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雅·帕拉斯说:一声惊叫,我梦见怀孕的乳牛和花神,身穿我的睡莲寝衣,你在玻璃窗外张开纯洁的猫唇。两个人都有一面镜子,这似乎是从他们爱情的第二夜开始的。现在,我们必须弄清楚过了无数年之后,他们的镜子还有没有存在,过了无数年之后,我们必须弄清楚,镜子在他们的生活中变幻了多少次,是帮助他们的脸和影子沉到了水底,还是让他们又浮出了水面?在他们逝去和未来的生活中——镜子是不是准确地照出了他们之间的沟壑和爱之欢乐的交融一体,哦,镜子,跟随人类进入生活的朝暮,它总是会使他们在镜子中遭受致命的一击:因为他们在镜子中已经逐渐变老,他们看见了这种公正的时间流逝。
他对镜子的需要产生于他使用剃须刀的时代,就在他两颊上长出坚硬的胡须时,他拥有了一把自己的剃须刀,但这还不够,他必须对着一面镜子而使用剃须刀。是的,在男人世界中,他已意识到当他面对镜子使用剃须刀时,他看到了通常的不可触摸,但可以看见的自我世界,可以在镜子中清晰地变幻出来。他不可能像女人一样把镜子视为生命中的窗口,必须每天坐在窗口,她们才可能控制住自己灵魂出窍,他对镜子的需要——像是在使用剃须刀时,看见了自己操纵的一种机器。所以,他使剃须刀在脸上呈显出堕落的形状,下坠或者上升清楚地再现了一个男人通过镜子,可以删除的细节,他要清除脸上的胡须,他要把自我删除得越来越简洁,越来越轻松,他不愿意把胡须作为一种标志,献给世界。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要漂泊且吞噬黯淡的群星,现在,只需你撒一把音符;这些透明的元素,就会像气球一样冉冉升起。女人与男人面对镜子的最大差别是在镜子中展览自我的标志。当她被爱神载动双翼开始飞的年代,镜子对她来说就是看得见的口红的颜色,看得见的美丽漂亮,看得见的新偶像,看得见的桃花盛开,看得见的一种镜头。当婚姻来临,她的梳妆台——抚慰着她的灵魂,每天早晨置身在梳妆台前的世界中,在梳妆台上有条不紊地陈列着她——把历史镜头展开的道具,也就是说在她新的一天里,她必须使用那些道具,使自己变得漂亮一些,性感一些,再年轻一些,然后才能去会见世界。梳妆台上的镜子带着她一如既往的热情使她过了50多岁,使她的脸承受住了剧烈的痛苦和快乐的希望,她曾经在梳妆台上的镜子里看见过自己的眼泪,也曾经看见过自己面对希望时的炯炯目光。
还有另一面镜子对她具有身体的意义。穿衣镜,让她跨越了爱情的不同险滩和一切约会。面对穿衣镜,她可以赤裸着在身体的边缘——看见她穿上裙裾在城市和乡村游进,也可以看见当她戴上白金项链,一切事物都被她的脖颈所环绕着,女人需要项链,从某种意义来说体现了她们想用美丽、性感而修长的脖颈去占有诗性的灵感,从而环绕着她们身体里那些幻影而已。所以,女人在任何时候都需要站在她的穿衣镜前,一个有爱情的女人更是如此,穿衣镜使她有可能发现自己未意识到的魔圈,女人在穿衣镜中制造着魔圈的能力——使她可以穿着衣裙,穿越时空安抚亡灵和感谢上帝创造人的世界。
镜子给她带来了爱情,有了镜子她可以更坚信自我的种种感觉,她可以修补岁月留下来的种种痕迹,她也可以抛弃许多旧衣服,不屈不挠、乐观向上的让她的爱情永远停留在那一缤纷的一瞬:她穿着白色衣裙可以召唤一切,她所召之即来的恋人使她从穿衣镜走出去,她寻找到了永恒的时间之谜。
Δ两个人的车站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那么就没有出路了吗?有的,有一条:在某些时刻,时间开了一条裂缝,让我们看一眼那一边。这些时刻就是主客体融合、我和你融合、此刻与永恒、此处与彼处的融合的体验。过去的一盘录像带,他们年轻的恋情展现在火车站的神秘之旅上,他牵着她的手,她不顾一切地跟随他,唯一的目的是想证明他们已经相爱,任何人也无法阻止他们手牵手为爱去旅行。现在,录像带中的火车站早已迁徙,他们却被火车站的呼啸之声交融在一起了。他们今晚就收拾行装,准备去寻找两个人的车站。
