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钧大恸,只听皇帝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是…只是皇后…,她这一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呆在宫里,和旁的女人共事一夫,可到头来又去了兰国,朕是皇帝,何尝不明白秦云荻就算再喜欢她也不会立她为后的,他就算一统了天下,可战争过后的天下不稳,到时候还是要广纳后宫,只怕有秦云荻护着她也算计不过人家”。
项钧差点落泪,“臣…没想到皇上原来如此了解皇后…”。
“朕与她夫妻几年,哪能不了解”,皇帝哑声道:“只是朕不敢去了解,因为朕知道自己会给不了她,朕一次一次给了她诺言,又让她落了空,朕知道她心里也是极恨朕的”。
“皇后若是能听到皇上这番话,定然也会高兴的”,项钧也哑着嗓子道。
“可惜朕或许永远也没机会见到她了”,皇帝疲惫虚弱的缓缓注视着她,“他日,若有一天,你能见到她,她若过得不开心,你记得带她离开”。
“皇上为什么不亲自带她离开”,项钧忽然抬起头来,“皇后一定是在等您,臣敢发誓”。
“朕做不到…朕已经不是当年的朕了”,皇帝缓缓转头望向窗外,眯起眼睛,恍惚依稀回想起当初的他,“项钧,你知道吗,朕的腿其实不是太子的人害的,是朕自己敲断的,可朕从来从来都不是野心勃勃、雄心壮志,只是为了在皇宫这条荆棘的道路上求得一丝生路,可以让母后过上好日子,可是越到后面朕才发现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朕也累了,真的累了…”。
项钧呆若木鸡的看着他,眼泪第一次模糊了眼眶。
华家山庄。
华凤兰没想到自己还可以再次踏足这里,湖,依旧是碧绿清澈的,这里的一瓦一墙都没有变过。
整场云扬战役,秦云荻都让人保护的好好的。
她走过每一个地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仿佛经历着某个故事,只是这里的人不在,物事早就人非了。
当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山庄的厨房里,她怔了怔,恍惚看到那一****站在灶台边与祖奶奶说说笑笑,他还用火热的眼神看着她轻柔的赞她那日的衣衫真美。
那一次的心动怦然,那一次的感动,至今都还清清楚楚。
“原来你在这里”,秦云荻和华旭云忽然一同从身后进来,秦云荻奇怪的道:“你怎么会跑这里来,从前看你最讨厌来厨房了”。
“就是想起祖奶奶了”,华凤兰擦去眼角的泪,华云旭脸上掠过丝复杂,他当然知道她真正的在想什么,只怕又想起姬赫遥来了,她真的这么爱他吗。
“你放心吧,等攻入上京城后我会为你报仇的”,秦云荻安慰道:“我是想告诉你声,从明日开始我要领兵出征攻打平周了,只要平周拿下,不出半个月,我们就可以攻入京城了”。
华凤兰微微一怔,没想到发展的如此之快,兰国的军队,士气如虹,实力雄厚,再加上各方面条件优越,主帅用兵如神,楚仪军几乎阻挡不住,她虽不懂,可也了解,平周是楚仪的心脏之地,只要进了平周,前面地势平缓,楚仪军根本没有有利的地形拦截,兰军便可如入无人之境,直捣京城,“平周…应该不好攻下吧,我记得平周地势严峻,两侧如翼,如同山谷包围”。
“周护在上一场战役中损兵折将,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而我军十万大军,他区区两万大军如何与我抵挡”,秦云荻淡淡道:“再说那谭长平还在同阳,赶过来起码也得明天黄昏,所以这场战役重在兵贵神速,只要我在明日黄昏之前攻下平周,再从城中反击长途跋涉过来早已疲惫不堪的谭长平,那上京城就犹如探囊取物了”。
华凤兰看着面前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秦云荻,莫名的又想起了京城中的姬赫遥,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定是十分着急吧。
“凤儿…怎么不说话了”,秦云荻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不满的皱起眉头,“我要赢了,你不高兴吗”?
