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兴是绝对不会允许纪凉山离开家的，在他看来，纪凉山的出生就是上天给他纪家安排继承家业的。不管自己的姑爷是怎么入赘的，孙子孙女怎么姓纪，这都不比自己亲儿子给自己名正言顺的生个亲孙子来的踏实。这一点纪凉山深信不疑。
没有课的纪凉山在街上闲逛，逛着逛着就逛到了自己家的绸庄，绸庄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店里打点的伙计趴在长桌上昏昏yu睡。纪凉山走进店里一丝凉气袭来，顿时清爽了许多。环视店里一周，他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刚坐定就来了一个穿着奇怪的人。那个人也是环视了一圈，然后看见刚坐定的纪凉山，“不好意思，这个，”那个人指了一下柜台上的单黑绸，“请给我5个。”
“什么？五个？”纪凉山一头雾水“先生不是本地人吧，说话带口音我听不太懂。”
“哦，这个，”又指了指“这个五个，请给我。”
日本人么？纪凉山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日本人这三个字，“黑单绸要五尺是么？”
“哦，是的！这个五尺，谢谢！”突然深鞠一恭吓了纪凉山一跳。
“请稍等。”
纪凉山在扯布的时候一直在斜眼看着这个日本人，笔直的站着，头发梳的油光锃亮，衣服穿的一丝不苟，虽然乍一看觉得很奇怪，但是看时间长了觉得这么有礼貌懂规矩的人还是很舒服的。
“好了，给您。一共三块大洋。”
“谢谢！”又干脆地掬了一躬。
微笑着送客，旁边的小伙计小跑到纪凉山身边，“小山哥你可真厉害，你怎么听得懂他说的啥！”
“他说的是中国话啊。”
“他说的哪是人话啊，这个，五个，谢谢！啥呀这都是！以前跟这些日本人来的都会是两个，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当地人，他俩叽里咕噜说一会儿，那个当地人就告诉我那个日本人要啥。”小伙计一跃跳上了柜台。
“你说什么，当地人可以听得懂日本话？”纪凉山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哪是听得懂，还能对着说呢，小山哥你说咱们庄上要是请来一个这样的人，咱们的布是不是就能卖的更好？小山哥.”
纪凉山的脑子有点乱，他最大的梦想是与世无争的过完这一生，就像桃花源记里面的人一样，过着最朴素的生活，所以他活过的这十八年，没有太大变化，甚至打听到二姐背地里说他没出息。的确，身为纪家独苗，他从小被赋予了太多希望，可笑的是他除了读书还好之外一事无成。就他也觉得等未来走到他面前，他伸手轻轻接住就可以了。就像他在家里的角色，传宗接代，生一堆姓纪的娃娃，让纪家丝绸活下去。
“让纪家丝绸活下去.。如何活下去呢.”纪凉山突然心头一紧，肾上腺素小规模的喷发了一下，不过这一小小的喷发就让他突然清醒了很多。一直追求平凡生活的他第一次被身体里隐藏的很深的***惊醒了。仿佛混沌天地终于被劈开了一道缝，一种叫人生目标的光照了进来。他想起了三姐说的话‘世道变了’。他想学习新的东西，除了四书五经之外的新鲜东西。
“小山哥，”小伙计摇了摇纪凉山的肩膀“你咋了小山哥？”
“唔，没事，我先走了。”说完就跑了。
“大小姐，老爷将分库里的蜜香原料和大批天蚕丝移到了主库。并且吩咐李掌柜理帐。”烟伶毕恭毕敬的的答到。
“嗯。这是老爷定的规矩不能破坏。你先退下吧。”
“是。”
“大姐，”纪凉山小跑进院子，
“什么事，站稳了再说。”
“大姐，”纪凉山站定作了一个揖，“大姐，我想读书。”
“没有人拦着你读书。”
“可是大姐，我想读新鲜的书，就好比读一本日本的书。”
“嗯？”大姐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我刚才在咱们庄上买布给了日本人。我发现如果我们庄上有人会日本话的话生意会更好做一些。”
“我们可以找个镇上会日本话的来做工。”大姐又恢复了平时的平静。
“您会十分信任那些会日本话的当地人么？以后咱们的生意还得是靠自己人来操持，我觉得还是自己人比较合适。望大姐考虑。”说这种比较硬气的话时纪凉山的内心其实是颤抖的。
“嗯，你先回去吧。”
“.是”
北平的春天风是特别的大，还飞杨树毛子，钻的眼睛鼻子头发上哪都是。走路都不敢走快了，生怕毛子钻鼻孔里去，那可是几十个喷嚏都解不了的难受啊。今天，连平时走路带风的展卓也慢悠悠的捂着鼻子走进了学堂。
“方先生咱们今儿个学什么。”展卓问。
“稀客，今天是背论语。”站在讲台的方先生留着小胡子梳着小偏分，带了一架圆框的金属架眼镜，一席墨青麻布马褂合适的穿在身上，脚上蹬了双老头鞋，一双白袜子顺着脚脖子扶摇而上消失在马褂里，白的刺眼。今天的方先生还是这么干净利落。展卓低头看了看自己太过随意的伙计工服，不太自然的扯了扯上边的褶皱。学堂里一个学生都没有，大晌午的，拢共六个学生也都去吃饭了，展卓借着中午休息从醉香楼赶过来跟东家说是学习，其实就是来歇着的。毕竟东家给展卓往学堂交了书钱的，就是想让他读点书，俗话说得好，流氓不可怕，可怕流氓有文化。
“方先生，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得空儿问您”展卓把二郎腿翘起“方先生老大不小了，有媳妇儿了么？”
方先生听到这微微的笑了一下如实回答“没有。”
“蒙谁呢，看您这儿干净利落儿的，不是家里有个贤惠媳妇儿就是。。”
“就是什么？”方先生好奇
“嗨，您是读书人应该不兴这个。或许是哪个富家少奶奶看上您了？”
“混账！”方先生有些恼羞成怒“不想上课可以出去了！在这里说什么混账话！”
“诶诶诶，说着玩呢，还当真了还。”展卓赶紧给自己台阶下，“这不看书呢么！有朋自远方来，不易.”展卓突然停了下来“方先生，咱们学堂好久没来过新学生了，这书里说的有朋自远方来，我一时半会儿真是理解不了。你看在这个学堂上学的，一半是我小弟一半是我揍过的，根本没有朋这个东西，你净让我背了，我背半天洗了糊涂不明白管屁用啊。”
“有朋友来自远方是个高兴的事情。我也很久没有见到我的朋友了。。”方先生叹了一口气，扶着讲桌不说话了。
“方先生，你是哪里人？”展卓问
“奥，我故乡在杭州。”方先生答
“那你上北平来干嘛，杭州多好，山清水秀美女多。”
“一言难尽。往事不愿再提。。”方先生顿了顿“展卓，好久没看到你东家了，最近他怎么样？”
“挺好的，”展卓站起身“行了，我该去上工了，你慢慢回忆吧。”说完又慢慢悠悠的捂着鼻子走了。
“雪儿。”方先生小声嘟囔了一句，有些缥缈，仿佛这个名字后边牵动着一根羽毛，稍微一用力这羽毛就飘走了，再也不会见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