车站,变成一种纯粹的回忆,一个男人有勇气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在众目注视之下宣布爱情时的——那种漫长神秘的美好回忆。录像带留下了一个旧时的火车站,他们的渴望找回那座火车站,但他们从地图册上看见——旧的火车站已变成了一座南方著名的商城,出入其中的人们在里面消耗着物质,并为商城中的种种诱惑发生交易。
一种莫名的感伤使他们意识到,世事多变,只有他们那一瞬间宣示的爱情没有变化。同床共枕30多年以后,两个人突然对车站发生了浓烈的情趣,他们双方的爱情再次被唤醒了。
他们拎着箱子,寻找到了那座南方著名的商城,银灰色的电梯纵身而上,仿佛使他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纪:人们疯狂地涌进商城,购物的欢乐已经使那座30多年前的火车站被彻底湮灭了。他们仿佛是两个局外人,迟钝地,悲哀地伫立在高大的商城之下。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爱情是充溢的生命,与自我等同的生命:是分离的反面。在肉欲拥抱的感觉里,一对恋人的结合变成感觉,感觉转而变成意识;爱情就是发现生命的结合。但他们可以去寻找新的——两个人的车站。他们离开那座商城,在郊外的一座现代化的火车站他们买了车票,人群流动在火车站中——可以让他们感受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更多的人寻找着车站。
站在一座现代的火车站上,两个人同样像30多年前一样彼此牵着手。牵手,是沉浸在爱情中的最好例证:他们想牵手在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的火车站中,寻找到可以携带到灵魂之中去的传说,一圈新的录像带展开之后,他们牵手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等候列车出发。
两个人面对着车站:人来人往的各个角度涌来的人流,湮灭了他们内心的低语,她坐在他身边,大半辈子的时光,他是那种特别能感受到这个女人在浑身颤栗的男人,她的每一次颤栗,他都能触摸得到。
现在,她浑身颤栗着:一列火车已经在窗外轰鸣着远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跟随着这支乘火车出门的队伍,手牵手,牵手——在经历了30多年的婚姻生活之后,是为了让彼此不松开手。
火车已到,穿蓝制服的工作人员挥舞着红色小旗,指示乘火车的队伍按顺序出站。顺序,是这个世界的尺码,没有顺序这个世界就会失去弹性。两个人面对着一座现代化的火车站,开始在陌生人的谈笑声中进入了车轮飞逝而过的风景线,每看见一种风景,她都会激动地站起来,外部的世界已经使两个人置身的车站——构成了另一个宇宙,他们看见了沙漠、喷泉,同时也看见了绿洲。那圈盘录像带一直延续着他们到另一个火车站下车,然后进入另一座火车站的情景。他们深入到了两个人的车站之中去,深深地回忆带来了一幢布局零散的小型火车站,他们下了火车,同那座现代化火车站相比,这座小型火车站更能唤醒他们爱情的回忆。
