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开始小声抽泣。男孩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给妈妈倒杯水,但想了想,他坐着没动。好久,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妈妈,就像小时候妈妈抱着他那样。妈妈把头靠在他并不宽阔的肩上,慢慢平静了下来。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东面的山墙,电影一样变换着色彩。男孩的心里膨胀着激动和自豪。他真想对妈妈说:“妈,你别难过,有我呢。”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想,在这一刻,妈妈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他真的长大了。
(选自《少年文艺》[江苏]2011年第10期)
夜街
车培晶
1
是谁推了阿帘一下,把她推到夜街上。明明有路灯,可它们故意不亮,就想让阿帘撞着它们,然后笑她笨。幸好,来了一台卖宵夜的小车,叮当,叮当,没人推它,它自己跑着,水汽渺渺,葱油味飘香。阿帘跟着小车跑,跑,跑,一下就跑进一盏特别亮的灯下。
“阿帘,是你吗?”白老师的声音。
可阿帘看不见她,灯光太亮了!可能白老师站在最黑的地方,她看阿帘很清楚,而阿帘却看不见她。阿帘也走进黑地方,这样她就看清了站在黑暗里的白老师,那里立着一块小黑板。
“来,我们上课。”悬浮在白老师脸上的困倦像被风吹开的雾一样散尽。
“我不是来上课的。”阿帘说。说完,发现自己背着书包,手里捧着一盒白粉笔,这样子不是来上课又是来干什么?
白老师说:“你咋知道我没带粉笔?”
阿帘怯怯地笑了,把粉笔盒给了白老师。白老师取出一支白粉笔在小黑板上写字。白粉笔像电光魔棒一样,写在小黑板上的字每一笔每一画都闪着绮丽的银光。阿帘惊讶极了,只是普通的白粉笔呢。
之后白老师教阿帘读生字,白老师的声音有点空旷,这使阿帘突然想起,白老师已经死了,得淋巴癌死的,怎么又活了?但阿帘并不害怕。怕什么呢?白老师还像以前的样子,细发微卷,笑起来像绽放的棉桃,只是脸比从前缺少血色。阿帘还发现自己坐着沙发,黑颜色,脚下的地毯也是黑颜色,上面镶着白色图案。这里是什么地方?绝对不是村庄,也不是国荣小学。
轰隆隆——一辆“太脱拉”驶过去。又一辆驶过去。一会儿,传来扫帚扫大街的声音,沙啦,沙啦——接下来是鸭叫声,呷,呷,呷——“下课时间到了,今天就上到这里吧。”白老师微笑着,合上书,然后就不见了。小黑板也不见了。宵夜小车响起来,叮当,叮当!阿帘说不清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恍恍惚惚走下一座很深的台阶,台阶深处有一间矮屋,是她和爸爸、弟弟的家。
她拉开矮门,寒气抢在她的前面钻进屋里。弟弟睡着。阿帘躺下,躺在弟弟旁边。弟弟的身体热烘烘的,她却冰凉。渐渐地,矮窗上涂上一抹鱼肚色,很像白老师白色的脸。
后来,门咕咚一声响,是爸爸下夜班回来了,疲惫的爸爸像一只笨重的木箱,倒在床上呼呼睡去。阿帘热好了饭,和弟弟一起吃。弟弟的早饭有一只咸鸭蛋,是爸爸奖励他的,他考试成绩好。弟弟用刀把咸鸭蛋切成两半,把一半给阿帘,阿帘考得不好,她把鸭蛋还给了弟弟。
吃完饭,她和弟弟一起上学,学校叫国荣小学,她和弟弟在一个班级。
2
女校长召见阿帘的爸爸。阿帘在操场上等爸爸。下雪了,阿帘一动不动地站着,让一片片雪花落到身上,她想把自己变成一个雪人。在村庄的下雪天里,她这么做过,站在冰冻的棉花田里,让雪花把自己染白,那时候爸爸没进城打工,妈妈也没离开他们的家,白老师没有死。
爸爸从校长室出来的时候,阿帘没有变成雪人,城里的雪很容易化掉。第二天,她就被女校长送到了另一所学校,她和弟弟分开了。
她穿上了那个学校的校服,一位长得像骆驼一样高的男老师领她进教室。教室里坐着一些面孔呆板的同学,他们的掌声很热烈,如果骆驼老师不制止,掌声会永远响下去。阿帘难过地捂住了脸。旁边一个说话不清楚的男孩说:“阿帘哭了。”
放学后,骆驼老师护送阿帘回家。他不认识阿帘家,阿帘也记不住家在哪里,就一边走一边寻找那座伸向低处的台阶,她的鼻子冻疼了,骆驼老师的鼻子也冻红了,最后找到了国荣小学。这样,她才找到了通向矮屋的路。
邻家小孩告诉弟弟:“你姐姐去的那个学校全是傻学生。”夜里,弟弟对阿帘说:“你不要去那个学校。”阿帘说:“是校长送我去的。”弟弟用被子蒙住了脑袋,他生气了。谁愿意有一个和傻学生一起上课的姐姐呢?
