友杨开慧,以及李淑一的丈夫柳直荀烈士,又暗合自然界轻柔多情的杨柳。
青山、碧水、垂柳、渔人。身临沁河春天的这幅图画,不由使人联想到刘禹锡《竹枝词》句“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一人独游在这幅山水画中,吟咏着有关“杨柳”美丽的句子,不知不觉中被感动、被浸染。晚风吹拂,太行山山坳里小楼上的箫声如泣如诉。不知楼中人怀着怎样的心事,才在这春风沉醉的晚上,在这柔和迷人的月光中如此呜咽。她或他也许是看着太行山西巅的残霞心有所思?抑或是望着沁河两岸如思念般细密绵长的垂柳为情所困?也许内心正体味着“折得一枝杨柳,归来插向谁家?”的寂寞与无奈,正愁着找不到自己精神的归依之处呢!其实,“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时常会被这样那样的烦恼困扰,关键在于有近忧时能看到远处离离的芳草。人,宁静才能致远,气定神清才能享受春风杨柳般既荡气回肠又洒脱从容的生活。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呢!
(选自蔡云川文集《我在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