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宠”?华凤兰像是听到笑话般冷冷一笑,“若不是他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还要我想尽办法再回到他身边”?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想怎样就怎样,也没人逼你,不过人活着总是有希望的”,陈太医复杂的道:“如果你执意求死,就像我说的,除了你爹难过之外,不会改变什么”。
华凤兰抬头看着他,从他眼底看到了无奈和凝重,好半响,她才重新找回自己干哑的声音,“云荻…怎么样了”?
“发配去了桑州那边,没有皇上的旨意永远不许回来”。
桑洲,位于最北边,是楚仪国最寒冷最艰苦的地方,而她心爱的云荻哥哥便去了那种地方煎熬,他如何扛得住,她似乎终于意识到曾经风光骄傲的华凤兰已经离她越来越远,剩下的是再阴冷的牢笼里残喘求生的她,皇帝折磨的是秦云荻的身,而折磨着她的是软禁的身和心,他夺走了她的阳光和水,让她在黑暗中慢慢的枯萎、凋零…
她才不过十七岁,可是最美好的年华似乎已经结束了。
她的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陈太医不再踏足广寒岛,离开时,他告知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以后一旦她生病了,他是不能再来的。
皇上的命令,一旦她伤痊愈了,便不用再管她了。
岛上,除了一个又聋又哑的嬷嬷,没有任何人,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焦躁过,也发过脾气,但没有人理会她,也不会再有人安慰她,久而久之,她连发脾气的力气都失去了。
每日,她像没有灵魂的木偶坐在岛边上,看着日出、日落,然后黑夜来袭。
每过一日,她便用刀在宫殿的柱子上刻上一刀,有一天,回过神来时,发现宫殿下面都被刀痕划得密密麻麻。
她怎么数也数不清,时间究竟过去多久了。
她突然觉得无比恐惧。
她漫长的岁月是不是要一辈子枯死在这种地方了,她拿起镜子,看到里面的女子一身白衣,青丝披散,脸色惨白,双颊凹陷,瞳孔呆滞,宛若游魂。
她用手摸了摸青丝,一大把头发掉下来,她吓得尖叫的把铜镜扔出去,躲在床上,一整天不敢出门,不吃饭。
到了夜晚,宫殿里连盏烛灯都没有,她怕黑,将窗户全部打开,淡淡的月光照进来,她贪婪的盯着那一抹光亮,不敢睡不敢闭眼,只是默默的想着,是不是有一天她会变成秃子,容貌不再,也许云荻哥哥看到她都会觉得恶心…
“贵妃娘娘,您睡了吗…”,对于一个每天只能听到虫声和风声的人,一点点说话声都是清楚敏感的。
华凤兰仿佛呼吸到空气般,难以置信,那是人声…
她甚至顾不得穿鞋,欣喜若狂的冲了出去,余嬷嬷手提灯笼,看到她时,眼里掠过错愕和陌生。
曾经楚仪国众人皆知的绝色佳人竟瘦成了这副模样,单薄的像春末快要凋零枯旧的桃花,哪还有曾经骄傲灼灼的半分影子。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余嬷嬷欠了欠身。
华凤兰冷笑,声音幽澈,“别这么叫我,我早就不是贵妃了,余嬷嬷,你来这里做什么,太后让你来的”?
她虽然关了许久,但也清楚,若是皇上放她离开,来的应该是汪公公。
“娘娘猜对了”,余嬷嬷打量了眼她身后空旷的宫殿,里面除了一张床和柜子竟是再无其它,她也是第一次来这,暗暗的打了个寒悸,这里可是比冷宫要冷多了啊,“您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零一个月了…”。
“才一年…”,华凤兰喃喃失神,“为什么我感觉好像过年了十年一样长久,我爹和云荻哥哥怎么样了,还有祝菀”。
“丞相挺好的,半年前官复原职,不过那半年里,皇上另外扶植了不少年轻才俊的臣子制约,总是不比以前了”,余嬷嬷叹气道:“祝菀多亏太后照顾,再苦勉勉强强也还能过,至于秦少爷…唉…”。
华凤兰心里一咯噔,紧张追问:“云荻哥哥怎么了”?
