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学习，将来考不上大学，苦日子还在后面呢！你已经十三岁了，应该懂事了，现在不努力，将来找不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找不到好媳妇，没有好生活，你自己受苦，大人跟着受累……”
这样的话爸爸已经说了好多次了，他坐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准备写作，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看看你爸，这么大的年龄还在埋头工作，如果你拿出我一半的写作精神，你的语文成绩能这么差吗？”
“哎哟，我说老祝，现在就培养儿子的阅读兴趣，不久的将来我们这儿又要出现一个大诗人大作家啦。”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原来是张老师——爸爸的好朋友。
“你问问他自己，还诗人呢，语文成绩一塌糊涂。”祝贺被爸爸当众揭短，脸色很不好看。
“鸭子的儿子能不会凫水吗？别谦虚了。你说什么我也不信，每天，你对儿子影响一点，这么长时间下来，耳濡目染，我相信祝贺的语文成绩一定不会差的。”
“祝贺，叔叔在夸你呢。”祝贺更不好意思了。
“我说祝贺，好好努力，长大也像你爸爸那样当个作家。”
“你就别给他戴高帽子了。”祝贺的爸爸摇摇头，“语文成绩一塌糊涂，家里书这么多，就是不喜欢看。”
“整天在家写作，累不累啊？”张老师问祝贺的爸爸。
“还要看孩子，怎么不累啊？”爸爸显得很无奈，“没有办法，儿子不省心，处处让你操心……”
有张叔叔在，祝贺不知道背书的声音是大还是小。张叔叔跟爸爸说话，谈得那么投缘。要是声音大，盖住他们的谈话，怕他们反感；若是声音小，自己又背不进去。爸爸看儿子心神不宁的样子，冷冷地说：“出去玩玩吧。”祝贺高兴地跑了出去。
一直到吃饭时间，还是没有看到祝贺的身影。妈妈扯着嗓子到处喊：“祝贺——祝贺——”
“不吃就算。”爸爸很生气，“这个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吃饭都要人喊。”
祝贺终于被妈妈喊回来了，妈妈边走边数落他：“连吃饭也不知道了，你玩昏头了。”
“依我不要喊他，让他在外面玩够了。”爸爸瞪着眼睛说。
吃过饭，爸爸说：“赶快睡午觉。来，跟我睡一块。”爸爸这样做是为了监督他。
“不，我睡外间，你睡里间。”不知为什么，祝贺这段时间对爸爸总是有一种畏惧心理。有时听到他的男高音，心跳身抖，从来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爸爸每天中午都有睡午觉的习惯，他一觉醒来，不见祝贺的影子，他知道祝贺又玩去了。他走出门，外面的太阳像火一样烤着他，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从街南找到街北，从街东找到街西，终于在一个网吧里看见了他——祝贺正在打游戏，那么投入，精神十足。
这回，爸爸顿觉斯文扫地，失去作家那温文尔雅的样子，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祝贺手抱着头，赶忙往家跑。
这是第二次为玩电脑的事打儿子了。那是在祝贺念三年级的时候，爸爸花了800块钱买了一台二手电脑，显示器的图像很不清晰，很多功能没有，比垃圾还垃圾。要是现在，放在垃圾堆里也没人捡。
有一次，爸爸写了2万多字的长篇小说，已经改好了，就在他准备打印的时候，正好播放天气预报。他赶忙来到外间，看天气预报。
就在这时，与爸爸背靠背正在写作业的祝贺转过身，电脑强大的诱惑力，使他忘了爸爸的告诫，无意间按了删除键，丢失的长篇再也找不回来了。后果可想而知，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全是祝贺的错，他好奇，在学校学了一些电脑的有关知识，他想尝试一下。哪知道家里的破电脑性能太差，闯了大祸。爸爸熬了2个通宵，才把丢失的文章补回来。写作完全靠灵感，第二次写的东西当然不如第一次好。从此，祝贺再也不敢沾爸爸电脑的边了。
