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小时候的记忆,实在是不怎么牢靠的。
——W·B·叶芝《凯尔特的薄暮》
为什么蓝像鬼魅一般时刻纠缠着我,让我无法脱身?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的执著和恒心!难道说,他这样做真的是为了完成某件大到足关生死的事业?我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我在打开抽屉时无意之中发现了他的另一封信件。信中的他满腹智慧和思想,巧妙的逼供倒让此时的我希望心甘情愿的对他开诚布公。可是,我想要问的是,记忆的交换藏着什么能够使得一个人倾尽全力的去认真对待的经天纬力吗?再说,我们生活的高脚杯中盛满了由现实酿就的琼浆玉液。像蓝那样,着了魔似的投奔记忆会使他成为一个可悲的为时代所弃的寡妇!好在现在生活在都市中的大多数人始终马不停蹄地追名逐利,否则,生活会失去奔头,它会摘掉每一个人头顶发家致富的帽子!
等等,我的成长史,跃然纸上的冰山一角竟然显得这般猥琐,以至于为我带来了些许羞愧。如果这封信缺少蓝的落款,我并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承认这样龌龊的历史与自己有关!不过,蓝的文字就能有如此强大的魔力,它们零零散散地堆积在纸页的空白处,始终能够紧紧地攫住我的好奇心,让我甘心迷失其间。
这次,在他的描述中,我经历着成熟的潜入,我的角色被出乎意料地安排在那个一切都相安无事的静谧夜晚,换句话说,上帝无意之中安排我在那个钟点恰巧醒来,由此,一次寂寞者的疯狂放纵被我意外采撷。短暂的纵情欢乐后,一双疲态百出又略显焦虑的眼睛浮于黯淡朦胧的记忆中,随后,粘粘着的,除了熟悉的倦容还有残留的兴奋,我亲爱的朋友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床头。像这样偷偷摸摸地感受成长带来乐趣的做法,一定只有自制力差的人才能冒险干出。还好,这件原本需要两个人配合完成的事,现在托付给了一个人,勇气和使命感突然间有了归属!
这是我们这个踩在边界的年龄所共有的特征,我们东张西望,从头到脚地欣赏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我们成群结队,谈论着自己对于女性浅薄的认知,挖空心思的妄图看穿覆盖在被单中的隐私。而围绕着我们的人群,我指的是值得我们这些的男孩,细细观赏直到厌倦又不忍舍弃的同窗女友,她们一并穿着圆领校服,全身被包裹得紧紧的,这是学校的例行规定,可是,流线型的身段并没有就此隐藏起来,那些最能使无数简单的心灵萌萌跳动,让怯生生的稚嫩面容泛起红晕的,是女性固有的身段:还未发育完善的胸脯、缺少力度但质感十足的臀部,还有藏在发丝下的轻柔灵巧的颈项。它们随着轻曼的步调,奇妙地散发着美好的幻想,它们流淌着渴人的芬芳,让男人的生命开始找到了延伸的不安与乐趣。令一切覆盖物遮不住的是那些好奇心,“避前”的树叶却是吸引伴侣的刻意为之,弄巧成拙,自以为刚刚迈入文明世界门槛的人类,不但没有完全形成羞耻心,而且使满足欲望的强迫心理表现得更为直接、提纲挈领。这似乎是那些自以为是的道德家们始料未及的。成长时期的我们,也猜测腻了,我们强烈地需要剥除一切令帕洛马尔先生生厌的遮蔽物,我是说除了实体以外的那些道德的条条框框。
不过,瞧瞧。我们开始关上房门躲在被子中偷偷温习着封面杂志中那些袒胸露肚的性感模特,她们象征着成熟,标示着自己的道德观。我们开始小声谈论一些我们不该谈论的事实,又一再替我们自然的叛逆附上有力的辩词;这是我们这个年龄的通病,然而我们却无力铲除这个病根,它在我们的心中根深蒂固、呼之欲出。可是,我们并没有让·波伏瓦对于14岁的大卫·罗莎的描写那样如此胆大妄为,年轻的孩子们绝没有那份勇气站在垒起的橱柜上享受父母纠结时带来的无限乐趣,或者把食用牛肉当作充气娃娃来使用!这些都过于荒谬了。简而言之,成长的滋味将会令所有在我曾经这个年龄上滞留的男人心襟荡漾,又将把期待托付给未来那遥遥无期的爆发。