余嬷嬷难过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桑州那边有多苦,一年四季都是千里冰封,每天过着非人的生活,不是筑造城墙便是修桥筑路,衣着单薄,也不发棉服,吃不饱穿不暖,每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忍饥挨饿的给人家做牛做马,秦少爷底子好,倒是愣生生挨了半来年,但是年初的时候没熬得住,生了一场大病,太后求皇上召他回来,皇上就是不答应,那边的官员都是靖王爷的人,也不准他休息,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他们就是想把他折磨致死啊,再这么下去奴婢和太后琢磨着秦少爷可能会熬不过今年”。
“他为什么不逃走…”,华凤兰心如针扎的捂住嘴巴,这一年来总是无时无刻的不在想念他,她也想知道他的消息,如今亲耳听到,便如一盆凉水浇下来。
“逃,怎么逃”?余嬷嬷恨恨的道:“那边当奴隶的天天挂着手铐脚镣,再加上面的人特意打了招呼,把他看得死死的,再说他是侯门子弟,不能逃啊,一旦逃了他这辈子就得背负上一个逃犯的罪名,永远不能再翻身了,说不定还会连累秦家,贵妃娘娘,现在能救秦少爷的只有您了”。
“我”?华凤兰嘲讽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滑了下来,“我现在都自身难保,还怎么救他,要是能救,我宁可自己死了也行”。
余嬷嬷上前握住她手,坚定的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的低声道:“你必须得重新获宠,过三天便是皇帝亲生母亲怜修容的忌日,当年怜修容便是失足落水淹死在幽月湖里,所以每到这一日皇上都会让人备船到幽月湖呆上半日,再过一个月皇上便要启程去南苑的避暑山庄,最少要到十月份才会回来,这是你想要离开广寒岛唯一的机会”。
华凤兰浑身颤了颤,她好不容易离开姬赫遥身边,如今难道又要想尽办法回去,她厌恶的摇了摇头。
“难道你想一直呆在这里,你不想救秦少爷,再不救他,他会死的”,余嬷嬷的话像雷电一样将她的心劈开了两半。
她瞪大眼瞳,她怎么舍得他死掉,只是听说他生了一场大病她便生不如死了,如果他死了,那她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余嬷嬷语气放缓了些,“去年十月选秀宫里又新添了不少美人,最得宠的是中书令的女儿淑妃和威远将军的妹妹湘贵嫔,不过这位湘贵嫔还是在年宴上皇上亲自看上的,第二日便迫不及待的封了她做修容,还有去年皇帝的生宴上,海陵王送来的其中一个狐狸魅子也很受皇上喜爱,一个月里总有五六日是歇在那的,年初的时候,皇后又诞下一名皇子,皇上是疼的不得了,这后宫里常常是旧的去了新的来,永远不乏年轻鲜嫩的女子,你若是错过了此次机会,时间过得越长,你年岁长了,在皇上记忆里的份量越轻,到了明年,兴许你想出去都没有机会了”。
“你也说了,他又新添了这么多美人,哪还会记得我,再说他怕是早厌恶我透顶了”,华凤兰不是滋味的冷笑。
“娘娘,您是不知道自个儿有多美,虽然眼下后宫女子无数,但奴婢瞧着没有一个能美得过您”,余嬷嬷暗暗叹道,这等惊世美人一辈子呆在这孤岛上着实是太可惜了,“老奴句句都是肺腑良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奴婢这次也是偷偷溜上来的,不能久留,该怎么做就看您自己的意愿了”。
余嬷嬷很快走了,广寒岛又恢复了往日坟墓般寂静。
华凤兰慢慢走到岛边上,看着月光下烟波浩渺的湖,余嬷嬷的话言犹在耳,那确实是她离开这里的唯一,但莫非从今以后她也要和这么多女人去共同伺候一个瘸子。
她不愿意,她恨他,但经过这么多事,她也开始明白,她和秦云荻未来的一丝机会都掌握在他手上…
六月初三,天气氤氲,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霏霏小雨,敲在湖面上,泛起数不清的涟漪和波浪。
皇帝一身浅灰色的便服,发冠上插着一只白玉螭龙发簪坐在船头,望着远处失神,汪公公举着一把深褐色的伞替他遮着雨,没敢打搅他,每到这一天,都是皇帝心中最难过的时候,怜修容,多么善良温柔的女子,却偏偏在这片冰冷的湖里丧了命,每每想起,总是扼腕叹息。
“若是额娘在世,能够看到今天的这一切该多好”,姬赫遥晦暗的脸色流露出苦笑和痛苦,“或许是当年我害了她吧”。
汪公公何尝不是怜悯的,“若是再重来一次,皇上您会如何抉择”?
姬赫遥神色一怔,过了好一阵才蹙眉道:“或许朕还是会这么做,当年如果朕不努力争取这皇位,只怕朕和额娘会更早的冻死、饿死在这后宫里”。
“那不就是了”,汪公公长长一叹,“至少如今皇上您还好好的活着,怜修容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姬赫遥黯然的静看着湖面,思绪渐行渐远。
船头又再次寂静,大约半个时辰后,雨渐渐停了下来,御前公公何寿康把茶桌抬了出来,步骤繁杂的泡好了一杯龙井,奉了上去。
皇帝接过,覆盖闻了闻,因起了雾,烟波浩渺,到近前才发现一座若隐若现的小岛近在眼前,右护卫使项钧禀报道:“皇上,前面便是广寒岛了…”。
皇帝动作微滞,热气腾腾的龙井将他俊逸的脸色晕染的模糊,喝了一口热茶后,方才淡淡道:“时辰也不早了,回去吧”。
孔航退下去让人准备返航,这时突听何寿康“呀”了声,“皇上,岛边好像站着一个人”。
皇帝抬眸望去,雾色朦胧中隐约可见一抹白衣胜雪的女子,青丝如瀑被风吹得飞舞,远远地,似真似幻,恍如一位误入蓬莱的仙子,出尘脱俗。
她慢慢的走进水里,水淹过她的双膝、淹过她的腰、她的胸,越走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