就像那次把爸爸的文件弄丢了一样，这回祝贺被打得心服口服。回到家，他手拿古诗文不声不响地默写起来。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又玩开了。”爸爸对妈妈说。
“这个孩子算彻底完了，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你看蔡亮和蒲华，多懂事……”妈妈好像失望了，“13岁的孩子，一点上进心也没有。”
“你们整天骂我，当众人的面数落我，我还有什么自尊心，还有什么上进心！”想不到祝贺竟然对他们嚷起来。
“我整天表扬你，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表扬啊？左邻右舍的孩子都考上县重点中学，你念普通中学，叫我怎么表扬你？”爸爸也没有心情写作了，还在数落他，声调很高，“我表扬你学习认真，表扬你自觉性强，与讽刺有什么不同？”
“上课屁股坐不住，老师和同学该不会说你假话吧。”妈妈跟爸爸站在一个立场上，而且说的话更气人，“有人说你得了多动症，要不，把你带到医院看看吧？”
“我没有——”祝贺悖理，底气不足。
“一点好习惯也没有。你看，坐没有坐相，眼离书本那么近，以后，书没有念成，倒成近视眼了。像大虾米一样躬着腰，腰能好吗？”爸爸望着他的坐姿说。
“还有，站没有站相，走没有走相，头整天低着，长大颈椎能好吗？”妈妈也说。
他们轮番进攻，在他们眼里，祝贺一点优点也没有，用他爸爸的话说：“别人身上的优点他没有，别人身上的缺点他都有。”
“看看，爸爸这么大岁数了，还在写作。你哪怕向我学习一点点，语文成绩也不至于这么差。再看看爸爸的写作姿势，看书姿势，爸爸看了多少书，写了多少书，眼睛还这么好，还没有近视。大凡作家，有几个眼睛不近视的？我身上这么多的好习惯，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爸爸好像说累了，终于闭上了嘴巴。
你累了还可以休息，我累了却要坚持。祝贺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不敢说。
“从现在开始，除了上厕所，其余时间不准玩。”妈妈端个凳子坐在他的身边，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他。
夏天的天气真是变化无穷，刚才还是烈日吐火，很快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一股大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祝贺觉得非常凉爽，他不由地抬起了头，望望外面的天气说：“要下雨了。”
“跟你没有关系。”妈妈说，“心不在焉！”
“要是没有假期多好啊，在学校还有课间10分钟呢！一点自由也没有，还不如开学呢！”
“这才是开始，以后念初三，高三，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孩子，现在是竞争社会，竞争是残酷的。我也不想这样做，可是没有其它办法，一张考卷定终身，只能对你采取高压政策。”又来了，祝贺真是不敢想像未来是什么样子？大家拼命往一条道上挤，太残酷了！就说蒲华吧，眼睛已经近视了。再说蔡亮吧，身体不好，经常生病。
祝贺不敢再想了，一股凉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刮进来，坐在窗前穿着背心正在学习的祝贺感到一股凉意。天不是蓝色的，而是灰色的。天真的要下雨了。
选自《东方少年》（阳光阅读版）2007年第8期曹延标，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全国100多家少儿刊物发表各类儿童文学作品550多篇。曾入选《2000中国年度最佳儿童作品集》、《2006中国年度童话》、《读品悟感动系列》等集子或获奖。
奔跑的马奔（古巴）
1
马奔快速地奔跑，脚步声留在了背后。
