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经过半天的呻吟之后,小花顺利地产下了一只小羊羔。
初为羊母,小花显然没有经验,有些手足无措,但与生俱来的母性,促使它用舌头不停地舔着小羊羔。从它温顺而溢满了慈爱的神态里,看得出它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已经等了很久!
或许在羊的世界里,能当上母亲,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更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风雪漫天,气温很低。母亲建议将小花和小羊羔一起转移到屋子里,给它们生一堆篝火,好取暖。这个建议得到了我们的一致赞成。就这样,刚做了母亲的小花和小羊羔被我们转移到了一间空房子里。
那个小家伙和所有刚刚出生的小羊羔一样,浑身上下的皮毛都很糟糕,不顺滑,背脊上的羊毛不少都粘在一起。它的身体似乎很虚弱,多半时间都依偎在小花身边。不过,它依然是那样好看,受到所有人的喜爱。
一小堆篝火在墙角旺旺地燃烧着,从火光里散发出来的热量一直充溢着那间屋子。
我们都希望它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虽然那户有经验的人家曾经告诉我们,羊的头胎一般都是养不活的。
那个寒冷的冬天,我们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落在了那只漂亮的小羊羔身上。而它,似乎也感觉到了我们对它的重视与怜爱,它竟然可以长时间地站立了。那是它健康活着的最好证明。
时间一晃过了将近半月,它们母子都平安。然而就在我们以为它能创造奇迹为它暗自庆幸时,它终究没有躲过那个关于羊生死的预言。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它就再也没能站立起来。
羊和人一样,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命运。
小花一直沉浸在初为羊母的幸福之中,一下子又跌进了冰窟。对于小羊羔的诞生和生命的结束,小花似乎都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这一次,似乎是它的生命里必经的一次经历,是一次关于生命的预演和彩排,然而带给它的打击仍然是巨大的。
小花悲痛了好几天,才开始吃一点干草。
这个冬天,我们损失了三只羊。
若干个月后,小花再次生下了一只小羊羔,坐实了母亲的宝座。那应该是它与小白的孩子。
(选自《2011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奖作品集》,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11年11月版)
看树
陆梅
夜晚,我站在大树下静静地倾听倾听大树为我讲述关于大自然的故事——[英]毛姆一
一直以为,一个人如果在童年拥有过一棵“自己的树”,那么他长大后,老到白发皤然也会记得这棵树。这棵树从没停止过生长,繁茂挺拔地活在他的记忆里。
我也有过“自己的树”,它们常常走进我的梦里。梦里,我站在自己的树下,和小时候的我相逢——有一天,我走在城市的街头,突然沮丧地发现,原来我频频和小时候的树相逢,是因为城市里树太少,甚或说,城市里的树不是树——那一排排被移植到城市里的树,秃着难看的顶,稀疏地冒出几根枝条,与其说是一棵树,不如讲是一截枯树桩。待这枯树桩好不容易撑出一片绿意,一夜间,又被园林工人以“养护”为名不动声色地修理肢解了!还有些树,因为病虫侵蚀,被一劳永逸地用水泥将树窟窿死死堵住。这个硕大难看的疤,从此突兀地暴露在城市的日光下。更多景观道上的树,干脆不见一片叶子,枝枝丫丫缠满了电线和小灯管,白天你不会注意到它,及至晚上它才闪出雪花般的银亮和霓虹来——可,这已经不是一棵树自身的美了。
忍不住要为这些树鸣不平。同时心生疑惑:难道这些长在城市里的树,除了一刀剪给它们拦腰“剃头”,就没有更好的修剪方式吗?难道治疗一株病了的树,除了用水泥封存就没有更科学的办法吗……还是,城市里的树合该就是这样的命运?
