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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五叔,我们村学的老师(续篇)

感谢一位姓“胡”的老师把五叔和我们村学的事写成了文章,印在报纸上。五叔一下便成了我们山村的新闻人物,大爷讲,大婶夸,谁不伸出大拇指夸哟:我们村学的全体学生,连村长的儿子山娃在内的二十七个男仔,个个都为五叔扬眉吐气!

五叔看着报纸,还是那样乐哈哈地露出满口黄牙。谁知五叔看完报后竟说:“我哪有报上说的那么好哟,那是作家编的。”大概五叔又是发“憨”劲了,一句话,不冷不热的,扫我们大家的兴,真是……

说来“憨”人也有“憨”福,报上一印出来,大队的支书就领着村长上门给五叔赔不是来了。村长把装进腰包的“津贴”全部归还给了五叔。地虽说还是没分,但五叔的菜地增多了。五叔仍然是憨得一句话也没有,只会窝囊地说“谢谢”两个字。

我们山村的事真有些怪,只要上头一说,或报上什么的一印,一切事都会从好的地方去做。可不是吗?报上一印出来,镇文教组也要专程来看望五叔了。凭记忆,我们的村学自开办以来,上面从未有人来过这里,看望过五叔哩。

期中考试过后不久的一天,野外春光明媚,一片生机,就像那巧媳妇绣的风景图,又朴实又美丽。这天五叔特意换上了整洁的衣服,还破例叫我们打扫教室,甚至连门前的出场也扫得一个石子不剩。上完一节课,五叔就叫我们散学了,可我们谁也没离开村学。

太阳快近中天时,山坳的石阶路上果然走来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后来,大队的支书和我们的村长也来了。村长经过支书的批评后,真还有些关心五叔和我们的村学了。来人和五叔一起坐在我们的教室里,我们却挤在门外偷听。听他们从教室谈到学生的入学情况,从上课谈到学生的成绩,最后说让五叔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并说镇文教组一共只转三人,其中就安排了五叔。我想,五叔将是正儿八经的拿工资,月月领票子了。五叔真是油菜结籽,老来富哩!我在心里为五叔祝福。

五叔开始红光满面,后来又沉默了。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我为五叔捏一把汗,怕他又“憨”出什么话来把好事搞吹。他不慌不忙地拿出烟丝,开始自制“喇叭”。他就这德性,你急他不急,嗨,真是三天卖不出两条黄瓜,十天难放一个屁。五叔呀五叔……

他,烟卷好了,从那黄牙里面伸出腥红的舌头舔了舔烟纸的交接口,然后要紧不慢地擦燃火柴,点燃烟,才从那黄牙里面冒出声音来:“把名额分给爱孩子的年轻人吧。”停了停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一个孤老头子,黄土都快埋到脖子的人了,前面的路不会太远了,还转哪门子‘正’呢!只要不赶我,就让我在这村学干到油干灯熄算了。”五叔这样说,镇文教组的来人也只有作罢。本来是蛮高兴的事,却被五叔的两句话给搞黄了。

夏至刚过,漫山遍野的麦子都黄了,眼见今年的夏收又是到手的好收成。麦子黄了,也就意味着农忙假就要来了,因我们经常唱着:“麦子黄,麦子黄,伢儿离学堂。”确实如此,五叔就让我们放了五天的农忙假。

别看五叔“憨”,可花花肠子还蛮多的,尽出新词,搞什么第二课堂和植物园。我们的植物园就是五叔的菜园。农忙假过后,五叔就要求我们高年级的每人要写一份观察植物的日记。为了让我们写好观察日记,五叔经常利用课间功夫带我们到植物园观察植物生长情况,我们的植物园真是四季长青:春天,金黄的油菜花,雪白的萝卜花,形似蝴蝶的蚕豆花,旁边还有野生的苦菜花、月季花,芬芳四溢,招蜂引蝶。一畦春韭,一垅青菠,一厢雪里红,茁壮茂盛,翠绿欲滴。夏季果实累累,紫色的茄子,青皮大椒,粗长的豆角、黄瓜,傻乎乎的南瓜彼彼皆是。秋天百花又盛开:黄花刚吐蕊,野菊正斗艳,南瓜花、葫芦花、扁豆花、丝瓜花、茄子花都不愿红颜逝去,尽量丰富自己的晚景。冬日,不畏严寒的萝卜露出一截白胖胖的身子。出土不久的大蒜从覆盖的白雪中冒出淡青色的叶尖调皮地摆动……我们村学的植物园真可以饱览植物生长的眼福。