孩子们赶到镇子外废弃的采石场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当地的人。采石场废弃之前，一直是这个地区建筑材料生产的重地。其剧烈的开采程度导致了整座石山成了一个空壳子，就像一口井，只剩下边沿上的一些石头。人们就站在边沿大声的谈笑着。孩子们也爬了上去。孩子们看见一条铺满石头的路通向采石场的底部，路很宽，但是那辆押运犯人上面刷着“打击犯罪，绝不手软”的卡车并没有开下去。眼下它停在采石场外，像一个疲惫地趴在地上的青蛙。警察押着犯人由那条路走向采石场底部，他们走得很慢，另外那条路实在也很长，他们走了很久都没有到底。孩子们感觉很疲惫，就势坐在了地上。刚才，他们在镇子的中心广场上激动地看到了这些人被宣判为死刑，立即执行。然后就跟着那辆将犯人押赴刑场的卡车奔跑了一路，终于赶上了看枪毙。他们的激动是不言而喻的，在此之前，他们除了在电视上看过枪杀之类的情节之外，他们对这种场面和这种场面出现的一些器具（譬如枪）有着强烈的窥探欲。
“哎，马奔怎么没有来？”大部分孩子光顾了喘息，在同伴的提醒下才发现马奔居然没有来看这场枪毙。
“他说他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孩子们就重新开始喘息。
“我看马奔不是没有写完作业。”有个孩子挤眉弄眼地望着大家，“他是害怕了，马奔害怕看见枪毙。”
“是的，马奔肯定是怕了，要不，这么大的热闹他能够不来看？”
“马奔就是个胆小鬼，怕这怕那的，他有一次还被一条狗吓得半死呢！”
……
孩子们在马奔不在场的情况下，开始历数马奔胆小的一面。他们这个时候才真正发现，原来马奔是如此胆小。他们像发现了一个隐藏在内部的奸细一样激动无比。最后有一个孩子宣判道，马奔是一个胆小鬼。
“哈哈，马奔是个胆小鬼。”孩子们笑了起来。
“马奔要是来了，准会吓得尿裤子的。”
“不止，马奔会被吓成一个神经病，就像镇上的那个光着屁股满大街乱窜的那个神经病一样。”
“嘭”沉闷的声响从地底下传来，打断了孩子们的笑声和继续猜想的可能。孩子们腾地从地下跳了起来。在他们跳起来的过程中，一连串“嘭嘭嘭”的声音从地底传了上来。站起来的孩子们看见警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走上了那条宽敞的路，往上面爬行。这正是夏天的傍晚，天色像一碗泡在糖水下面的豆腐脑一样明亮。“就枪毙完了？”一个孩子心有不甘。警察上来了，这次他们显得脚步轻盈。孩子们看见有个警察边走边对着枪筒吹着气，像是一个猎了猎物的猎人。警察快步跑上卡车，那车又像来的时候那样在轰隆隆地开动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山脚下。人们都在散开。孩子们很沮丧，怎么就枪毙完了？他们还没有看到真正的枪毙了，他们像采石场底部望了一眼，青色的石头看上去冷冷的，几个模糊的黑影静止不动。怎么就枪毙完了？一个孩子喃喃道。
2
马奔还在青石板路上奔跑，巷子里面很安静，他的跑鞋拍打着清凉的路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跑过巷子拐角的时候，马奔停下来大口地喘气，第二口气才刚刚吐出来，他又迈开步子奔跑了起来。现在他希望后面出现一条凶恶地狂吠的狗，这样他可以跑得更快一些。但是一只迎面而来的卷毛狗被他吓到了墙角，在他跑出很远以后，才虚张声势地叫了几声。马奔心急如焚，假如他的手上有一把火，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烧向屁股，像一支火箭一样射向镇子的中心广场。
马奔跑到了中心广场，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热闹。有几个人正像猿猴一样攀在铁杆上收拾着一条刷着“严打犯罪，维护安定”的横幅。枪毙呢？枪毙在哪里？马奔跑到横幅下面大声地喊着。攀在铁杆上的人被马奔吓得一颤悠，待看清楚是个屁大的孩子的时候，他怒吼道，给老子滚一边去。马奔看到那个人胖大的脸像一朵向日葵一样浮在空中。那个人腾出一只手，握成拳头，向他扬了扬。马奔知道如果那个家伙不是挂在空中，肯定已经上来揍他了。马奔绕着场子转了两圈，广场上空空荡荡的，只有易拉罐滚动磕碰地面发出的轻微的金属声音，还有几个塑料袋贴着地面飞行。马奔踢飞了一个易拉罐。一个老头子出现在易拉罐降落的地方。那个老头子把易拉罐捡了起来。马奔赶紧跑了上去，爷爷，枪毙呢？枪毙完了吗？老头说，你怎么才来啊，车子早就开到采石场去了，到采石场枪毙呢。
