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说:绝对性质的爱情,实际上是一种要求彼此完全同一的欲望,我们希望我们爱着的女人游得跟我们一样慢。我们不希望她们有自己的过去可供她们幸福地回顾。他带着爱情进入了40岁,这意味着他在爱情这块土地上已经扎下了根。红色的根须从土地上冒出来,他的身体便是被根须所蔓延而去的时间的道路,身穿灰色西服,俨然像一位绅士,他的身体裹得很严实,再也不可能像少年时期一样露着胳膊,裸露着上半身——去泅渡河流。他回到家的时候便会脱去那些裹住他灵气的西服,当妻子为他在沐浴之后准备好睡衣时,他渴望身体在柔软的棉质睡衣里——能够得到全面的休息和疗伤。现在,很显然,他的身体上开始出现了伤疤,在爱情之外,在社会的笼子里,他会深藏住他身上疼痛的伤疤,只有面对他所深爱的女人,他才会裸露并展览出他全身的伤疤——爱情的双手轻轻抚摸那伤疤,他有时会发出疼痛的叫声,如果那女人的双手温柔像鲜红色花瓣落到极点,飘到他的伤疤上,他就会感受到一种宽慰和满足。
承受那些伤疤——需要他付出勇敢的代价,男人进入40岁,已经走出了靠别人引导的道路,已经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这命运使他依然离不开爱情,爱情是左右他过去和将来的一根绳索,所以,他用他的身体——会见给予他爱情的女人。
当他用身体覆盖她的身体时,是他完全把自己给予她的一个时刻,在这一时刻里,这个40多岁的男人的肉体已经超越了身体、金钱、角逐和名利的干扰。
米兰·昆德拉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多次的重复使一切欢乐与快感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这显然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也是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的时刻,所以,爱情隐含在他身体之中,他一旦爱上一个女人,就想时时刻刻地见她,因为只有会见她,他才能让自己的身体,那沉重如岩石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
之后,他那被爱情引导过的身体,开始生活在真实之中,他的真实是社会,如果没有社会他就会丧失灵魂搏斗的交合之处,带着满身被爱情所为之激荡过的身体,这个成熟的男人伸出双手之后触抚到了前面那自由的太空。这是他自己的道路,一个40多岁的男人的身体除了忍受疼痛之外还得忍受深深根植于大地的那些无边无尽的根须给予他的幻觉。
当一个女人在他身边熟睡之后,他会果断地离开,只有一个40多岁的男人才会让爱情留下来,在她进入梦乡时离开她。他已经将目光落在一片荒漠之上,他想进入真正的荒漠中央,这种梦想的基础是想征服那片荒漠,从而主宰它,使自己成为伟大荣誉的被授予者。
往前走,他的爱情已经留在她身边,在她醒来之后,他或许就会看见他所爱的那个女人:他的离去显现在一封信和一件礼物上。
爱情荡漾在这个40多岁男人最深沉的回忆之中,荡漾在那些看不见的路上。他一次次地让身体体会社会意义的全部价值,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让那个女人看见他满身的伤疤,他的最终目的是想让他所爱的那个女人——永远被他的身体覆盖着,不仅伸出双手来抚摸他的伤疤,也会在抚摸中看见他的——高贵地位。
一个40多岁的男人步出了过夜的小旅馆,经过了曲曲折折几座山脉之后,到达了入侵荒漠的日子里——他的身体准备好了全部的勇气用来征服那片荒漠。一个尽职于爱情和社会意义中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毫无疑问将在这片荒漠上忍受强大的孤独和寂寞。而这正是一个男人用来征服爱情和社会的全部意义。他的魅力就在这种意义中得到了证明。
Δ她看见他背叛了爱情
米兰·昆德拉说:她必须从一个方格跳到上另一个方格,先是右脚跳,接着是左脚,然后是双脚跳。她第一次证实了自己的预感生命的爱情乐章在他亲吻另一个女人时突然下降,一种乙醚似的麻醉使她差一点晕过去,对她来说,他已经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但这还不够,她还不相信这一切,她竭尽全力地说服自己那是一种偶尔被她所窥视到的戏剧场景,她深信他并不真正爱那个女人。于是,她开始跟踪他,为了爱情不致于将她燃烧成嫉妒的灰烬,她决定去跟踪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在她爱情的历史中一次次地入侵她坚实的堡垒,当他第一次吻她时,她正在那座用大理石修建的堡垒中无忧无虑地唱歌,她的嗓音迷住了他,他一次次地入侵保垒,尤其是当黄昏降临时,他揿响门铃的时候,她伸出头,在窗外看见了那个入侵者,后来他给予她的第一个吻使她爱上了他,这是他们的故事,此后,她嫁给了他,她尾随他一次又一次地迁徙,因为她爱他,而且他坚信他也同样爱着她。
