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延读到三年级的时候程翊从小学毕业,升到了一所封闭式教学的初中,只有周末两天的自由时间,还被补习班和家庭作业填得满满的。两个人只有借助电话沟通,还要时刻提防着家长的监听。
好在洛妈妈很开明,知道程翊是好学校的优等生后也就放宽了心。
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洛延得了一等奖,还拿到了学校奖励的五十块钱奖学金。对于每个星期只有一块钱零花钱的洛延来说,五十块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她趁着晚上家里人都睡觉的时候,偷偷摸摸打通了程翊宿舍的电话。虽然知道程翊每天都忙得要死,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试试对方会不会出来给自己庆祝。
洛延知道宿舍的电话就挂在程翊的床位边,这个时候接电话的一定会是程翊。
“找谁……”对方的声音迷迷糊糊的,还有些不满的情绪,想必是睡着又被自己吵醒了。
“我作文拿了一等奖,学校给我五十块钱,请你吃肯德基。”洛延极力压低嗓音,说话像机关枪一样,两秒钟就突突完了整句话。
在洛延八岁的时候,全市还只有一家肯德基,那一直是她不敢涉足的神圣领地,明丽的玻璃窗里坐着的永远是穿着公主裙的漂亮女生和被家人宠爱得如同王子一样的男生。他们会在冷得嘎嘎响的冬天里穿着精致的衣服和橱窗里那个白胡子、红衣服的老爷爷合照,捧着硕大的白色雪花满地跑。虽然洛延并不知道那个老爷爷的名字,但每次见到一群小朋友围着他转来转去都会羡慕得不得了。
电话另一端是长久的沉默,而后程翊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小豆包?”
洛延迅速“嗯”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你明天能出来吗?”
其实,洛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程翊在一所封闭式学校里,就算他想出来那个看大门的老师也不会同意。可当她真的听到那句“恐怕不能”时,内心还是狠狠地失落了一下。
她本来还想问“周末可不可以”,可突然想到妈妈说周末要带她回外婆家。外婆家不在本市,要坐很久的车,所以周五晚上放学就要走,整整一个周末都不会回来。
“没关系,我再去问问木木。”事实上,洛延已经很久没和木木好好说过话了,可当时也不知怎的就随口说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时候舒曼迪已经不再是木木的同桌,他们也换了新的班主任。新老师因为洛延是全校唯一一个全国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而无比骄傲,对她好得不得了,班上那几个曾经喜欢对她指手画脚的女同学也因此收敛了不少。
可洛延并不觉得自己是因为不再需要木木来维持自己好学生的身份而和他少了联系。相反,她还想像以前一样和木木一起玩,可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三年级的学生已经意识到了男生和女生间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所以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挽回这个异性朋友。
不过,程翊是个例外,虽然他是个男生,但他比洛延大了足足四岁,已然超出了洛延对于“异性朋友”的定义范围。因为,在八岁的洛延眼中,异性朋友只会是和自己一样大的同学,像程翊,就该属于“哥哥”的行列。
周四晚上放学,班上的同学在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呼啦一声作鸟兽散。洛延亦步亦趋地跟在木木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思忖着要不要用手上的五十块钱重新收买一下木木。就在她做了无数次深呼吸,终于抬起头下决心叫住木木时,她看见了不远处,那个单肩背着书包,穿着全市最牛逼的初中的校服的男生。
“小豆包。”程翊径直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你怎么出来的?”由于身高的原因,洛延一眼就看到了程翊手腕上那几条白白的划痕,此刻已经泛红肿了起来。
“翻墙呗。”程翊把右肩上的书包换到了左边,“早就吃腻学校食堂了,有人要带我改善伙食,爬我也得爬出来啊。”
洛延第一次吃肯德基的经历并不怎么美妙,她被那个叫作汉堡的东西辣得当场哭了出来,急匆匆地喝了几口加了冰的可乐,结果呛了水,控制不住的咳嗽让她的眼泪涌得更凶了。
