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依赖于她的秘密爱情而生活着,她占有着小小的浴室和卧室,以此来反抗她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而她的美丽之唇永远深闭着,任何人也无法触摸到她那秘密的爱情。现在,她又开始了她艰难的与心爱之人的践约生活,她系上围巾,先是上了火车,然后她的心灵深处的秘密使她永远置身在某种银白色的画面上,它向她展示着在爱情那不朽的天平上。她不断地变成微风,同时变成羽毛,有时也会变成溪流和空中的云雀。她愿意在会见他时尖叫,也愿意忍受尖叫之后的别离之苦。
Δ暧昧的界限
米兰·昆德拉说:她坐在一个笼子上漂泊,向后面看着,只向后面看。她的整个存在不过是她在远处看到的一切,远远的在她身后,随着她的过去的缩小、瓦解和消失。从他看她的神态中可以察觉,他对她产生了无限的兴趣,这兴趣让他突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了。尽管他从前是一个透明的男人。她置身在沙滩中的那些脚印,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着。他先是跟着她的脚印而去,也就是说,她对他感兴趣,正是从这些脚印所开始:在这个时候,突然涌上来一阵潮汐,脚印消失了。他只好跟随她的影子,他并不是一个孟浪的男人,在现实生活中,他做任何事都是那么严谨,现在他为什么做事变得这样暧昧了呢?他对她感兴趣,因为在他一生中,他从未看见过这样优雅的女人,包括她在潮汐中消失的脚印也是优雅的。在这个世界上,新鲜的人和事每天都从各种窗口跳出来,仿佛从一个方格跳到另外一个方格中去。
顿时,他脸上出现了因这个女人而产生的暧昧神态:跟上她的脚步,从沙滩到整座海岸线,他已经渐渐地同他并排走在了一起,她的优雅神态感染了整座海岸线;顿时,他被日常生活所消耗尽的激情像浊浪一样涌上来,他意识到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就像漫长的海岸线一样没有目的地。因为他和她都已经结婚,有着各自稳定的家庭,所以,她越是优雅地面对他,他越有可能暧昧地对待她。
在这暧昧中,有他自己为自己所设置的界限,也就是说他必须与他保持着距离,不能让这个女人激起他的爱情,他是一个对爱认真的男人,一旦爱火降临,那他和她将走入困境。
米兰·昆德拉说:逃跑后的第一天早晨,他们夫妇俩在阿尔卑斯山区一个小小的旅馆里醒来,发现自己与世隔绝,摆脱了从前意味着他们的整个生活的那个世界。他唯一的姿态是暧昧,这使他有充分的理由跟踪他,而不打扰他。她发现他的暧昧了吗?她已经到大海中游泳去了,无论从哪一种角度看上去,她都是一位用优雅泳姿来面对他的女人。他站在沙滩上,看着她变成了一朵浪花。不错,他明白了,她优雅的形体只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朵浪花而已,尔后,他就从海岸线上消失了。他独自上了飞机只有用飞机离开地面的速度才有可能让她尽快地从他生活中消失殆尽,在飞机上他往下看去,看见了飞机下面的傍晚。
这个暧昧的男人终于寻找到了暧昧的界限——他离开了一个地点、一座海岸线,也就是离开了可以与她发生故事的女人,他离开她,是因为害怕爱上了她,如果爱上了她,他就上不了飞机,留在原地,他就回不了婚姻的家。
在飞机上,他有一种失落感,生活的一朵洁白的浪花变成了一口池塘,平静的折磨使他终于抵达了另一座长久生活的城市,他下了飞机,他的心开始怦怦直跳,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怯懦的男人,他为自己的怯懦而心跳。
内心的现实变成了通向家的一排排栅栏,他看见他的妻子正在窗口晾衣服,而他是不是已经告别了那个海水中游泳的女人,她的优雅,她的洁白浪花——通过他的暧昧已经变成了回忆。好像是一种白色的回忆,这同样能带来一种莫大的乐趣:感伤而又冰凉,迷惑而又谨慎。这就是他的界限吗?