生活到底是怎样变化的,她只好去怀疑他,她早就已经怀疑他在外面有什么故事,因为他已40多岁,她像所有女人一样怀疑40多岁的男人,对于男人来说:这是有许多诱惑入侵的日子。
她跟踪他,她想证实他与那个女人的关系是不是演戏,如果演戏,她可以原谅他,如果是真实的演戏,那么她将怎么办呢?她穿着黯淡的衣服,像一个幽灵在他的影子后面继续前进。她的脚步放慢,她不想惊动这个世界,也不想让他察觉,她的脚步放得越慢,她的心灵就倍受折磨。
米兰·昆德拉说:她必须一天一天地跳下去,双肩承受时间的重量像背着一个日益沉重的十字架。她看见他朝着另一座堡垒走进去了,起初他在门外揿响了门铃,她回忆起他入侵她堡垒的那些日子,门铃声传来时,她从梦中醒来,她所要做的是下楼去为他开门。那最幸福的门铃声使她猛然醒过来:一个女人打开了门,他走了进去。他去会见的这个女人到底与他有什么关系?这是她必须了解的事实。
门砰地关上了,她被关在那座堡垒之外,过了很长时间他们出来了。她的眼睛已经瞄准了目标:他们手牵手,后来又松开了手。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第二天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撒谎,面对一个撒谎的男人,她深知:他已经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
她是一个理智的女人,她的灵魂将鼓足勇气离开他。当她确定他已经彻底背叛爱情时,同他维系婚姻关系已经丧失了全部的意义。他没有想到她会离开她,他呆呆地目送着她的离去,没有任何理由把她重新召唤回来。
她脱离了堡垒似的家庭,独自一人,在经历了爱情的失败之后,她凭栏凝望流水,只有流水才可以让她想清楚生活的一幕幕演出,演完了——也就散场。而她曾经那么幸福地确证过的爱情关系进入婚姻之后,被墙垣和栅栏所束缚住的关系,也会有散场的一天。
她想起一段话语:“河水从一个世纪到另一个世纪,不停地流淌,纷纭世事就在它的两岸一幕幕演出,演完了,明天就会被人忘却,而只有滔滔江河还在流淌。”
所以,她迷恋有河流的地方,她决心去寻找一座有河流的城市去生活。重新将她的孩子们带到异乡,爱情并没有从她内心消失,当她40多岁以后,爱情已经是一种理想,当她把孩子们,那群戴着草帽戏嬉的孩子从乡间带到铺有瓷砖地板的浴室时,一切生活重又开始,她那神圣的爱情虽被男人背叛过,然而对爱情的向往仍然充满着一种隐秘的理想主义色彩。
Δ40多岁女人的身体
三岛由纪夫说:嫉妒会产生力量。不过在灵魂一直不成熟就发育长大的人当中,知道苦难而不知嫉妒者往往大有人在。爱情让她穿越了无数的村落、河流大海的阻隔,当她过了40岁,仍然能骑上他的马——跟随他艰难地去旅行,20多年前,她爱上了一个骑着马旅行的男人,这就是她的命运。从马上下来的日子,他们便牵着缰绳越过荒野,到达花朵绽放的苹果树丛中,开始吻像密集的花瓣一样降临,她是如此惬意和幸福。后来,在旅途之中,吻的次数少了,因为他和她都已经进入了40岁。
爱已经变得深沉起来,当他有一天举杯庆贺他们已经进入了40岁时,她发现了在镜子里尽管她脸庞上的鱼纹闪烁着幸福的色彩,但她还是知道时光已经绕开了她的20岁、30岁。当她躺在他身边时,她的身体开始变得很疲倦,他也是如此,躺下去就会迅速地进入梦乡。有一段时间,她的身体不渴望爱抚,不期待与他的身体接触,她的身体,那跟随爱情的影子前进的身体,只想寻找到自我。
她计划怎样寻找自我呢?当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一旦发现自己已不存在时,她就会与那个带走了她影子的男人展开斗争。她的身体驱散着与他前行的那种习惯性姿态,她将缰绳交给他,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她的反叛,但他并不知道也不能确信:一个已进入40岁的女人会为了寻找那被自己所丢失的自我而离开他,这是沉默的斗争,没有唇枪舌战,她离开了那根紧握在手中的缰绳,也就离开了他的影子。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并用悲哀的目光目送她远去。他知道她放弃他,并不意味着不爱他。
三岛由纪夫说:嫉妒这种貌似危机四伏,实则安全可靠的情感,人们总喜欢把它转换成更为精妙的、高尚的、相对地说远为冒险得多的情感。她仍然爱他的骏马,爱他的生活方式,但那是他的生活姿态,爱情教会她的唯一东西就是要让那个所爱的男人时时刻刻地感受到你在身边,你必须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她的身体醒来了:经过了20多年的婚姻和爱情生活,她突然发现那根被她牵在手中的缰绳并不属于她。
