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位于湖北云梦胡金店镇南部,那里是古云梦泽的一个冲积平原,主要套种小麦和棉花,一年收两季。我们那儿人多田少,人平三分地。可想而知就是种金子,也收获有限。因此,我们祖祖辈辈的生活从来没有富裕过。我们一天到晚为吃发愁,自古以来能够吃饱就是幸福。父亲、母亲、三弟、四弟不分白天黑夜地干,一年到头还弄不到口粮钱。真正是“三月不知肉味”!我们收的小麦,小半留作口粮,大半交公。半年以上是吃供应粮。那时的供应粮,98%以上是恶米,就是那种红黄黑夹杂的米,我小时几乎从来没吃到过纯白颜色的米。我的记忆中就是那种恶米也是香喷喷的。吃供应粮的岁月,每次买米还要排好远的队。有一次,一个买米的大爷把买米的钱弄丢了,呼天抢地,令人心酸。1980年11月13日,我回到家,父亲叫我去买米,只给了我米票,却没给钱。我望着父亲:“钱呢?”父亲望着我,一笑:“拿什么做钱?”我无法形容父亲的笑,有苦涩、有无奈、有哀求、有歉疚……我的从不向生活低头的父亲,也没有什么办法改变现状,我默默地拿起扁担和箩筐,向粮店走去……据1980年11月13日日记整理第39章挑饼
11月8日我从学校回到家里,正赶上1980年征兵工作进入结束阶段。傍晚,三弟回来了,他由于耳穿孔,没练上。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头不住地摸,口中连连发出叹息声;并不时用大拇指和食指在两耳旁弹,当他弹了几下后,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个耳朵听着是‘轰’,这个耳朵却听着是哑声。”我望着他,安慰说:“莫怄气,今年才16岁,明年还可再练。要不,明年跟我到曾店去复读。”他苦恼地摇摇头,口中说道:“接了媳妇还去读书喽!”显然他失去了读书考学的勇气,这时他显得更加苦恼。过了一会,他又猛地说了一声:“还是去帮工哦!”弟弟为自己的前途深感担忧。
弟弟高中毕业一年了,长得比我还要高,力气也不小。但生产队出工按年龄记分,大人一天10分,弟弟只有6分。有比他矮、力气比他小、还在读初中的小孩却拿7分。弟弟在这种环境中看不到出路。尤其是那次挑饼,我也深深感到不能让他这样继续下去了。
有一天,我代父亲出工。是到胡金店街上挑饼。全队总共去了16人,有200块饼。而这16人中就有6个孩子。队长想一次把200块饼全挑回去,就叫大家尽量挑,队长自己挑了18块,我装了15块,有四个人挑了16块。10个大人总共挑了158块,还有42块6个孩子分。其中两个5分的孩子每人只能挑4块;一个7分的孩子只能挑8块;还有三个6分的,其中一个只能挑5块;另一个只能挑7块;还剩下14块。弟弟是6分,他见大人们挑得比较多,自己不声不响装了12块。还剩2块没人要。队长挑着18块已先走了,弟弟喊了一声,没人做声,他把心一横,又加了一块。每一块饼约10斤重,我16岁的弟弟挑着13块饼踉踉跄跄地走了。剩下最后1块,我加上了,我挑了16块,大约有150斤。我高一脚、低一脚,步伐紊乱,深感吃力。走了约半里路,绳子断了,我慢慢把绳子结好,这样绳子短了许多,挑着更吃力。我咬着牙,艰难地向前迈步,走了约一里半,队里的妇女接来了,我扔下4块,挑着12块又走了一里路回到村子,我满头大汗,有一种要虚脱的感觉;我看见弟弟站在那儿在喘粗气。
下午记工分的时候,弟弟仍和那两个挑5块、7块的孩子一样记6分;那个只能挑8块的孩子照例比弟弟多记1分,因为他比弟弟大一岁。弟弟在生产队出工总是低头不语,尤其记分的时候,他气得不行。是啊,这许许多多的不公平,埋藏在人们心中,生产队深深地压抑着人们的个性和进取精神,活在其中的人们被愚昧、贫困、无聊、无奈深深地折磨着和捉弄着。
据1980年11月14日日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