我只能这样理解:城市里的树不是树!城市里的树,可以是景观灯的依附,是聊胜于无的安慰或点缀,就不是一棵自然生长的树。德国哲学家狄特富尔特在《哲言集:人与自然》一书中说过这样一段沉痛的话:“我们对植物知道些什么呢?觉察它们的痛感吗?每秒超过2万往复振荡的呐喊,我们的耳朵听不见。也许全世界、整个宇宙都在呐喊,我们却耳聋。可能草也在喊叫,当它被割,或温和动物的嘴在拔它时;当树木周围架上斧或锯时……”
这就是了。这就是被移植到城市里来的树的普遍的命运。
一棵树,要长成绿意葱茏的繁茂景象,可不是一年两年能够速成的。所以我每到一个城市,最先注意的是这个城市的树。若这个城市,马路上有满目葱郁的大树,那可真是这个城市市民的造化!这样的城市,在中国虽稀珍,却还可数,脑海里翻出绿波摇曳的杭州、梧桐深深的南京、草木葱茏的厦门……二
五月初夏,我在小城诸暨邂逅了一片千年香榧林。
那一棵棵姿态万千、深邃幽绿、沧桑遒劲的树啊,就那么恒久地站着,站了百年、千年。在城市里,我们难得逢到一棵百年大树,然而在诸暨钟家岭,随处可见长了五百年、一千年的香榧古树。树龄最长的一棵,已有一千三百五十年。一千三百五十年是什么概念——唐朝。这棵古老的巨树,从唐朝开始就站在了那里。它默然无语,沉静谦和,它把千年的日月看尽,把千年的雨雪吸纳,它早站成了精。它盘根错节,根系庞大,别的树在它边上没法长成一棵树,所以,越是古老的树,它的周围越没有树。它是孤独的王……面对这样一棵树,我找不出更恰切的词来表达我的震撼和感动。我只有站在它的面前,一次次地抬头——只有抬起头来,才可与它相望。写《博物志》的朱尔?勒纳尔说植物是“我们真正的亲人”,树与树绝不发生口角,有的只是一片柔和的细语。他认为,人类至少可以从一株树身上学到三种美德:一、抬头仰看天空和流云;二、学会伫立不动;三、懂得怎样一声不吭。
我想树也是有性格的,有的安静,有的奔放,有的内敛,有的热烈……那么我在千年香榧林看到的榧树,肯定是沉静的君子。它们不喜欢扎堆,一棵一棵静立在坡间台地,有的长在山泉边,有的从坚硬的石头缝里破石而出,它们就那样自由自在地生长着。深褐色的虬枝四舞,大多被累累果实压弯了腰。而苍翠浓郁的树冠就像一擎擎天伞,蔓延在天地之间。
我在雨雾蒙蒙的林间越走越慢,脱离了大部队。同伴们的笑语喧哗远去,消隐不见。我被一种奇怪的心绪牵引,像是灵魂出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雨雾越发地浓了,一层层漫开来、漫开来,纱幔一样笼在树的枝丫上、华盖般密实的树冠上。被纱笼着的大树,越发地沉静缄默了。
我耳边响起一声叹息,深长幽远。我分明看到一个童话里的小女孩,穿行在树和树之间,轻盈曼妙。旋即,女孩不见了。她去了哪里?只有树知道。童话里总有一棵这样的大树,那是人类通往精灵世界的一扇门。这扇门,隐匿在树的深处,不会让你轻易找到。我想当然地以为,那些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都去了那里。那里还有一个世界,它存在着,你想要抵达的方式只有一个:相信童话。一个人,只有持有对童话的信仰,才有更多的心灵生活,才会在黑暗里也能照见温柔之光。
每一棵年纪古老的树,都有神灵。在古罗马的传说中,森林里的大树是女神狄安娜的化身。人们尊崇它,视它为圣树。英国画家特纳的那幅名画《金枝》,画的就是这样一棵圣树。我们在很多的油画、壁画、帛画,乃至青铜器上,都能看到一棵棵远古的圣树,它们散发着梦幻般的光辉,庄严华美,不可长久凝视。那华盖一般光辉遍照的繁密枝叶,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神力,将你牢牢定住……这些被赋予了宗教色彩的树,和人类一样是有灵性的,有着鲜活的生命。你感受过树的呼吸和脉搏的跳动吗?我第一次读阿城小说《树王》时,惊异于他对一棵树的敬畏:
