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手里拿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快步走到屋檐下,在言妮眼里用慢镜头拉出一个朦胧的流光,她还没有来得及挂上一个恰当的微笑就听见男孩仓促的责备口气:“你怎么还在这啊。”
“啊?”你说你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啊。虽然这个一会儿有点长。
“我忙完足球部的事情就先回去了。看到哥哥到家给我说刚刚和你在这等我,不过他有事就先回来了。”“……哦……”男孩伸手捋顺了言妮粘在脸颊上的发线,余光扫到手心的一抹红晕滑过眉角。又认错了啊。“我就知道你死脑筋肯定会在这等的,所以赶快赶来了。你看,果然还在这。”言妮疲惫地趴在周籽梵的肩上把所有的重量都压给他,因为真的是站得太久太累了,几乎是从胸腔中发出的声音:“你要我在这等你的啊。”
周籽卿拍拍言妮的背说:“那,这么晚了也该回去了。”
“为什么会回来?不是已经到家了么?怎么还回来呢?”怎么可能会回来啊。对于某些人来说言妮根本什么都不是嘛。“因为担心你啊,害怕你就这样等在这里出什么意外,因为——”
折腾了一个下午的春雨终于变小,即使是喃喃在肺里的话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你是我的女朋友呀。”
如果当初给对了人,他会出现在那棵樱花树下吗?
樱之四
礼堂里已经熙熙攘攘坐满了人,言妮没有理会周围女生的吵闹,绞着指头看着门口等待着惟一一片空地留给的即将要来到的人。“10班的人来了嗳。”坐在旁边的女同学推推言妮。其实不用推也看到了嘛。两排女孩先走了进来,由矮到高。然后是男孩,由矮到高。然后。
“哪一个?哪一个是周籽梵啊?”同学用手肘抵着言妮的胳膊硌得她发疼可是思维却是在跟着那个女孩的声音转动——哪一个是你呢?
“哪一个是你呢?”昨天傍晚走在回家的路上言妮踢走了脚下空想出来的石子突然对着周籽梵问了句算是莫名其妙的话。“怎么了?”
“嗯,就是,你和你哥哥长得也太像了吧。”
“……是啊,大家都这样说。”男孩还是莫名其妙地在脑门上画上一大堆问号。拂面吹起的清风带走了残留在路面铺垫的灰尘微粒让路灯照射下原本模糊的两个人的影子变得清晰了些许。
“根本就认不出来。”
“这,还是有区别的嘛。”他把右手摊开在言妮的面前,一朵粉弱的小花瞬间开在了不停折射着暗黄阴影的空气里。“那个,不是每个月最后一个周五都要在礼堂开年级大会的么,到时候想要认出你总不能冲到你们前面说‘把手伸出来’吧。”连影子里都明显滴露出点点的不满。
“哦……这样啊。”周籽梵笑眯眯地看着言妮不自然翘起的发梢用手轻轻地捋顺,可是身后呼啸而过的汽车带起的一阵微风就又被吹起俏皮地站立着在周籽梵面前倔强不倒。
“什么这样啊。会认不出来你这事很好笑么?”言妮望着渐渐要被太阳掩埋到山谷的周籽梵的瞳孔有点生气了。“不会的啦。”男孩继续微笑地看着言妮,手自然地掠过她的前额把夹着她刘海的一枚粉色发卡小心地取下握在手里还在言妮面前晃了晃,坚定地说:“肯定会让你认出我的。”
——哪一个是你?
——肯定会让你认出我的。
言妮探着头看着周籽梵那个班里的人一个个地全走进礼堂但又怕暴露了自己的心事不得不把眼神调轻掩饰原本的紧张。“双胞胎出现了啊。”两个长相一样的男孩终于同时出现在礼堂里的时候全场都静下来。每个人都在心里暗自猜测着哪一个是周籽卿哪一个是周籽梵。一样的体型修长一样的衣服整洁一样的眉目清晰甚至连微微翘起嘴角的神态都一样。言妮仔细打量着两个人,用心得夸张到似乎不只是要分辨出一个人而已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因为还有更深的意思,所以,就一定要认出你。
忽然言妮瞥到看到其中一个男孩的衣领上被一条纤细的粉红划出一道不太明显的裂缝。那道狭小的痕迹在别人眼里可能会被一眼忽略但是却在言妮的视野中不断放大放大——那分明就是昨天周籽梵从她头上拿走的那枚发卡。别在了衣领上。作为识别的标记。
她轻轻吁了口气,直到靠在椅背上才发现刚才因为太紧张脊背已经僵硬得不能立刻放松。旁边的女孩陷入了无法确认究竟谁是谁的泥潭中,回头求助一样的看着言妮:“你看出来了么?”
“当然啦。”她笑笑看起来有一点骄傲。
“哦?说说看啊。”
“走在后面的那个,是周籽梵。”果然还是只有言妮能识别的标记,不能轻易告诉别人。“你怎么知道的啊?确定吗?”