Δ两个人的金戒指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女人从孤独与隔绝的深处,悟出了她生活的个人意义。她对过去、死亡的时间的流逝,有着比男人更为深切的感受,她对她心灵的、她肉体的、她思想的冒险怀有浓厚的兴趣,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在人间所拥有的一切。戒指——把两者的爱情列入了花名册之中去,这是他们私人档案之中的花名册,再也没有比互相赠送戒指的那一时刻,对他们来说是更为庄严的情景了。金戒指被成千上万的人选择着,用它来戴在指上,显示甜蜜的、不朽的、淡蓝色的爱情的关系。
现在,她的那枚金戒指跟随了她足足有30多年,她的手指伸出去——每天晚上都有一种神话,美得令人心痛的神话把她的手指深深地嵌住,尽管她的手指因为时光流逝变粗糙,有时候也会萎缩,但她仍然将那枚美丽得令人心痛的金戒指戴在手指上,其目的是为了心无旁鹜,永远与爱情中的婚姻生活作长久的厮守。金戒指是她厮守婚姻的最好体现;如果没有手上那枚戒指,她的心灵就会失去一个神话,戒指戴在手上的那种快感有时也会令她窒息,当她与他发生争执时她想把戒指摘下来,有一次,当她离家出走时她同样想摘下戒指,当她在昔日的音乐已变得遥远,甚至陈旧不堪的时刻,确实摘下过戒指,她把那枚金戒指放在旅馆里,然后轻松地去攀岩,当她攀住一根绳子时,她渴望被那枚金戒指嵌住手指,嵌得越深,她就有一种享受肉体被火焰所升腾的感觉,当她攀岩下来就往回跑,她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那座旅馆,其目的尽快将那枚金戒指戴在手指上。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少女抛开了她的布娃娃。但是女人在整个一生中都会发现,镜子的魔力对她先是努力投射自己,达到自我认同是一个巨大的帮助。女人对待戒指的态度是宿命的,在她认为,戒指一旦离开了她的手指,那么,她的婚姻生活将脱离她。而她的爱情就像金戒指的光环一样,保留着金黄色,犹如一切金黄色的生灵一样,永远地有神灵的保护而不变色。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金戒指只是一种程序而已,他遵从人类语言的程序,把那枚金戒指永久地戴在手上,就像那些过去了一千年爱情传说,在他生活的时代仍然散发着轻柔的,像瓶子里的香草一样的芬芳。他想戴着那枚金戒指让周围的人们看见,让一个面对他,在偶然中面对着他而颤动着双唇的女人看见,他的爱情已经给了那枚金戒指,他的婚姻已经被那枚金戒指所占领。
或者更准确一些说:金戒指戴在手上时的婚礼进行曲一直使他感到,他已经生活在一种法则之中,他是严格遵守法则的人,因为他珍惜他用爱情来度过婚姻生活。
两个人的金戒指——在一些内心无聊至极的傍晚,也会成为他们手上的玩物,他们用手抚摸着金戒指的边缘,然后又将它戴在手上,在他们的精神生活变得苍白时,金戒指上散发出来的金色立刻使他们有了一种——占领悠久历史的梦想,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们像所有的男女一样手指上承担着金戒指的戒律,同时也承担着语言和责职,他们在这个美丽、宽广的国度上发现了——承担一枚小小金戒指的真实而永久的负担,但同时也发现只有承担它,他们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同成千上万人一样演奏天长地久的歌曲。
理性的光芒使嵌住戒指的手歌颂着——通往未来的一条条道路,两个人的金戒指——从一种种谎言开始,将生命中美妙的渴望——延续它那奇异的金黄色边框上,从而使他们逃脱的方法逐渐减弱。
Δ两个人的借口
