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果和村里几个人打完麻将,在村里小店一起喝酒,老鸭婆走过来问:“看到我男人没。”狗剩说,没有。老鸭婆和满强已经生了三个娃,可全是妮子,两口子一心要生个儿子。村干部也没办法,每次叫他两口子去结扎,满强就要拼命;罚他家的款吧,连房子都是下雨都漏、天晴就晒的破屋,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满强的一句口头禅,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谁拿他两口子也没办法。
吴果说:“老鸭婆还不去找,满强是个喜欢白天睡觉,晚上干活的人。现在天黑了,他可能骑在别人身上种粮食去了。日子久了,谨防他哪天从外面带个儿子回来,你可惨了。你那儿不仅成了荒地,只长草不产粮了,还得做小老婆了。”
听了这话,老鸭婆反而停下脚来。“吴果,你还是积点德,还不知是谁在四妞身上种的粮食呢。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还骗得过老娘。三年多都没怀上了,这下突然怀上了,四妞那儿倒没成荒地,成了水田,长稻子了,可有人要戴一辈子绿帽子,一辈子帮别人养儿养女,还以为是自己的种。”
吴果脸色大变,用酒碗向老鸭婆砸去。其他几个人慌忙把吴果按住,老鸭婆才骂骂咧咧地走开,找满强去了。
那天,吴果喝得烂醉如泥,连滚带爬地回家。
“救命啊!”四妞凄厉的哭喊声划破夜空。
“说!这个野种是谁的,我要杀了他。”吴果按住地上的四妞,瞪着血红的眼睛,又一拳头打去。四妞只是哭喊,什么也不说。
“到底说不说,要不老子今晚打死你。”吴果急了,去拿靠在墙边的扁担。
这时,门被打开了。吴果娘走进来,扑上去拉开吴果,扶起四妞。只见四妞头发散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在流血。吴果娘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还下死手打。”
“娘,她是个贱货,偷人养汉……”吴果喘着粗气。
啪!吴果娘怒目横瞪,浑身打颤,抽了吴果一个响亮的耳刮子。这还是吴果娘第一次打吴果。“四妞,自己去洗洗,睡觉。”一手拉住吴果,“跟我到外面去……”
“儿啦,娘也知道你憋气。可没办法,谁叫老吴家不争气,让人笑话。你就认命吧。”吴果娘说得老泪纵横。
“我不要那野种。”吴果瞪着血红的眼睛,不是说,是吼,是受伤的狼的哀号。
“你不要可以,除了把我弄死,不然我将来哪有脸面到地下去见你爹,见吴家的列祖列宗。自从你爹死后,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没有改嫁。这些年,你知道娘是怎么过来的,就是为了不让老吴家绝后。你爹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他死了我可以嫁人,但儿子不能改姓,将来要给他娶老婆生儿子,吴家不能断根啊。”说到伤心处,吴果娘大哭起来。
吴果不再说话。一只猫在屋顶上叫,一声比一声叫得急切多情,那声音分明在呼朋引伴,呼唤自己的情人。吴果抓起一块石头就向屋顶扔去,那猫长叫了一声,就逃进夜色中,消失在黑水河无边的黑里。
自那时起,在吴果的眼里,四妞死了,那个他深爱的四妞消失了,出现在他面前的四妞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吴果自己也死了,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找不到活人的意义,人就会变得放荡,变得无耻,变得不可捉摸。
吴果在集市里走着,街上的人多如蚂蚁,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吴果不知自己干什么,干脆就去了一家酒馆,要了两个菜一瓶酒,吃喝起来……走出饭馆,吴果满脸通红,一身酒气。路过一个美容美发店,只见一个粉气浓重而妖媚的年轻女人坐在门口,薄衫领口开得很底,露出乳沟;跷个二郎腿,短裙不遮,内裤乍显。她一只手嗑着瓜子,另一只手向吴果招手,还用目光挑逗,操一口外地口音。“大哥,进来洗头吧?”吴果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女人的手在吴果头上松弛有度地抓捏着,一边没话找话:“大哥是做生意的吧?”吴果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说你怎么知道的。女人还真会说话,说:“一看就知道,凭大哥的长相、气质就像生意场上的人,见多识广。”吴果没有再搭腔,只听女人唠叨。洗完头,女人说:“大哥做个保健吧?”