“确定!”她盯着女孩前所未有地确定。
就好像看到了手中那块胎记一样的确定。而不同的是,终于又设定了一个可以让我准确无误地辨认你的标记。旁边的女孩也靠在椅背上沮丧的语气好像认输一样:“也是啦,被言妮认出来。”是个只属于我的标记。
“言妮可是周籽梵的女朋友啊。”
樱之五
“周籽梵,周六一起去公园吧。”周籽梵送言妮回到家刚想转身走被女孩的声音拉住,他若有所思地抬头并没有马上作出决定:“嗯,到时候再说吧。”看了一眼言妮就走了,非常不对劲的样子。已经不对劲一段时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籽梵变得沉默起来,他本来就略显潮湿的眼神深沉起来更加像一片冰凉的海洋,虽然言妮比较喜欢安静的男孩但是她却不希望周籽梵这样,不喜欢他一句话不说地看着自己偶尔问出一些奇怪的问题——“是不是言妮也觉得哥哥是个非常好的人呢?”“如果再让你选一次的话你会选谁呢?”“言妮为什么喜欢我呢?”
“至于为什么嘛,我也不知道。”她歪着头用玩笑的口气回答那个看似严肃的话题。所以说不对劲了。以前只要言妮喊出“周籽梵”他总是会响亮地做一个回应,而现在却是“到时候再说吧”。言妮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周籽梵亦步亦趋地潜入远方的边界点,在他背影消失的最后一刻冲着他大喊一声:“周籽梵,明天早上9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就这么说定了!”
不管你来不来,就这么说定了。
周六的学校异常清静连风都刮不起一点平时人声潮涌的碎屑,留下一排齐齐的樱花树在日光化开的早晨搔首弄姿。言妮看着手表发现距离9点还有5分钟然后抬起头就看到一个少年拖沓着步子朝着她走来。
一直都是这种姿势前进一步一步踏入言妮心境的领域,终于由衷地对少年笑笑就知道他肯定会来。“嗯,籽梵说他不能来了所以让我来陪你去公园。”言妮还没有开口男孩就先说出让她凉了半截的话——不是周籽梵?这是周籽卿?“这,这是什么情况?”弟弟来不了让哥哥代打?
“籽梵临时有点事不能来,但是又不想扫了你的兴所以让我来陪你了。”
果然是代打。“哦,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就算了。麻烦你了白来一趟。”言妮轻轻地回望男孩一眼落下一个略带生气的眼神然后义无反顾地迈开步子走开。
“喂。等一等!”言妮没走几步就听到男孩在身后喊了一下,言妮没有理会不过马上就听到追上来的脚步声:“喂!”,手臂被拉住的阻力。身体惯性往前倾,铺下来的刘海挡住了刚刚凋落下来的樱花的侵袭。“我来了,你应该高兴的啊。”言妮的心紧了一下,回头盯住男孩的眼睛露出淡淡疑惑的光,但是立刻被鄙夷占据,并没有马上反驳他的话只是很想给他一巴掌。“难道不是么?”
是什么?
“……那个,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我已经知道了。你给周籽梵的那封情书,其实是想给我的。对不对?”男孩顿了一下打滑在齿下的舌尖,盯着言妮的眼睛似乎是希望能从中找出前因后果的细枝末节。
言妮还是一句话不说地保持原来的姿势看着他。看着他的脖子上光滑的纹理下巴上突兀出来的骨骼以及唇尾不自觉上翘的弧度,这些都是曾经一遍一遍注视过但是今天看起来却格外陌生。
“静静地坐在图书馆里面看书不喜欢说话看上去就很安定的人,你指的其实是我吧。很抱歉无意中看了那封情书,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男孩把头撇向一边躲开言妮的眼神,压落了头顶的几朵花瓣的沉重气调,透出来的哀伤让言妮周身的空气都变得僵硬:“虽然长得一样可心里却始终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不得不面对一个不喜欢的人,你肯定非常难过。”周籽梵肯定会非常难过——自己交往的女孩其实一直是喜欢哥哥。原来那个“真的很高兴你能喜欢我”的女孩也不过是“很多喜欢哥哥的人”中的一个。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的被喜欢的滋味,原来还是因为没有看到掌心胎记的原因才被换错了位。“如果你早点说出来,说不定现在和你交往的人就是我了啊。”
会是周籽卿吗?给言妮买矿泉水。走在言妮的左边。逛街时拉紧言妮的手。在初春带言妮吃冰淇淋。因为害怕她还在傻傻地等所以就算是到家了就算是会扑一场空也要来确认言妮是否安好。
那个人该是谁?
无论如何,从一开始就认定言妮是自己女朋友的人,一直都是周籽梵。
“对不起。”言妮调整了一下姿势正面对着他站好,她不管对方是否有在看自己但是言妮依然真诚地看着对方:“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是对不起。我让你难过了。你肯定非常难过的吧。”
所以一直以来都若有所思地沉默着,想像着我是如何背负这一个不算重大的秘密,是在埋怨责怪还是独自伤心可能两样都有;所以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对我的喜欢最终还是以为自己是那个活在哥哥影子底下的人;甚至还不敢确认这个事实所以只能假扮别人的身份来得到肯定的答案。是如何发现这个秘密的呢?在某个约会后甜蜜傍晚希望拿出那封恋情开始的情书再次追寻当初的幸福,却突然发现了其中蕴藏的玄机,心是如何沉入光年之远的谷底言妮不能了解,所以她只能靠近面前的男孩抵在他的怀里希望可以给他一点温暖,说:“周籽梵,对不起,如果可以补偿的话,让我以后好好地喜欢你一个人好吗?”