不过,或许并不需要等得那么久,16岁的时候,我认为男女之间的呼朋引伴有助于天性的培养,它有着“自律性”的演变,而且也严格地遵循着自己的界限。纯洁的恋爱过程,停留在牵手、亲吻而没有多余的杂念。但,成长的过于好奇将会让我们跨越既定的限度而进入一个饱尝风险的世界,那些稍纵即逝的欢快背后,潜伏着怅然若失和不可挽回的痛苦。因为,我们这个希望尝试任何禁忌的年龄很难凭借理性,放走到手的机遇。我们就这样短暂地快乐,却陷入到深深的追悔之中。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这些话该对谁说,我自言自语,或者闷不做声。我把自己冗长的想法当作清朝人的辫子拖在脑后,却不忍剪去。你可以干脆说我拖着想法的长辫对我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我无法看见它更没必要在它身上白费气力了。可是,此时此刻,你们都看看我在做些什么?当阅读完了蓝摆在我桌上的长信,我竟然毕恭毕敬地写下更多的记忆,写在我的那本笔记簿的某一页上,我的圆珠笔在“沙沙”响动,那声音就好像寂寞的微风撩动杏树的枝叶一般。我亲爱的朋友,请你不要认为我不由自主地撰写,是为了完成记忆公司的某项差事,或者说我是害怕蓝的搅扰,而放弃抵制,早早的息事宁人。要知道,我的撰写完全就是出于自己的兴致,我不断的叩问内心,将我本来已经遗忘的岁月和时间,经过蓝的提醒又一一拾起。现在,我的右手又不自觉地移动起来,它究竟要干什么?
青春期时候的我没有把更多的时间消磨在关于性的刺探上,一周之内,我至多只会花一个夜晚同寝室的朋友们低声谈论一番。别的时候,我都耐着性子学习、考试。不过,另一个隐藏更深的青春期的痼疾却始终在暗地里鬼鬼祟祟的影响着我。
我是说,那浓厚的叛逆思想还有属于青年们的跃跃欲试的探索欲望。我从来都不记得自己有过翻越院墙那一段狼狈历史,可是看蓝在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认真态度又并不像是子虚乌有。那么,我姑且还是信任他一次吧!(这家伙,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相信过一个人呢)
现在,我将要告诉你的是一些确确实实有凭有据的事件,请暂时忘记翻院墙那桩蠢事吧!因为,我有更令人称道的故事不曾公开。
17岁那年,我幻想凭借一己之勇将大山湖水用自己的双脚临摹一遍。于是,在一个炎天暑日的午后,我挎上了行囊,骑上单车,独自投入到大山的怀抱中了。你能想象得到吗?当道路两旁的色彩从深灰色渐渐趋于苍翠时,当凝固的空气中骄躁的气焰被阵阵空谷的凉风习习驱散时,当一个被都市活生生地绑在单调的学习生活上的青春期少年,突然向一个未知的轻盈世界叛逃时。生活对于他来说将会变得何其美妙而满载诗意!初来乍到的我,感觉周围的碧草枝丫、蔓藤虫鸟好像都在向我挥手致意、泄露信息,所有听似涣散的啾鸣竟一并透露出深沉的召唤。此时,一件令我坚信不已的事实牵引着我,那就是,属于我的新生活正在大山之中静静等候着我,等候我从层层密林中穿越,涉过齐膝的流水,然后猛地抬起头以虔敬的肃穆瞻顾那被翠绿浸泡环绕着的天井光辉。我会在心中默数穿行的森森林木的棵数,我会停下车来,坐在随性横卧的碎石阶上,将目光游移在一段段粗糙的树干间。我会抽离腰酸背疼的肉身,把灵魂注入到一个全新的躯体中。要知道,那时,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芳香的气息中自在地伸展四肢,重焕生气和色彩。
新鲜感稍纵即逝,不久以后,对于新生活,我迅速产生了不适症状。甜美的滋味居然让我忘记夜幕降临时升起的恐怖地气,还有那些我从来不曾知晓也没有亲眼看过,更不知道如何防范的飞虫,我只记得,夜晚帐篷外的寂静,以及寂静之中古怪的长鸣和猫头鹰仓促地扑扑飞过。但,这些都不曾让我产生打道回府的念头。