大家四下一看,不免一惊。早上远远望见的那棵独独的树,原来竟是百米高的一擎天伞。枝枝杈杈蔓延开去,遮住一亩大小的地方。大家呆呆地慢慢移上前去,用手摸一摸树干。树皮一点不老,指甲便划得出嫩绿,手摸上去又温温的似乎一跳一跳,令人疑心这树有脉……树叶密密层层,风吹来,先是一片晃动,慢慢才动到另一边。叶间闪出一些空隙,天在其中蓝得发黑。又有阳光渗下无数斑点,似万只眼睛在眨。
此刻,我正站在这样的一棵棵树下——只怕这些树更见古老和沧桑。而你,也只有更心生敬畏,才可领受那天籁般的寂静与神秘。
三
我在脑海里回想我看过的树。于是那些树,放电影般,一棵棵从我的记忆里跳出来——梨树、桑树、柳树、桃树、橡树、桉树、樟树、银杏树、松树、柏树、枫树、榆树、杨树、梧桐树、玉兰树、樱花树、棕榈树、菩提树……我在键盘上敲下这些树的时候,脑海里无比生动地漫出一幅幅我和树的景象:我大抵在哪里,和哪一种树相逢;我还大抵在哪里,捡拾到了哪一种树的叶子。这样的收藏,已累积了三大本,我把它们命名为《草叶集》。我在每一片叶子旁,写下对它的吟唱。
这一番不经意的回想,让我倏然发现,原来我和树的感情,早已融进了心灵。我的成长,我看世界的眼光,我性格里那一部分神往自然的因子,肯定和树有关。
再进一步回想,我看过的树,肯定还不止于此。没错,我还在倪瓒和塞尚的画里,看到了不一样的树,前者“高逸”,后者“绚烂”,这就好比柳树之于陶渊明,枣树之于鲁迅,菩提树之于释迦牟尼……我们总能够在绘画、诗歌、音乐等诸般领域里,找到和自己气息相通的一棵树。
看一棵树,要怎么“看”,才称得上理想境界?美学家朱光潜举过一个例子:
同样一棵古松,假如是一位木商,他所知觉到的应该是一棵做某事用值几多钱的木料;若是一位植物学家,他知觉到的又是一棵叶为针状、果为球状、四季常青的显花植物;另一位画家,他什么事都不管,只管审美,他所知觉到的则是一棵苍翠劲拔的古树,他聚精会神地观赏它苍翠的颜色,它盘曲如龙蛇的线纹以及它昂然高举、不受屈挠的气概……我想我神往的看树的理想境界,即如画家般“只管审美”——我用眼睛看,用双耳听,用鼻子嗅,用整个心灵感知、遇合、交流……我和树,一动一静,互为试探、欣赏、照亮,乃至息息相通,物我两忘——多么希望,我的这个理想的看树境界,能在自己的城市付诸实践。
(选自《读友》2011年1月号上)
充值
孙雪晴
在食堂充值饭卡时,才发现,上学期饭卡里的钱竟然用得一分不剩。卡上还带着期末考试时的气息,混乱而愉快,那时我们谈论着放假的天数和回去的班车,现在想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有晚课,时间还早,就在学校里瞎逛逛。北京傍晚的天空灰蓝而没有云彩,是一种中年人温吞隐忍的神情,丝毫没有春天要来的意思。学校里来来去去的人群,又都各自专心于各自的事情,任何的一切都让这个傍晚看上去普通至极,没有过于的喧闹和绚烂,平凡得跟无数个平凡的傍晚一样,安静,缓慢,气候干燥。
我在两排教学楼中间很慢地走着,闻着各种各样的属于这个学校的生动味道,这些味道是依附着学校生长的,像是小说里有着精确细节而又长短不一的漂亮句子。地上有很多树的影子,它们安静地等待着温暖季节的到来,渴望长出阔大柔美的叶子。很多的时候我想,春天对于它们果真是一个事件,足以让它们花上漫长时间等待的深刻而愉快的事件。路过这些树的时候,我有意踩得很轻,但还是莫名其妙的难受,我知道自己是开始想家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恶性循环,来北京也有两年了,来来回回连车上要停靠的站台名字都背熟了,这次回来却像是初来北京一样,狠了命地想家。