“咋做?”
“你想咋做就咋做,包你满意。”
女人俯下身,让自己饱满的乳房顶在吴果的头上,用目光极力挑逗,两只手在吴果的胸口搓揉。吴果只觉热血沸腾,起身跟着女人进了里间……吴果觉得酒往上涌,呕吐起来。吴果抓住女人的手竟嚎啕大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吴果睡着了。
醒来,天快黑了。走出来,吴果头疼欲裂,好像身体被掏空了似的,走路轻飘飘的,找不到方向,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父亲的坟边。吴果看了看父亲的坟,长满了青草,他突然一下跪了下去,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大喊。“我该咋办?告诉我啊,爹。我该咋办。”吴果的声音是那样洪亮,又是那样软弱,像秋天的黄叶在空中翻飞,像受伤的羔羊在旷野呼唤,孤立无援。声音随风飘荡在黑水河的上空,像蚕吃桑叶那般细小微弱。
虽说才是农历的五月,但太阳已显毒意。桃树、李树都挂满了果,柳枝也长出尺长的新芽。汉子们光着脊背,挑粪,给庄稼施肥。女人们也穿上了夏天的衣服,割草、种菜。
干活累了,吴果和满强、狗剩一起抽烟聊天。吴果说:“现在种地也种不出名堂,不如出去打工。”“是啊,听说去广东那边担砖,一月能挣五六百块。”狗剩说:“满强的表弟不是在那边吗,我们去找他,跟他去担砖,一年下来比种地强多了。”狗剩接着说,“现在农民不好当,这费那税的,加起来一人好几百,这地没好种的。”狗剩发着牢骚。
三人说了一会儿,决定一起去打工。其实,这是吴果从父亲的坟头回来就开始盘算的,必须离开黑水河,远远地离开,甚至永远也不回来,但需找个理由,给娘说清楚,娘才会答应走的。
三个男人抽着烟,聊着天,吴果忽然从地上跃起,操起扁担就跑。吴果你干什么?满强大声喊。吴果没有回答,一路狂奔,顺着吴果奔跑的方向,满强和狗剩看见两只狗正在不远处交配,只见吴果用扁担猛砸那两只狗,狗发出阵阵哀鸣……若不是那场雨,可能什么事就不会发生。
自从四妞怀了娃,四妞就不再去扎人堆。不管发生什么事,四妞既不问也不去凑热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干活。很少看见她笑,四妞背上一个大背篼,去地里摘菜。
天气太热,四妞脱下了外面的花衬衣,只剩一件薄薄的短袖衫。正当四妞往背篓里装菜准备回家时,一双眼睛从她的衣领口处伸下去,落在那两坨耀眼炫目的乳峰上。四妞想抓起背篼就走,吴德一把抱住四妞,两只手摸到了四妞饱满结实的乳房,嘴里说道:“嫂子,自从那个晚上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四妞一张脸涨得通红,一边挣扎,一边说:“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喊人啦。”吴德反而越抱越紧,伸手去解四妞的裤子。四妞急了,抱住吴德的手,猛咬一口。
“你个疯婆娘,贱货,还敢咬我。我把你的事全讲出去,看你今后在黑水河咋做人。”吴德痛得边甩手边恶狠狠地说,转身就要走开。四妞突然像疯狗一样扑上去,拉着吴德的衣服,低低地说:“兄弟,求你了,千万别说出去,你这样叫我还活不活。”四妞泪流满面。
“不说也行,那你得依我。”吴德猥琐的目光盯着四妞的胸脯。四妞闭上眼睛,倒在地上,吃力地解着衣服裤子上的扣子。吴德饿狗扑食一样趴在了四妞的身上……屈辱的泪水在四妞的脸上流淌,一直都没停过。