她牵强苦涩的牵了牵唇,如何高兴的起来呢,“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带我一起前往上京”。
“我会的,等击败了谭长平后我就来接你,云旭,我们走吧”,秦云荻知她又在想姬赫遥,难免有些扫兴,冷冷的转身和华云旭离去了。
这一夜,华凤兰不曾合眼,天亮时分,她让人寻了些针线过来,一针一线的缝制着灵璧的精致衣服。
她已经快一个半月没有见到灵璧了,也不知她现在长多大了,她试着拿捏着尺寸,希望攻入上京城的时候可以亲手帮她穿上新衣衫。
只是那时候的光景会怎么样呢,她忍下眼睛里的泪,璧儿,你将来若是长大了会不会恨你娘亲,是她一手将你爹逼得走上了亡国之路。
他们一家四口最终会走向哪条路,她一点都不知道。
天黑时分,一身铠甲的华旭云匆匆从外走进来,满脸欣喜,“大捷,平周已经被拿下了,周护已死”。
针突然刺进她指腹里,鲜红的血涌了出来,她呆呆的看着华云旭。
周护已死…
那个曾经在宫中祈天楼上捉了她和秦云荻的周护,那个与她一同下云扬的周护,那个曾经害死她祖奶奶和叔父的周护,那个曾经刺杀她的周护已经死了。
为什么她曾经那么恨这个人,可如今听到他已死的消息会悲恸、会哀默。
“他…怎么死的”?好半响,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华旭云眼睛里喷出痛快的恨意,“是我亲手杀掉的,当日他在牢里毒死了祖奶奶和我爹,等这一刻你可知道我等了多久,我杀了他之后就立刻赶了过来,谭长平的军队也应该到了,只等明天早上我军调养休息后,再大开城门迎接敌军,然后我再带着另一对从后方包抄,谭长平也必死无疑,凤儿,你该高兴,她可是湘皇贵妃的哥哥”。
华凤兰闻言,怔怔发呆了一阵,却仍旧找不出一点高兴。
她低头恍惚的看向手中尖锐的针,仇恨是什么,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恨着姬赫遥、恨着湘皇贵妃,恨着皇宫的每一个人,甚至因为恨她快入了魔,给皇帝下药,看到他痛苦她痛并疯狂着,可也从来没有过快乐。
很快,大仇就要得报,为何她的心还是一如既往的空虚。
“表哥,我已经不知道高兴是什么东西了”。
华旭云看着她黯然的模样,心中酸楚,低头轻轻握住她手,“凤儿…”。
“我求你件事”,华凤兰突然握住他手,“我不知道进了上京城之后会怎样,虽然云荻答应了我不会伤害他,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常言道,君心难测,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秦云荻,他是一个皇帝,我只求你在关键的时候能救他一命,我不求什么,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凤儿,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华旭云深眸一黯,怒声道:“他对你不好啊,你可别忘了是他将我们华家害成了这副模样”。
“表哥,我给你跪下了,华家的仇有周护和湘皇贵妃两条命偿还就够了,杀那么多人,难道你开心吗”?华凤兰苦笑的看着他,“仇恨这种东西是把双刃剑,不是伤了别人,就是伤了自己,如果你执意要杀他我也不会独活下去,当然,我也不会恨你,只求你在有生之年能帮我好好照顾灵璧,你收她做女儿,等她长大了,别跟她说我是她娘,我不配做她娘”。
“别这样,快起来”,华旭云满脸苦涩的将她扶住,“我答应你还不成,你不会死的,你的孩子也不会有事”。
“谢谢表哥”,华凤兰黯然的双眸渐渐溢出光彩。
华旭云看着她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当天夜里,华旭云便又匆匆离开了华家山庄,到第二日傍晚才传来谭长平带领仅剩的一千将士逃离的消息。
此消息传入上京城里,已经是两日后了,通传的士兵鲜血满面,还是从战场上逃了一名披星戴月的赶回上京。
只可惜才到城门口告知了此消息后,便一命呜呼了,城门侍卫又将此事急急送进宫中,皇帝知道后,整个大殿中一片诡异的静默。
臣子们一片悲戚、仓惶之色,那群巧言令色的大臣一个比一个面色惨然,皇帝却一改往日反倒镇静了许多,仿佛一切早已料到。
“皇上,不如咱们像兰军投降吧”,御史大夫害怕的出列道:“只要皇上投了降书,说不定还能得个王爷或者郡公的封号,哪怕有名无实也总比…被逼的走投无路要强,而且这也能再避免些其它的生死”。
他话语一出,也有不少硬气的古板大臣愤然道:“岂有此理,你既然让咱们皇帝屈尊就位去求秦云荻那狗贼,从古至今,有几个投降的皇帝落得个好下场了”。
“臣这也是为了皇上的生命安危着想啊”。
“还没到最后一刻怎么能轻易投降”。
“你还不明白吗,兰军攻下来不过是时间的事了”。
“好啦,不要再争了”,皇帝烦躁之极,一挥手,将案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大殿安静了下来,“朕告诉你们,朕不会投降,朕就算死也要拼到最后一刻,谁要敢再说投降的事,朕即刻就杀了他”。
朝堂顿时静默下来,皇帝冷冷道:“下朝吧,项钧留下”。
众臣躬身默默的退了出去,皇帝面容冷绝的道:“从即日起开始,将京城所剩的男丁凡是只要能打仗的全部召集起来进行短暂训练,加强城门防守,另外无论是宫中还是朝中若谁生了异心想逃,不管是任何人,哪怕是当朝丞相,无需要像朕回报,直接杀掉,然后将他们的人头当街示众,以儆效尤”。
项钧一震,抬头,皇帝的眼睛里尽是一片残忍,似乎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昏昏沉沉,恍惚又回到了对付太后那会儿的光景。
“是,臣遵旨”,他领命而去。
短短数日间,从朝中的吏部尚书、礼部侍郎、行营都统等从高至低纷纷因为投敌叛国而被当众斩首,京城中,人心惶惶,许多百姓都不敢再出门,一时之间,偌大的京城里冷清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