五叔给我们详细讲述,哪样植物怎么栽,怎么种,各类植物为什么要在不同季节栽种,植物为什么离不开水和阳光。经过多次观察与五叔的讲解,我真认识了不少植物。了解了它们的生活习性,知道了它们叶与果的关系。在五叔的启发下,我写了《一个葫芦的成长过程》,牛仔写了《植物是怎样喝水的》。这两篇观察日记还在镇文教组荣获了小学生科技论文奖呢。当我从五叔手里接过那镶着金边的奖状时,真是高兴极了。

接近期末五叔显得更忙,他走家串户统计入学新生。今年招收新生他要劝说一批适龄和超龄的女孩子入学,他说:“我们的村学确实应该有女生,山村的女孩子也该入学。”

我们山村愚昧、落后,女孩是不让上学的。和别的女孩一样,我妹妹今年已十一岁了,奶奶、父亲、母亲整天让她放牛、打草,压根儿也就没准备让她上学。一天晚上五叔来到我家,劝父母让妹妹上学读书。

奶奶却说:“女生外向,读什么书呀。”“女生外向”我懂,那是说女孩子一生下来就是别家的人,不用读书。不读书也一样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五叔却说:“老嫂子,那是过去,现在不同了,女孩读点书也好啊。”

我还在等待五叔的下文呢,可他就这么一句软绵绵的话就完了,五叔真是生定的不会说话。从奶奶和他的对话看,不是我袒护奶奶,我也觉得奶奶占着理。我没听完他们的谈话就忙自己的作业去了,但从心里上讲我希望妹妹能上学。五叔那天很晚才走。他们谈话的结果我便无从得知。

一连上十天,五叔真是“逢人处处劝读书”。在他的劝导下,今年的新生名册上终于写上了五名女孩子的名字,其中也有我的妹妹。

经过报名,我们的村学学生增加到了四十七人了。程度将是五个年级。五叔找大队支书,找镇文教组说:“复式班,没有这个复式法,五个年级,十几门课,非得加一位老师不可。”这事儿支书却犯难了,加谁呢?我们山村喝过墨水的人不多。只有村姑随她的姑姑到镇上读过书,据说小学没毕业,只有她是唯一的人选。村姑怕自己文化低,教不了。支书却说:“你只要把你会认的字,教娃儿们认熟就行了。”五叔也认为文化低,可以提高,关键是要爱孩子。这样我们的村学又加了一位老师。五叔当然成了我们学校的校长了。

我们村学的学生多了,年级多了之后,必须分班,分成两个复式班,高年级一个,低年级一个。面临的问题是我们的教室不够,五叔准备着手改建我们的学校了。

五叔找镇文教组,找支书,找村长,他们都为资金感到困难,五叔跑上跳下。未能得到解决。最后逼得五叔没办法,他决定拆掉自己的老房子利用原材料建村学。我和牛仔找到村姑,要她劝劝五叔别这样做,那毕竟是他自己的房子呀。

五叔听后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无儿无女,一辈子无所作为,剩下的只有这几间破屋,我的一切就交给村学了。”动工拆房那天,五叔第一个扒上木梯,在自己的房顶上撸下了第一把布瓦。建校的泥瓦匠认真看了五叔的老房子,经过计算说:“要盖四间大教室,还缺一些木材。”于是支书和村长就派人上山砍些树来补充材料不足。

建校期间,五叔里里外外,忙进忙出,显得更瘦了,嘴唇要很吃力才能包住那满口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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