是谁推了阿帘一下,把她推到夜街里。路灯在黑暗中窃窃私语,是在议论阿帘去了哪个学校吗?阿帘的脚步紊乱起来,她想离这些路灯远一些。叮当,叮当!宵夜小车来了,她跟着小车跑,又跑到了那盏特别亮的灯下。
白老师已经等在那里,还有那块小黑板。忽然,阿帘不想见白老师了,去了那样一所学校,白老师一定会失望。她藏到小黑板的后面,那里很黑。啪!粉笔盒被她碰掉在地上,白粉笔散落一地。白老师俯身拾粉笔,白老师的手和白粉笔一样白,一样僵硬。
白老师开始讲课了。阿帘藏在小黑板后面不做声。突然,白老师倒下了,像只棉花包似的发出“噗”一声响,可她的两根僵硬的手指仍捏着一支白粉笔,嘴仍在动,是在讲一道算术题,语音显得很吃力,身体仿佛被巨石压着。
“白老师,您别讲了,休息吧。”阿帘想哭。
“你会了吗?”白老师问。
阿帘摇头。
“所以,你还得好好听讲。来,坐在前面来。”
阿帘从小黑板后面走出来,坐到黑颜色的沙发上,擦干了眼泪。
那道算术题很长很长,不,是白老师讲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可阿帘还是没听懂。白老师又讲,用最慢最慢的速度讲,讲了一遍,又讲了一遍,好像是在把一块石头砸碎,反复碾压,碾成最细最细的末末。最后她问,“阿帘,听懂了吗?”
阿帘点头,拿出本子,自己演算,很快就算出来了。
“很好,其实你聪明着呢!”白老师眼含微笑。然后,她给阿帘批改作业,在阿帘的本上写了个100分,是用桃红色钢笔水写的。阿帘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钢笔水,让她想起乡下的桃花,新娘子的纱巾,天上的彩霞。她舍不得合上本子,担心把桃红色钢笔水抹掉了。
以后每天深夜都是这样,在那有一盏特别亮的灯的地方,白老师给阿帘讲课。只是,阿帘一直不明白白老师为什么会在那里,她很想问问白老师,又怕白老师难过,她自己也会难过。本来一个很漂亮的白老师,癌细胞忽然扩散了,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当儿,阿帘和弟弟还是白老师的学生,他们还没有跟爸爸进城,还是村庄里的小孩,棉桃绽开,皑皑一片,真让人留恋啊!
3
阿帘很想弄清楚那盏特别亮的灯在什么地方,每天她都在寻找,她希望能在阳光下看见白老师。可惜这个愿望一直没实现。一天,哦,已经不是冬天了,丁香花含苞欲放。阿帘在夜街上行走。有人喊她:“阿帘,你干什么?”
是国荣小学的女校长。
阿帘不言语,只管向前走。女校长拉住她的衣服,说:“深更半夜,不可以乱走,快回家。”
女校长的声音很响亮,一辆“太脱拉”被惊动了,停下来。是阿帘爸爸开的,车是从地铁工地坑道里开出来的,满载土石渣。
“她在梦游,”爸爸对女校长平静地说,一点也不惊讶,“在农村的时候她经常这样,半夜背书包上学,还在棉田里跑。”
女校长说:“这不是农村,到处是车,危险。”
“您不用担心,她习惯了,她知道回家的路。”爸爸说,然后驾车去了。
阿帘从书包里掏出本子,想把桃红色的100分给女校长看,让女校长知道,送她去另一所学校是个错误。可是,本子上的100分不见了,是桃红色钢笔水褪色了吗?阿帘跑了,她要去找白老师,让白老师用桃红色钢笔水把100分重新描一遍,描得深一些,让女校长看清楚。
然而,没有找到白老师,晨曦就照亮了城市。阿帘哭了。只因为天亮了,才找不到白老师。阿帘多么希望天永远是黑的啊!