吴果娘看见四妞一身泥巴背着菜回家。“四妞,摘菜咋弄一身泥呢?”四妞愣了一下,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大晴天的,摔跤?”吴果娘一脸疑惑,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四妞。不知何时老鸭婆冒了出来。“四妞和人打架了?”走过去帮四妞拍衣服上的泥巴。四妞忙放下背篼,跑进屋里去换衣服,把老鸭婆扔在一边。老鸭婆见四妞不理她,就和吴果娘说:“他婶真有福气,快抱孙子了。”两只眼睛却像游动的蛇,往四妞的屋子里钻。
四妞在屋里,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流个不停。
四妞病了。发高烧的四妞满嘴胡话。一会儿说狼在追她,咬她;一会儿又喊自己的亲爹娘,说我怕;一会儿又说阎王叫牛头马面来取自己的命了……在床上躺了将近半个月才重新下地干活,四妞人瘦了好几圈,但是肚子却向像吹胀的气球,越来越向外凸起。
吴果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喝酒,醉后倒下就睡,也不分地点。有时候被一起喝酒的人送回来,有时候是四妞与他娘去接回来。要么就是打麻将,整夜整夜地打,饭都不吃,也不回家。四妞去叫过几次,总被骂回去。只有吴果娘去喊,他才极不情愿地离开麻将桌,跟着回家。
麦子收进了家。
那天本来是吴果、满强、狗剩他们一起去广东的,结果天下着倾盆大雨,狂风乱扬,飞沙走石。吴果吃了中午饭就去狗剩家,商量重新定日子走。日子定好后,狗剩就说反正天下雨,大家打麻将。吴果说身上没带钱,狗剩借了100块。几圈下来,吴果就输光了。吴果就在桌子上欠着钱,其他两家都说不打了,看不见钱在桌子上飞,打起没劲。
吴果说:“那不行,你们赢了就想走。”
别人就说:不走也行啊,只要你有钱。吴果说:“那你们等着,我回家去拿。”说完就向雨天里冲去,连个避雨的东西也没戴。
瓢泼的大雨还在继续,大风吹得大树枝哗哗地响,小一点的被吹弯腰下去,又弹起来,紧接着又被一阵风压下去,像人在跳跷跷板。
吴果只顾低头猛跑,根本没看路面,跑着跑着,突然撞到一个黑影上。吴果绊倒了,那黑影被撞倒在地,大声喊起来:“是哪个背时鬼,你忙着充军啦,也不看人。”边骂边爬起来,吴果一看是老鸭婆,说:“我不是故意的,雨太大,加上风,我没看清楚。”吴果大声喊道。
老鸭婆一看是吴果,竟忘记了身上的痛,说:“吴果,你狗日的还有闲心打麻将、赌钱?”
“我打麻将赌钱关你屁事?”吴果十分讨厌老鸭婆。
“是不关我的事,有的人的婆娘这时可能正被别人当驴骑,还痛快得很,有的人还浑然不觉,不知是装糊涂还是真的不明白。”
“老鸭婆,别阴阳怪气的,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不然老子今天不饶你。”吴果恶狠狠地说。
看着吴果两眼发光,老鸭婆有些心虚,就走过去用手捂着半边嘴,在吴果耳朵边说了一阵。
“真的?你看清楚了?”
“骗你我就不是人养的,是狗生的,不相信自己回去看嘛。”
吴果疯了一样往家的方向冲去,嘴里喊道:“老鸭婆,你如果造谣,老子打烂你的臭嘴。”
吴果跑远了,老鸭婆才发现自己的腿刚才被撞伤了,嘴里边叫,边一拐一拐地走了。
雨依旧,风依旧,整个黑水河被狂风大雨罩住,仿佛天快塌下来。
“杀人啦,吴果杀人啦。”老鸭婆那鸭子叫的声音响遍了整个黑水河。
暴风雨过后,天空放晴。黑水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清幽的河水缓缓地流淌,回到从前的黑水河的清幽。只是在黑水河边多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女人、疯女人,头发凌乱,满面污垢,时哭时笑。“四妞给我生了个孙子,老吴家没有绝后啊……”
可怜的老女人有时在喊,果娃儿,是娘害了你,天啊,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