她计划怎样去寻找40多岁的自我呢?她的身体在没有他影子的照耀下正在设计自己的理想,当她40多岁,她突然意识到女人跟男人最不相同的是男人是在路上寻找目标,并为这种目标而奋斗,女人却应该在房间里,编织自己的理想。所以,当她返回自己的老家时,她突然产生了在老家的那片荒地上栽上苹果的想法。因为在她心灵的记忆中,她那浓烈的爱情之吻就是从穿过花朵绽放的苹果树丛向着她迎面而来的。
苹果树,这是她爱情记忆之中的全部灿烂的意象。当她戴着麦秸编织的草帽决心在那片荒地上做一名园丁时,一座绽放花朵的苹果园已经成为了她寻找自我的一种目标。
过了很长时间,她已经成为这座苹果园的一名园主,当苹果树在春天绽放出花朵时,她的身体已经越过了那根缰绳,把他召唤回来。
她的斗争使她赢得了真正的自我。从那以后他仍然骑着骏马去经历男人在寂寞时光中的故事,而她呢?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苹果园。这个已经40多岁的女人,在一个属于她的世界里,经历着春夏秋冬的变幻:每当她听到马的呼啸之声越过那些道路,在苹果园绽放的花朵之间到达她身边时,爱的使者已经来临,她就准备好了为那个男人而洗尘的洗澡水以及苹果园中的一间房子。
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像一种传说那样持久地进行下去。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上,她一如既往地守候着她的苹果树,她已经过了40岁,然而,她仍然在等候那个男人给她的吻,从花朵绽放的苹果树中来。
Δ载动着爱情前进的男人
三岛由纪夫说:他们一刻不停地唾沫横飞,终归是一种意欲摆脱生的痛苦的挣扎。他们正实实在在地活着,而且只会翻来覆去地不断思考如何苟且偷生。他抵达一座客栈,便寻找邮筒。在一个一切都充满重量的世界,一只路上所呈现在眼前的邮筒可以使他想起在遥远的小镇上,她在不断地倾听着邮递员的自行车的铃声,而那群孩子环绕在她周围,她也许是这个世界上不多见的在生了一群孩子之后仍然想谈恋爱的女人,所以,他得通过一只只邮筒把一封封在路上写好的情书发出去。
写情书的过程,也就是面对她耳语的过程。当她的身影在一个充满重量的世界上脱颖而出时,他又一次地感受到了那支笔犹如一支鹅毛笔正在轻盈地倾诉着他对那个生活在小镇上的女人的无穷无尽的眷恋。
正当他写到我已看见了梨花在绽放,我看见了孩子们和你的笑容,今晚我独自一人,明天我将和朋友们去会合时,那只烛光熄灭了,这封没有写完的情书在异乡的客房中,散发出梦呓般的气息。第二天凌晨,他带上这封没有写完的情书再一次出发了。
爱情使他啜饮着异地的红色葡萄酒,他是一个保守的男人,即使进入了21世纪,他仍然坚持用写情书的方式——邮寄在路上的爱情;他又是一个对爱情忠诚的男人,当他啜饮着一杯杯异地的红色葡萄酒时,周围的女人永远无法进入他的视线之内,她们想举起红色的葡萄酒与他一起干杯,她们枉然地想引诱他,然而,载动爱情前进的这个男人深深地爱着小镇上那个朴实的女人。
三岛由纪夫说:这种靠着对生的回避而对生做出娇艳媚态的生存方式,有时就像古代牧歌中所咏诵的少女的娇态一般,的确是妩媚娇羞,美不胜收。他不使用电话向她表达他的眷恋之情,写情书给他带来一种古老的快感,当他住进一家客栈时,他把手插进箱子里,他需要的就是纸和笔。他发现了情书上的文字记载了他旅途上的轶闻,他想把一种无限的爱情带进他生活的轶闻之中去,因为他想让那个等待他回去的女人,看到他为了她而前进。
情书展开了一种对他来说是无限之中的爱情,他吸着香烟,香烟已经烧着他的手指,他抽搐了一下,仍然写着一行行犹如是在用白色的鹅毛笔流畅的延续中的文字:我想你,在孩子们睡后,我会吻你的前额。
带着无限爱情而前进的男人注定了有着诗一样的未来,当他把一封信投进路边的绿色邮筒时,当他意识到那只邮筒将替代他的梦和用一个半夜完成的爱的咏叹调——传达到她的手中时,在动荡不定的生活处境之中,他诗意地立场好像已经有了“一种柔润、清脆的、金属一般的声音——但那也许仅仅是一种错觉。他觉得那声音就像一个金戒指落入银盆中……”
他不断地前进,直到看见另一只邮筒,显露着风和树叶的气息,伫立在整个河岸的一端,从邮筒经过的人通常都带着他们的一封信和几封信,将信投进邮筒——使写信的人变成投递者,意识到了路漫长,他们宛如进入了一座岛屿,不错,从河岸的末端就进入了一座岛屿。
在他爱情的岁月里,面对着岛屿给自己的爱人写情书——这也许是一件世界上最动人心弦的事情。他摊开了信笺,他的面孔是虚幻的、游移在岛屿上的一段爱情历史,在信的结尾,他没有疲乏,没有衰竭,越来越乏味的节奏被爱情的节奏所替代,这种固定的写情书的方式引诱着他不断地出发,因为每次出发都是与生活在无限之中的声音交媾。这个古典男人的情书留存了他古老的爱情。
Δ伪装起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