或许他已经失去了人生经历中一个经典的爱情故事,但故事没有像电影镜头一样展开,对他这样的男人同样其乐无穷。从此以后,他有了对一朵白色浪花的永不止境的回忆,他站在窗口,在他妻子晾衣服时,他会对她莞尔一笑,证明他生活在她身边,证明了他对她的忠诚。而对那朵浪花的回忆,为什么在界限之外呢?他的双眼终于潮湿了。
Δ不相信爱情的时期
克尔凯郭尔说:婚姻的宗旨的最高形式是服从,在这种形式中,它不想丢失什么,而期望紧紧抓获些什么。在婚姻的宗旨中,有着另一个人的位置,爱情被安置在与那个人的关系中。她现在明白了,爱情是青年人的事情,过了那个年龄,再也无法寻找到一面镜子让她看到折射出爱情色彩的画面,爱情对她来说随着烟味和酸味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她步入了人生最现实的阶段:她购买房屋,因为房屋是她活动的中心,有了房屋她就能驾驭一个聪明而忠诚她的男人,有了房屋,孩子就可以围绕她的膝头。当她意识到爱情已经不存在时,她用一种现实的力量在透视她身边的男人,并力图让他留在家中,她一方面扮演着孩子的母亲,另一方面扮演着丈夫的学校,她正视的另一种现实是金钱,在她的统辖之中,她的丈夫主动地让她成为家庭中的管家,事态向着她所设计的现实之路而发展着。她有了抽屉里的存折,这是除了爱情之外,给她带来的另一种现实生活的幸福感。
除了不相信爱情之外,她慢慢地已经不需要爱情,拥有婚姻的一幢房屋和抽屉里共有的存折,对她来说比年轻时代缥缈如烟的爱情更重要得多。当她看电视剧中的爱情场景时,她有时候也会感伤地为屏幕上的喜剧和悲剧流下眼泪,她会回想起一封飘荡在空中的情书,那些浪漫多情的文字犹如桃花的花瓣纷扬而下……睡一觉醒来,她用眼睛瞟了一眼家中的男人,又用眼睛瞟了一眼她的儿女,在早餐的圆桌上,她开始用手在桌面上划着圆圈,暗示她家中的丈夫和孩子把她当作一个巨大的魔圈来环绕,啊,那环绕她的魔圈其乐无穷。
克尔凯郭尔说:我愿承认,婚姻的确是品格的学校,或者不使用这样一个庸人的表述,而说它是品格的起源。一句话,“她想使自己成为一个中心人物——她自己和别人注意的中心人物”。在她的爱情离她远去之后,当她在空气中得了一次重感冒,她知道自己发烧的肉体期待的不是爱情的拥抱,而是来自现实的拥抱。
现实让她成为了中心人物,同时现实的魔圈也主宰着她的命运,渐渐地,她的家庭仿佛长满了蘑菇,形成了蘼菇似的布局:她在房间里跳着舞,成为家庭中的显赫人物。终于有一天,她从抽屉中翻出了过去的一封情书,在这封情书上洒满了她的热泪,她记得,是在一个举行了一种必不可少的少女仪式之后收到那封情书的,当时的她穿着那条花裙子,携带着那封动人心弦的情书,坐在柳树下,拆开了信封,他说他爱她,他见到她就已经爱上了她。一刹哪,她的两行热泪流了下来,酒在信笺上。这个给她写情书的男孩过了几年之后做了另外一个女人的丈夫,随即她也嫁给了另外一个从未给她写过情书的男人。
情书上的爱情从此消失了。
她不再相信爱情,她只相信在那蘑菇似的布局中,她的激情、聪明使自己拥有了一种现实的魔圈。男人围绕着她,孩子离不开她,她重新将那封情书锁进了抽屉,这是唯一让她感受到爱情的佐证,也是唯一让她不相信爱情的佐证。
在蘑菇似的布局中,她已经进入了50岁,在一次全身发烧之后,她的更年期来临了。这个不相信爱情的女人垂下双眼仍然在餐桌上用划圆圈的拇指挥在空中,她仿佛感受到了身体在干燥时的悲哀。
不久之后,她的儿女们长大远走离开了她操纵的餐布上的圆圈,她的丈夫坐在她对面,她有时候仍然会想起那封情书来,但她立即清醒,现实的蘑菇似的布局更为坚实、可靠。——她在现实的生活中落入了一个巨大的俗套之中并成了囚徒。
