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晨。
阳光透过刚打开的木窗暖暖的射入房间,照在屋内不大的床榻上。
木制床看起来很旧,但很干净,约摸只有一人多宽,上盖的那一床绣着金色荷花的浅绿色棉被,在中间隆起了一小团。
那个小团滚了两滚,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
竺影荫用两只棉花般又白又软的小手拨开几乎将整个小脑袋盖进去的被子,不情不愿的睁开迷迷糊糊的大眼睛看天花板。
竺影文和竺观各曾问过她一次,为什么把房梁叫做天花板,她想了半天,回答,不知道,总之这样叫很习惯。尚琳则是完全赞同女儿的一切怪说法。
竺影荫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翻了个身,背对着阳光继续做梦。
刚才在梦里有一个女孩和两个大人,三个人都穿着很奇怪的衣服,用一个词来形容就叫做简约。那是什么?不管,反正这样穿就叫简约,要不叫暴露?那又是什么?
梦里的女孩和她的妈妈都穿着很修身的裤子,其中女孩的裤子只有刚刚过膝盖。
很怪异的打扮,更怪异的是竺影荫在梦中一点也不觉得那打扮怪异。
三人坐在很大且光滑的餐桌前,桌子是木制的,但颜色和造型都很奇特也很怪异。
女孩面前有一个巨大的叫生日蛋糕的甜糕,有女孩脑袋的两倍大(此蛋糕其实尺寸较小,只是在小荫的眼里觉得很大)。貌似极其好吃。蛋糕上面插着好多点燃的彩色蜡烛,既小切细,有螺旋形的花纹。
数一数,有15根。啊,是这个女孩的15岁生日吧。
她喜滋滋的吹蜡烛,切蛋糕,吃蛋糕。
一家三口各个笑容满面,说话也客客气气。
吃完饭,父亲收拾了东西,骑着一个很怪异地叫自行车的东西离开了,女孩趴在窗口看着父亲离去,面无表情。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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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荫儿,荫儿,快起来,太阳要晒小屁股喽!”无比快活的声音。
竺影荫滚了两滚,才睁开雾蒙蒙的双眼,“娘亲,我再睡一会儿,梦还没做完呢。”奶声奶气,撒娇。
尚琳将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今天荫儿周岁,要行抓周礼。”
竺影荫很无奈,“娘亲,今天既然我生日,就满足我睡觉的愿望好不”?继续奶声奶气,撒娇。
“不好”,十分坚决,“村里人都等着呢”。
说完也不管女儿的反对,直接把她从被窝中捞了出来。
竺影荫闭着眼睛,任由娘亲给自己穿衣,洗漱,喂早饭。
一切妥当,尚琳喜滋滋的抱着一身红衣的小女儿出门了。
竺影荫没精打彩的窝在娘亲的怀里,小嘴打着哈欠,不满地揪着身上大红的衣裙,“娘亲啊,我这是要成亲吗?一身红的跟咱家丁丁的鸡冠似的。”
丁丁是家里养的大公鸡,影荫因为它嘴尖有一次差点啄破她的手,而给它取名丁丁。
尚琳听着她好笑的比喻,自豪的说,“我们家的小神童过周岁自然要穿的喜庆啊!要成亲的话,还要再等十几年呢。”说完一阵惋惜,女儿将来要是嫁人了,她会很想念的。
竺影荫听出了娘亲的口气,晃晃她的胳膊安慰她:“娘亲,我要嫁人还早着呢。”
话说,这小神童是谁给起的?听起来真像冰淇淋,唉,那又是什么东西啊?竺影荫对于自己脑袋里时常会冒出的奇怪念头与词语十分无奈,却又毫无头绪,只得放在心底。