可我最终还是回到了都市之中,这又是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我的叛逆将会使我那凶神恶煞的叔父火冒三丈,在得知事实真相后,他一定会用香肠一般粗壮的食指,指着我的鼻尖恶狠狠地咒骂道(我想,他咒骂时脱口而出的脏话绝不少于房东太太的,不信你仔细听):“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发疯了?看看你现在这副德性,灰头土脸,像一只没有信仰的流浪狗,看我不好好教训你,替你那毫无责任心的父亲!”而且,我的一意孤行也将招致校方防不胜防的严厉处罚!他们会在学校的各种媒体上将我当成是某个负面典型,对于我那逆反的举止,他们决不会心慈手软。他们一定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开除我!他们一定会的,因为,在这个多事之秋的边缘,校方需要一只可怜的出头鸟成为他们兑现诺言、规避更多麻烦的口实,以便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我的天,我应该像当初利用班主任在外校代课的当儿无声无息地溜掉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返回自己无法逃避的现实生活中吧!
难道就只有这些吗?你就这样仅凭着一时冲动去顶撞了僵硬的学习生活,而又缺少诚意地投奔了另一种空灵的自然生活,最后又因为担心遭受惩罚,再度改换了行头?梵啊,你这个见异思迁的人,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没有信仰!可是,等等,这句话难道不应该用来形容另一面吗?逮到机会,他就会一个劲儿地指责我,把我逼得毫无退路,这是他的惯用伎俩,否则,我们每个人就没有失落、沮丧和恐惧了!
那么多本不该被我承受的烦恼,却不幸被我承担。我只能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去寻找内心的真实自己,而不被那个缺少同情心的盲目悲观的我所左右。我蓄起了胡须,沾上了香烟——它除了会让我排解郁积之外,还能够短时间地驱散那些来自另一个我的恶语中伤,让我清醒地运用大脑,不至于坐以待毙!
高中毕业后,我结交了几个社会上的朋友,不懂政治的他们满口脏话,大肆针砭时弊!他们虽然都是社会的弃儿,缺少任何一种福利和关爱,却拥有着左右自己时间的方式;他们虽然都没有碰过书本,缺乏知识,却始终坦然地面对现实,然后自得其乐!朋友,我当然不是在为这样的生活进行辩护。可是,它确实存在,而且属于社会庞大根系中的一支。你知道吗,他们和我一样别无选择。我和这些可能出现在美国纽约布鲁克林区,可能出现在伦敦桥下,可能游荡在印度新德里街头巷尾的电话亭旁,可能三五成群地徘徊在上海的垃圾场边、九龙旺角的一家店铺的天台上或者委身于那些个阴暗潮湿的赌场、红灯街市中……却安逸自在的人一起到酒吧喝酒,我们使用自己的方式开着下流淫秽的玩笑,频频举杯然后像高尔基的戏剧《底层》中的小人物一样,喝得烂醉如泥。每一周我都拥有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时刻,学着《恶棍列传》中臭名昭著的传奇恶人们那样,同这些没有职业、品行不端的浪荡子弟载歌载舞,找回遗失了许多年的毫无羁绊的快乐生活。学着他们,像一个伊壁鸩鲁主义者那样享受生活的乐趣,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伊壁鸩鲁主义是个什么烂玩意儿!(人出于本能做的许多许多事情如果冠名什么主义的话,就变得有些故弄玄虚了,我们知道要做什么,这就足够了,我们不必要让自己活在那么多主义之中!)
一群无政府主义者,这些个参与斗殴,整天烂醉如泥的混世魔王,他们纠结在一起幻想打家劫舍、杀富济贫,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成为世界的救世主,受到万人的顶礼膜拜。这就是“美好的时光”,享受着无政府主义快感的叛逆青年们的“美好时光”。
从梦里走出来吧,你瞧。电话的铃声又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