Δ败北了的爱情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我不过是你的母亲,一片飘逸的浮云。滴下一面镜子映照自己,然后消失在吼叫的狂风里。无力唤他回来,他坚持要走,要离开她,因为她说过她可以给他全部的自由,如果他真的爱那个女人,她可以让他走。起初他还犹豫,当她说给予他全部的自由时,他的双眼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了,在他双眼的深处她看到了他对自由的渴望,那无疑是他爱的另外一个女人——并为这个女人而期待的自由。
他选择了自由——与她离婚。这无疑是一个男人艰难的选择,走出离婚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失败了。她戴上了面纱,黑色的面纱把她忧郁的美遮蔽起来之后,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售她的疲倦,黑眼框和哈欠了。她绕有兴致地看着水中的倒影,让她着迷的不是波纹下自己的影子,而是她解除婚姻关系之后的平静,她那失败者的面孔——显现在悲剧似的水底深处,在水藻的范围,形成了独立的一种形象。
爱情犹如她口中出售的一个个哈欠——在风中已经消失,她想着他自由后的行动,对他来说,当他离婚之后,最为重要的就是去尽快地见到她,男人在爱上一个女人时,最有效的目的就是利用自己对这个女人的爱来建立一种新的生活。
一个站在旁边的男人在水底看见了她那罩着面纱的脸,他被她吸引了。
当旁边的男人准备好勇气和言辞走近她时,她转身得那样快,令男人措手不及。她需要的不是男人凝视她那悲剧似的面孔,她需要的是可以自由地在大街上吹吹风。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你的嘴在彻底地翕动,闪烁的光焰在更调的粉玫瑰丛中绽放。催我醒来倾听,遥远的大海涌入耳框。久已渴望的风突然吹来了,就像她丈夫在自由之后奔向那个女人一样,她在自由之后让风吹拂着面颊。此刻,她所谓的记忆中那些困扰她的婚姻生活在风中变成了云絮。她的失败的爱情原来可以变成云絮从眼前飘荡而去,可是,她继续在雨中行走,随后,她摘下了面纱,开始奔跑,她进入了50岁,却想用奔跑的速度——占据那座没有爱情的新的空间,她自由了,她已放开他,让他走,所以,她开始奔跑,她开始越来越多的注意到了没有他的存在,她就可以面对寂寞,她寂寞地进入新的房间,左边和右边都看不见他的存在,就在这时她彻底自由了。
把家筑在新的岸边,她手里扬着一支长箫,当年,从长箫中荡漾而出的音符震撼了他的耳朵。箫声中的音符使她减少了自己败北的心境。在她自由了的时辰,从箫中荡漾而出的音符使她周围的人们发现了她——她仍然像当年一样可以迷住那些陌生男人。
他为了寻找那长箫而来,在她的审视之下,他不得不坦诚地告诉他:我一生寻找的正是你长箫中的音符,请你别拒绝我,好吗?
一个在爱情中失败了的女人,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像神一样庄重而美丽。所以,爱情的生活对她来说并没有结束。她的箫声引诱着他去追求她,在她的爱情失败之后,她的箫声覆盖了记忆,废止了哈欠和颓丧。
手伸给了他,这个把她当作女神一样对待的男人,怀着无限的深情向她求婚的那一刹哪,箫声沿着夜色的树梢上升,她成为了最幸福的女人。
在她的前夫娶另外一个女人为妻时,她也嫁给了爱自己的男人。她松开了手,放走了那个需要自由的男人,她同时也拥有了自己的自由。这个故事可以使我们伸长颈子,探出头去——去寻找爱情的最高境界,因为只有爱的降临才可以使我们进入自由与美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