4
弟弟不爱搭理阿帘,爸爸也是,他们都像不认得阿帘似的。邻家的小孩们总是用怪异的目光瞅阿帘。一切都是因为阿帘去了那个学校。
这天,阿帘勇敢地走进校长室,说:“我不喜欢那个学校。”
女校长拿来一张算术卷,说,“你如果能把这些题做出来,我就同意。”卷子上的题白老师教过的,可阿帘脑子一片空白。她使劲咬笔杆,笔杆咬烂了,也想不出来。一会儿,骆驼老师来了,替阿帘收拾书包,说:“跟我回去吧。”
阿帘说:“不,我要和弟弟在一起。”
女校长说:“可是,你一道题也没做出来。”
阿帘说:“在白老师面前我就会做了,我去找白老师!”
5
是谁推了阿帘一下,把她推进夜街里,路灯不再窃窃私语,阿帘的脚步没有乱。宵夜小车没出现,阿帘等不及了,她在黑暗里飞快地奔跑,手里拿着那张算术卷子。看见那盏特别亮的灯了,她跑得更快了,她没有穿鞋,像一朵被风刮飞的棉花,不留下一点声音。可是,她没有看见白老师。那盏灯和从前一样,特别的亮,但不见白老师,也不见黑颜色的沙发。
“白老师,我来了!”她轻声说。
“白老师,您在吗?”她小声喊。
没有回音。白老师睡觉了吧?还是不要吵醒她。阿帘想。她坐到地上,她等不及了,把算术卷子铺在膝盖上准备演算,她要把这些算术题都算出来,拿给女校长看,让女校长同意她留在国荣小学。她还把一支白粉笔放在想象中的白老师的手里,还模仿白老师的语气说:“很好,其实你聪明着呢!”她真的会做了,做好了第一道题。接着,做第二道。
突然,从黑暗里传来脚步声。喀嚓——那支白粉笔被踩碎了。不是白老师,是弟弟。
“回家睡觉!”弟弟一把捉住阿帘的手。
阿帘说:“小点声,白老师在睡觉。”
弟弟说:“哪有白老师?白老师死了,是你在梦游!”弟弟拖阿帘走,阿帘不肯走,她愤怒了,第一次打了弟弟,把弟弟的脸挠破了。
这时,一辆“太脱拉”停下来,是爸爸。他在车上大声喊:“阿帘,快跟弟弟回家!小心我揍你!”
阿帘被弟弟拖走了。那盏特别亮的灯仍在亮着,而此时此刻阿帘已经知道那是天桥上的一盏水银灯。弟弟来了,爸爸出现了,她已经不在梦里头了。一路上她都在难过地哭着。
(选自《文艺报》(少儿文艺专刊)2011年5月13日)
转学生日记
舒辉波
2009年9月9日 星期三 晴
“这是转学到我们班的新生,叫……”班主任挠了挠头,问我,“你叫什么?我刚才给忘了……”
还没有等我回答,有个人影在门口晃了一下,班主任就笑着迎向了门口。
我望了望,好像有个老师找她。
我望着教室下面,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赶紧低下了头:“我叫……”
我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觉得白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呼啸着向我飞来,我来不及躲闪,一个拳头大的废纸团重重地砸在我的额头上,纸团里包着红的白的粉笔灰,一时,我的脸极其灿烂,教室里的同学们笑得东倒西歪。
“哦,好热闹啊!介绍完了?请回座位吧——我看看,你和谁坐呢?”老师用目光扫了一下教室,同学们都把头低了下去,最后,她指了指最后面靠窗的一个空着的座位,说,“你就坐那儿吧……”
我就坐那儿了,我放下书包,坐直了,仰起脸,班主任忽然笑了,同学们也跟着哄笑起来,笑了好久,笑容还没有从班主任的脸上消散,她带着笑问我:“你的脸怎么搞的?跟个唱戏的一样——好,这节课我们上第一课……”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汗从我的额头上不断涌出,那些汗滴在我的花脸上犁出道道沟壑。
下课的时候,我出门看了看教室门口挂着的白底红字的塑料牌“六年级三班”,哦,我是六(3)班的。
2009年9月22日 星期二 阵雨
转眼间两个星期过去了,没有多少人在意我,我也没有朋友,忽然很想念自己在清河小学的日子。
下课了,我望着窗外,没有出去玩儿,也没有人找我玩儿,我也不知道该玩什么,我只是望着窗外,窗外的天空很干净,连只鸟都没有飞过。