竺影荫今天一周岁了,被大家,即整个村子里的村民称为神童已经九个月了。
整个流荷村的大人小孩都知道,竺夫子家的女儿竺影荫出生三个月即会说话,四个月不到时已经话语流畅,甚至会唱歌,歌声婉转动听,曲调优美且闻所未闻,尤其是歌中之词,完全不同于儿童所唱的风格,内容多变,虽不算词藻华丽,但大多清新工整,宛若诗词。说到诗词,这位小神童甚至会偶尔冒一句旷世奇句,要有人追问,她甚至能作出整首的诗词,问她,则答说是突然想起,令人惊叹。
说起小神童的父母,竺夫子竺观和竺夫人尚琳,在村人们眼中是神人般的存在。且不说这对夫妻的长相均为人中龙凤,俊逸非凡,两人的才华学识也令这小山村的纯朴村民们敬仰万分。
竺观学识广博,文采非凡,尚琳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两人均是待人亲切,与村民们打成一片。
竺观在自家开了一个小私塾,教村中的孩子。就在竺夫子家后院空地,村民们自发帮忙搭建了间屋子做学堂。竺观平日就教孩子们识字背书,大一点的便教习文行赋,而妻子尚琳则多教女孩子琴棋书画甚至女红,偶尔有男孩要学她也不拒绝。
尚琳最擅长书法与琴艺,自是通晓天下乐谱,但她却坦言,自己以前却从未听过女儿所唱的歌曲。
两人十年前来到流荷村,村民们见两人不是凡夫俗子,便纷纷猜测其来历,说尚琳一定是哪家的豪门千金,与竺观私奔来此。
六年前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长子竺影文。过了四年多,尚琳消失了半年,竺观解释妻子是去别处养病。但半年多后,竺观接回尚琳时,抱着一个女婴,便是两人的女儿竺影荫。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大半年竺夫人是养胎去了。
时年竺观23岁,尚琳22岁,长子竺影文5岁。
竺影文是个极聪明懂事的孩子,每次学堂考试都是第一名,小小年纪便有乃父文风,甚至从母亲那里也是学的文艺双全。如果不是后来他妹妹竺影荫那个旷世神童,他一定是村里最聪明的孩子。
竺观、尚琳、竺影文三人极其的宠爱竺影荫,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
竺影荫的抓周礼设在竺家后院的学堂。一大早,村子里的人们就聚的里三层外三层了。没办法,小神童的抓周礼虽不想看?
尚琳抱着影荫从里院出来时,人们自动让了一条道,让她通过。竺影文大老远在屋里见娘亲抱着妹妹过来了,便急忙跑近。
“娘,让我来抱小荫吧?”说着就伸出两只小手要接。
尚琳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把竺影荫小心翼翼的递给他,“小心点,别摔着你妹妹。”
竺影文忙不迭点头,喜滋滋的把妹妹抱到大家面前。
竺影荫自哥哥怀中抬起头来,用犹自没睡醒的迷糊大眼睛看周围乡亲。
满怀期盼的众人瞬间呆在了当地。
这怎会是一个1岁女娃该有的美貌,仿若天上星月,不应人间有之。因困乏没睡醒而带着雾气的双眼,在众人看来则如仙境般亦真亦幻,若即若离。
竺观轻咳了一声,方使堂中众人回了神,有人一阵脸红,怎在这么一个小女娃身上失了魂。有的小姑娘大姑娘悄悄低下了头,羞愧不能比啊。
村民们虽对竺氏一家三口的俊美习以为常,没想到生了个女儿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竺影荫对众人的反应很是郁闷,“哥哥,他们怎么都不看我啊,我长得像妖怪吗?”