马奔头也不回地向采石场跑去。天色黯淡下来。马奔跑到采石场的时候，暮色已沉，四周空无一人。这一点儿也不像是枪毙犯人的地方。在马奔看来，枪毙的地方一定刷着很多标语，飘着彩旗，像广场上那样。马奔沮丧地想到他可能被那个老头给骗了，他错过了一次看枪毙的机会。马奔颓然地坐在石头上，对着深渊一样的采石场底部大声地叫了一声，枪毙呢？他的声音被拉长拉细之后弹射了回来。马奔的手摸到了地上的很多烟屁股。这里一定来过很多人，是来看枪毙的吗？马奔有些兴奋。他站了起来，拿着几个烟屁股对着发白的西方看了看。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可是他的心情好多了。他沿着那条碎石子路向采石场的底部走去。
他心里有些怨奶奶，本来他是要和大伙一起去看枪毙的，可是奶奶说枪毙的人都会变成厉鬼缠住人。为了阻止他来看枪毙，奶奶把他锁在房间里。他差点儿就要把门给砸开了。后来他骗奶奶说要上厕所，奶奶一开门他一溜烟儿就跑了。怎么会有厉鬼呢？真是迷信。马奔想。
马奔已经走到了下面。空气是凉凉的，他以前来这里的时候，空气中有着火药味儿和石头的香味儿。现在空气中融进了一种滑腻腻的味道，像过年的时候，从栏里拉出来的肥猪被一刀捅进了喉咙里发出的味道一样。马奔知道那是血的味道，他有些害怕。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石头上躺着一个黑影，接着他又看到远处的地面上也有几个黑影。马奔小心翼翼地靠近。这就是那个被枪毙的人吗？山林里的鸟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马奔吓得不浅。他赶紧回跑，像来的时候一样。
3
第二天孩子们在广场上见到了马奔。孩子们虽然都未曾看到枪毙，但是面对马奔他们显然有值得骄傲的资本。他们一扫由没有看到枪毙而带来的沮丧，凑到了马奔的面前，将他团团围住。
“马奔，昨天你上哪去了？”领头的一个孩子问道。
“我做暑假作业，作业太多了做不完。”马奔低着头小声地说。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但是他怎么能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们呢？那多没有面子啊。被奶奶给关在房子里了？笑话，真是一个笑话。我们怎么能被关在房子里呢？尽管这些孩子们还远远没有到独立的地步，可是他们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是不独立的。只要有机会，他们都会表现出一种冲破一切的姿态。
“是吗？现在你的暑假作业做完了吗？”一个孩子问道，他脸上的讥诮谁都看得出来。
“做完了。”马奔老老实实地说。
“你撒谎，马奔，你是一个胆小鬼，你怕看枪毙。”一个孩子尖锐地指出了问题的本质。
“马奔，马奔，胆小鬼，看枪毙，尿裤子……”孩子们像唱歌一样念着这段顺口溜，并且愉快地在他的身边跳来跳去。从远去看，他们真像在载歌载舞。
“我不怕！我不怕！我还见过死人呢！”马奔大声地说。
“什么？胆小鬼马奔还见过死人，啊哈哈，啊哈哈，我们还吃过死人呢！”孩子们更高兴了。“马奔，你要老实点，别对我们撒谎！小心我们揍你。”一个孩子掷地有声地说。孩子们在他的鼓动之下，摩拳擦掌。
马奔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昨天，是怎么枪毙的？”
躁动的孩子们像被注入了一支镇静剂，短暂的平静之后，孩子们再度兴奋起来。他们手舞足蹈地在马奔身边指手画脚。马奔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巴，像夏天暴雨来临之前浮上水面透气的鱼儿一样如饥似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