我一回头就看见了肖智勇跑到黑板前用一张餐巾纸把黑板下面挡板上积累的粉笔灰扫到一张作业本纸上,他一边扫粉笔灰一边半张着他那厚厚的嘴唇笑着,我估计,他心里正想着一个恶作剧。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我做自我介绍的那精彩一幕,我悄悄地从课桌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纸,就是那天砸在我额头上的那张纸,尽管沾染了好多粉笔灰,但是,那字迹已经烂在了我的心里,我看了不止一遍,每次看的时候,都咬得牙根咯吱响……肖智勇把采集来的粉笔灰用几张纸包成了一个拳头大的纸团,然后压抑着笑声冲出了教室。
我轻轻地走近了肖智勇的座位,很快地翻开了他的作业本,只扫了一眼,我就能确定,和我保留的那张纸上的字迹完全相同……我走回了座位,握紧了拳头,正准备冲出教室找这个可恶的胖子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那个整日闷声不响的瘦瘦男生向我伸出了手,说:“交个朋友吧,我叫水清和!”
我愣了一会儿,松开了握紧的拳头,迟疑了一会儿,也握住了他的手……2009年9月30日、星期三、晴
水清和没有什么朋友,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我发现他是这个班上可有可无的人。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他,因为他是这个班上第一个向我伸出手的男生。
现在,我不再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了,水清和和我一起玩同学们流行的游戏“海带拳”。
很快我就比他玩得好了。
课间,我们俩玩得正起劲儿的时候,肖智勇从我们旁边过,鼻孔里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我要冲上去跟他干一仗,被水清和拉住了,这才知道了这个班上的一些情况。
原来肖智勇的妈妈是我们学校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很宠他,于是,他就有恃无恐地胡作非为了。大家碍着他妈妈是校长,都让着他,更助长得他无法无天。
“所以,那天,我看你走到肖智勇的桌子前翻开他的作业本,就感觉到你肯定在核对他的笔迹,是否和那次砸在你头上的一样。”水清和说,“我看你握紧了拳头,怕你要打架,所以……”
“所以,你就伸出了手要和我做朋友?”我拍着他的肩问道。
“是。而且,我也的确没有朋友……”
2009年10月8日 星期四 阴
阴沉沉的天幕显得很厚重,我望着操场上奔跑着的男生们,他们在女生的呐喊和注目下,都显得骁勇善战。我只是旁观者。
我想起几天前六(3)班足球队的组建……那天,肖智勇跑到讲台上挥舞着他肥壮的手臂,涨红着猪肝色的脸庞兴奋地说:“最新消息,我们学校要打秋季足球联赛了……我妈说的!千真万确!……”
他总在很多场合强调自己的身份,他是副校长的儿子。
他在讲台上跳着,鼓动着男生们在自己的小学生涯就要结束的时候打一场精彩的球赛……就这样,肖智勇仿佛是揭竿而起的英雄,蜂拥而上的男生组建了两个队打对攻,每天下午,他们都像野狗一样纵横奔跑——其实,在我的内心里,我多希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只啊!
忽然,奔跑中的水清和跌倒了,他们停止了奔跑,围着他,过了好久,他才艰难地爬起来,跑到操场边,把我拉进了队伍。
结果,两边的男生都不要我,就在我要愤然离开的时候,水清和说话了:“让他试试吧,他以前是校队的足球队员……”
天啊,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这话?
只是那个时候,我因为愤怒而咬紧牙根,默认了他大胆加在我身上的头衔……虽然,我并不是什么校队运动员,但好歹也是从七岁就开始踢球的,我需要有个机会证明自己。
2009年10月13日 星期二 小雨
天下着小雨,我们没有奔跑在操场上。我和水清和在教室里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