竺影文宠溺的点着她的小鼻子,“小荫长的才不像妖怪,像小仙女。”
“是吗?”不信。没办法,谁让她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镜子都没照过。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竺影文抱着妹妹和母亲一起走到父亲及众人身边,将妹妹放到铺着毯子的地上,毯子上有许许多多各色各样的物件。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竺影荫打了个小哈欠,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向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走去,
嗯,笔墨纸砚,不要,写字累死了。一本诗集,貌似是爹爹的手抄本,拿起,继续向前。一把漂亮的琴,是娘亲的五十弦锦瑟,打小就喜欢听娘亲弹奏。可这东西,比自己还粗还长,抱都抱不住。
“哥哥,过来帮我搬一下这把锦瑟,我抱不动。”
竺影文应声上前,抱起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锦瑟,跟在妹妹身后。
继续向前,突然瞥见角落里一个颜色很淡的小匣子,走近,拾起,仔细端详。
是一个青花瓷的小匣子,不到自己的小巴掌大。打开,里面是一对白玉的耳坠,小而精致,均是飞鸟的形状。
凤凰。不知为什么竺影荫就是知道这是凤凰,无比的熟悉。白玉上嵌着极细的金色丝线,将两只凤凰衬托得十分华美而不失清丽。
竺影荫一下子十分喜爱这个小东西,便紧紧抓在了手心。
转身时,不经意瞥见娘亲眼中一丝情绪一闪而逝。
最后,竺影荫一手抱着自家爹爹的诗集,一手抓着那个青花瓷匣子,后面跟着的竺影文抱着他们娘亲的锦瑟,站到了竺观和尚琳面前。
大人们愣了愣,意识到她抓完了,便一哄而起赞美之词。
话语虽简单,但奉扬之意显而易见。
不知谁突然来了一句,“小神童给作一首诗吧?”
“对,对,作诗。”一片附和声。
竺观和尚琳眼见众望所归,便不好反驳。
竺影文鼓励道:“小荫,试试吧?”
竺影荫直想翻白眼,她是真的不会作诗啊,只不过有时脑子里会突然冒出一首。可她现在大脑没这感觉啊!
早知如此,她干嘛没事干背诗啊?呃,背诗?背?她打哪背的?头疼。
话说,她的第一首诗是她7个月的时候,哥哥抱着她在院子里追蝴蝶,却已蝴蝶飞入邻家孙家的院子而失败告终。
失望的竺影荫不知怎的来了一句“蜂蝶纷纷过墙去”。
竺影文愣了半晌,然后抱着竺影荫激动的问:“小荫,这是你自己想到的句子?”
呃,想了想,“是啊。”
竺影文当即抱着她去找爹娘。竺观与尚琳一听便知此乃好句,俱是难以置信。
在三人的连哄带逼下,竺影荫念出了这辈子第一首完整的诗:
雨前初见花间蕊,
雨后全无叶底花。
蜂蝶纷纷过墙去,
却疑*在邻家。
看着三个惊得欣喜若狂的人,竺影荫却有一种做了小偷的羞愧和紧张。貌似自己没偷过东西吧?
总之之后,她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当起了女诗童。
比如一个月前,尚琳兴起作了一幅《采桑图》,画上纷纷扬扬一片桑树林,三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在采桑叶,边采边嬉闹。
尚琳去找自家相公给题首诗,彼时后者正抱着小影荫教她识字。竺影荫一眼瞅见娘亲的画,脑子里就冒出一首诗:
美女妖且闲,
采桑歧路间。
柔条纷冉冉,
落叶何翩翩。
当时竺观便把诗题到了画上,那画现在正在书房挂着呢。
再比如三个月前,某天晚上竺影荫被雨声吵得睡不着,好不容易睡过去,大清早又被鸟叫声闹醒,在郁闷和迷糊中嘟囔出一首诗: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把正在给她穿衣服的尚琳吓呆住,好半天没给她套上衣,害的她差点感冒。
竺影荫一共也就吟过没几首诗,已经够这个小村庄沸腾了。对于大字不识的村民们来说,作诗是极为高不可攀的。当然他们也不理解竺影荫的诗,只有竺观和尚琳明白,女儿的诗是多么精巧不俗。
这时的竺影荫望着面前期待的目光们,不知所措的无奈。
尚琳从竺影文手中抱过锦瑟,对竺影荫安慰的一笑,“荫儿,娘亲给你弹首曲子,你好好想想。”
手指轻拨,淡淡的乐音飘扬,如流水,如浮云,如倾诉,如叹息……
娘亲的锦瑟弹的真好。
锦瑟。
锦瑟!
想起来了。
深吸一口气,竺影荫随着琴声轻唱: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各位请牢记,这章里竺影荫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