男孩惊了一下,低头凝视女孩乌黑的发顶听到她在自己的胸口长吁了一口气——如果所有人都要说一句“把右手伸出来”才能分辨出究竟是谁的话——言妮轻轻地拉过他的右手拇指准确地覆盖住他掌心那片红色的花瓣:“我怎么可能还分辨不出你和周籽卿呢,周籽梵才是我真正会用心来喜欢的人啊!”
刮起的暖风吹散了校门口,瞬间增长到遮蔽了整个天空高度的开得正旺的樱花树,那么多的花瓣零散地飘落在脚下,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温柔的春雨一样站在树下的女孩庆幸终于还是找对了人。真诚地告诉我“真的很高兴言妮能喜欢我”,看到你从雨中姗姗而来带来那句“因为你是我的女朋友啊”,被刻意安排的可以辨认的标记,甚至是你不愿意接受事实而耍的一点小聪明,都让我知道自己的喜欢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以及被选择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感觉。
那个时候,真正在樱花树下等待的人是你。是你从一开始选择的我。
如果可以根据颜色质地形状生长部位凋零时间来确认一棵树上中意的那朵花瓣,那么我认定你是我所喜欢的依据既不是你颜色出众也不是你质地优良,甚至也不是那个我专署的粉色标识。只是因为,你落到了我的手中。所以哪怕是在樱花的森林里,也能准确地认出你。
樱之六
如果用一个明了的“哦”字来表达“终于找到你了”的感情是否应该把这个语气词拖到和赤道比肩的长度呢?如果真的可以那么我愿意用毕生的力气发出这样一段软软的感慨笼罩在每天太阳都会出现的地平线上照耀樱花那短暂花期的繁茂。然而最终让我难以释怀的不是我千里迢迢走到你身边而是你就那么理所应当地拉起了我的手。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我选择了你。
而是因为,你选择了我。
选自《最小说》2007年第6辑
留夕,1990年2月生于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现居大庆。有时比较懒,有时又好幻想,总是倔强地坚定自己的信念;有时又很乖。喜欢吃冰淇淋、喝白开水。喜欢漫画、文学、设计和旅游;喜欢的音乐人是中岛美嘉。
独自天长地久(坏蓝眼睛)
爱是不忘记,爱是不放弃。世界上最完美的爱情就是,从小培育,贯彻始终。就像我对许危言。
1.爆竹事件
因为许危言的缘故,青岛在我的记忆里,变成一座华美之城。
二十多年前曾经去过那个城市,那时候年纪小,跟随父母去游玩,不记得什么景色,只记得满街上飘逸的长裙和四处叫卖的冰淇淋声。那是一座温润的城,有大海和摩天高楼大厦参差呼应,中间是狭窄而又蜿蜒的街道。当然,这是别人的城市,与我毫无关联,可是,因为许危言的缘故,它突然变得与我的脉搏息息相关。
一切都是许危言。
认识许危言,也是年纪小,小到尚未摆脱懵懂。那时候经常听到关于他的传闻,他那时候属于天才少年,在学校里参加航模比赛,智力竞猜,各种演讲大会,他是那样地充满着斗志地挺着胸膛,在一次次的出类拔萃中脱颖而出,谁都知道某学校某年纪出现了一个天才少年,他的名字叫许危言。
最要命的是,这个天才居然就在我的身边。
许危言并没有注意我,我们同住在一所大院,但是从来没有讲过话。
当然,他是知道我的。我们的妈妈彼此为同事兼好友,彼此经常往来。话里话外,经常会开一些不可思议的玩笑。有一次,他的妈妈到我家里做客,我一个人穷极无聊,拿了一只未燃的爆竹剥开来玩,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只被我撕破的爆竹突然凭空燃起烟火,我只听到一阵大喊,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满屋里充满了浓烟,我的妈妈被惊吓得哭起来,而许危言的妈妈,在旁边焦急地劝慰。
此次事件形成了两个后果,第一,我再也不敢碰烟花爆竹。第二,我被认定是一个不安分的作女。
还好,我没有被毁容,阿门。
如果世界上的事情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我一定不会选择在许危言的妈妈面前,树立了自己作女的形象,因为这个事情之后,他的妈妈再也不开那种“让你的女儿将来做我的儿媳妇”这样的玩笑了。并且,很快这个事件便被添枝加叶,在我活动的范围内广泛流传开来。当然,恐怕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便是那个样样红的天才少年许危言。
于是,我自小学时代,便被打上了乌龙女的标签,谁都知道我厉害,敢在自己家里放鞭炮。
我甚觉没脸见人,所以,我的小学时代,是忧郁的。
2.势均力敌
我有时候非常恨许危言的妈妈。
如果不是她,那么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做她的儿媳妇。而当我感觉做她的儿媳妇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的时候,她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我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