突如其来的不适应让我不知所措,我努力告诉自己,一切会好的,会好起来的。可我总是会清晰地记得妈妈身上的气味,她说话的腔调,某些字不准但依旧好听的发音,她微微前倾着身子看着我挑三拣四不吃早餐的样子,说:“你这个小孩难弄死了。”我全部都想念。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在我粘稠琐碎的记忆里充当了我对整个家庭气息怀念的角色,我也相当想清楚爸爸在我还不够细致的记忆里又安静地待在了哪儿。爸爸不吸烟,我闻不见那些矫情散文里叙述的可以涵盖所有父亲形象的烟草味,他也不常喝酒,甚至我们不常离得很近说话。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记住他说话时呼出的拖沓绵软的气息……人有的时候很奇怪,越是不想触碰就越是会想起。这些天我一直努力地把自己包裹起来,尽量的结实不透风,像一个看上去坚硬的塑料质地的热水瓶,不让别人知道自己里面有什么,在想什么,当然我也不想轻易进去窥探自己。但就在刚刚,在刚刚那个我认为普通至极的傍晚,我就这么走在带着漂白粉和灰尘混合气味的水泥地上,很慢地走,就在看到地上树影的一刻,在那些安静等待春天到来的树木面前,我好像可以喘一口气了,我可以肆无忌惮地难受,肆无忌惮地矫情,肆无忌惮地宣泄。我要呼出一口气,长长的、彻底的、没缘由的,在那些让我尊重的树木面前。
来北京的那天,我订的是晚上十点的火车。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我和妈妈一起收前几天晾出去的衣服,做回北京的最后一次打包整理。我跟妈妈就站在阳台边上,玻璃窗开着,杭州的天气要比北京暖得多,风吹在脸上像是沾了灰尘的很软的棉花糖。妈妈把头发绾到头上去,束成一个大的髻,她喜欢这样梳。那天她就轻轻地靠在窗台上,手上拿着收进来的衣服,眯起眼说,杭州这冬天算是过去了,然后就是很长时间的停顿,她似乎是还有什么话要讲,又或者是没有别的话。她没再接下去,只是很轻地把停顿前的最后一个字吐出去。我看见有细小柔软的皱纹在妈妈的额上、眼角上安静轻巧地束起来,像妈妈的发髻一样,她脸上还有一阵奇怪的温和的红晕,那要比害羞的颜色深一点,她几乎优雅地把好听的最后一个音吐出去,然后那个音就随着我们家阳台上开始一直飘,一直飘。
现在,相同的时刻,我站在没有云彩的天空下面,同样抬起头,却还是没有碰见妈妈没说完的那半句话,甚至也没有碰见那个好听的尾音,没有什么温柔的来自另一个城市的声音,哪怕是一个气流或是轻微的波动与它相遇。
等晚课结束,已经是九点四十多了。天还是很冷,小花园的灯依旧亮着,周围开始有很多响声,我听见别间教室里女孩子的喧哗,桌椅的挪动是那样的明媚流利。他们下课了。我背过身,准备骑车回宿舍。
突然想起了下午在食堂充卡的事,就在我把卡塞进机子里的时候,我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咯”的一声,没有任何尾音和拖沓,像是命令。一切都回来了,必须回来,也一定要回来,所有的不情愿,所有的不明白,所有的所有。我必须回到这个有着干燥天气的城市。我没有理由。
路过学校里的小剧场,我看见刚开学时就挂在那的话剧宣传牌,因为天太黑,我只看见上面很大的红底黄字,别的没看清。上面用楷书规整地写着一个“家”字。
(选自《儿童文学》2011年3月号上)
远去的墨香
潘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