伊莎多拉·邓肯说:我在表演之后,穿着紧身外衣,头戴玫瑰花,是多么可爱。为什么不该有这种可爱?……一个整天用脑子工作的男人,为什么不该投入这美丽双臂的拥抱之中去……爱情的借口似乎是一种又一种假设,因此爱情的故事进入了他们50多岁的年龄,那散发着辨别力,不再无视时空交错的年龄。借口,签署着他们的恳求获取自由的请愿书,呈现在他们婚姻中,呈现在婚床上。
她假设着身体可以离开那永久不变的午餐和星期天的家庭卫生运动,因而她假设出了自己的借口:亲爱的,我可以去旅行吗?三天时间就足够了。很显然,三天时间是她假设自由的一种方式,也是她的借口:像是飞翔的小鸟,就像12岁在山坡上放风筝的状态,她系着风筝线,整个身子在往上飘动……她生命中最轻盈的状态就是不停地回忆,手牵风筝线,整个身体往上飘动时的情景。所以,她开始用三天时间往有山坡的地方去旅行,其目的是为了让自我从家庭的窄缝中走出来,像只渴望爱情的小鸟,就像18岁那年,同样是在山坡上,她看见了一位猎手,一位年轻的猎人正追击着他的猎物,她被那位年轻的猎手的神态感动着,渴望那位青年来追她,于是她渴望是只小鸟飞起来……她终于用这个借口说服了他,她有了三天的假期,当一个女人寻找借口去追忆12岁、18岁时飞的状态时,她无疑已经被婚姻生活——阐述了她的生命缔结在时间中的种种遭遇,多年来,因为爱情,她嫁给了他,后来,仍然是因为爱情她将生命变成婚姻生活中的艺术品,其目的是想让她心灵中的爱情永远鲜活。
伊莎多拉·邓肯说:我感到了自己身体的温暖。我朝下看着我那赤裸着的双腿——把它们给分开。我柔软的乳房,我柔软的双肩从未死气沉沉,至今仍在柔波中起伏……旅行是她的借口,也是她离开他——将自我展现在公众和那只回忆的鸟面前,将三天时间颤动在空气之中,从困窘之境中走出来,试图飞翔的时候,尽管她再也不可能飞起来,她的借口让她有了三天的假期。
男人在寻找外出的借口时比女人要狡猾得多,因为他是男人,他有充分的理由让她深信:他是为了男人的荣耀而出发,他是为了做一个时间的捕手而外出。为什么这么简单,因为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之中,他在生活中总是扮演着决定行动的角色,即使在年轻时新婚燕尔之后,他还是想象出了自己行动的台词:亲爱的,我爱你,请相信我,每一次外出,我都是为了好好爱你,因为只有用我的行动才能证明我有权利好好爱你。
他说得不错,作为男人,他为这个家庭带来了荣誉和财富。现在,他的行动仍然决定一切,她已经习惯了他出门前的种种借口,事实上即使没有这些借口,她也会支持他外出,看着他出发,已经成为她多年来的一种目光:她坚信男人在外行动,是为了执行神的安排,是为了给她带来青稞和土豆。
他借此机会吻了吻她的眼睛,这是一个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场景教能让她放他走的原因:她坚信在他外出的种种借口里,她在他的心灵中一直是一种铃声,隐藏在他的马啸声中。当然,他离开她所寻找的种种借口并不是为了背叛她,而是为了寻找到除了爱情之外,一个男人还应该是一个昆虫学家,还应该是一个歌手,还应该拿着测量绳,走遍所有人间的沟壑。
一切借口都取决于为了在爱情的道路上不失去自我。没有真我,他们谁都不可能诠释爱情——并把它化为一个很长的音符,一切借口在爱情笼罩下,都是那样美丽,因为它永远是一次行动,为了让她就是她,他就是他变得纯粹。
Δ两个人的雕像
尼采说:爱情这个简单字眼,对男女实际上表示两种不同的意思。女人对爱情的理解是十分清楚的:这不仅是奉献,而且是整个身心的奉献,毫无保留地、不顾一切地。不久,他就发现了自己在她眼里慢慢地——经历了她目光的凝视,她平静地、优雅地注视他,尤其是在他笨手笨脚地操纵她生活时——她看着他,渐渐地他成为了她目光中被她所凝视的一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