“见到我也不用这么激动吧!”程翊一边往她脸上呼餐巾纸,一边笑得肆无忌惮。
“啊呸!”洛延争分夺秒地反驳程翊,反倒让自己呛得更厉害了。
“幸亏你不是和那个木木来吃的,不然这种形象被他看见了可真是糟糕。”程翊啧啧地摇着头。
程翊似乎话里有话,可洛延根本无暇揣摩。她一方面呛得难受,一方面又不敢咳得太大声以免引来周围人的注意。她把脸埋在餐巾纸里,伏在桌子上闷闷地开了口:“我都没告诉他,我们……咳,好久没有说话了……”
尽管三四年级的女生个子普遍会比男生高一些,但木木却是个例外,他很快就比舒曼迪高出了半个头,班主任也再没办法无视班上同学的抗议让他们两个人继续坐在一起。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木木就搬去了后排,和舒曼迪之间隔了四排的同学。
洛延应该觉得高兴的,可苏芮却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木木一定喜欢舒曼迪,因为她看到两个人放学后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小饭桌写作业,直到写完舒曼迪才会打电话叫她爸爸送两个人回家。
洛延知道木木在放学后家里肯定有人,根本不需要去什么小饭桌。所以,他一定是陪舒曼迪去的。
这就是洛延在二年级后整整一年不和木木说话的真正原因。她觉得昔日的好友已经彻底叛变,再也不可能和自己统一战线了。
而今天,本想用五十块钱将木木这个叛徒“诏安”,可惜,关键时刻她选择了和程翊,这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跑到舒曼迪的阵营中去的强大后盾一起来肯德基。
“好久没说话是什么意思?”程翊咕噜了一口可乐,“你不会就任由那个舒曼迪把你的小男朋友抢走吧?”
洛延闻言一口气没喘上来,嘴里的可乐喷了一桌子,一边慌慌张张地擦着满桌子的可乐,一边眨巴着眼睛瞄着程翊:“才不是小男朋友!”
“不是你干嘛这么紧张。”
洛延一噎,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抓起旁边的书包抱在怀里:“我作业还没写,要回去写作业了。”
程翊吞掉了最后一根薯条,翻了翻眼:“我送你回去。”
无巧不成书,就当洛延跟在程翊身边心虚地走进自家小区大门时,偏偏就看到了出门帮木木爸买啤酒的木木。
“哟,你那个小男朋友!”程翊好死不死地嚷嚷了一句,把人往木木身前一推,“我赶着回学校,你们一起回家吧。”
洛延觉得自己要尴尬死了,她不敢问木木是不是听到了程翊刚才的话,只是迅速从程翊手里抢过自己的书包往肩上一背,蹭蹭蹭地跑了。
“喂!”不想木木还真追上来了,“我爸的朋友来我家喝酒,我没地方写作业,去你那里行不行?”木木的口气有些迟疑,嘴角还有点不自然地抽搐。
洛延一愣,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你不是在小饭桌和舒曼迪一起写吗?”
这下木木也愣住了:“谁告诉你的?”
“苏芮看见的。”
“你回去等我,我把酒给我爸送过去就去你家。”
木木的话像是命令,可偏偏洛延听在耳朵里还挺受用,竟然乖乖地点了头。
回家以后,洛延坐立不安地在客厅里转着圈,一会儿趴在门边听听,一会儿又蹲在地上抓耳挠腮,听到敲门声时整个人一个激灵霍地从地面上蹿了起来,直接呼在了门板上。
“你以后别跟苏芮玩了。”木木坐在书桌前,一边把作业本从书包里抽出来,一边一脸严肃地说道。
“她是我好朋友。”
“她才不是。”木木嗤了一声,“是舒曼迪让她去和你玩的。”
七八岁的孩子真该是电视剧看多了才会懂得玩这种“间谍游戏”,舒曼迪竟然让苏芮假装和洛延做朋友,从而了解她的一举一动。难怪那天明明是苏芮约了自己去秘密基地见面,可出现的却是舒曼迪。
“那天也是苏芮叫我去计算机楼的。”木木继续道。
“你知道是他们合伙欺负我还那么帮着舒曼迪?”洛延已经不生气了,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木木知道一切却不告诉她,还像其他人一样把她当做骗人、说人坏话的坏学生。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是舒曼迪自己说漏了,告诉我她们还有一个小组织,专门讨论你都说了舒曼迪什么坏话,还和老师打小报告说你和同学不团结友爱……”木木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低着头似乎有些难为情,声音也卡住了。
“难怪老师那么讨厌我。”时隔两年,洛延终于恍然大悟了,原来舒曼迪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安插了卧底,难怪她对自己的言行会了如指掌。
亏她就算手里只有一块钱也会买十个麻辣串和苏芮分着吃,结果对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朋友。
“后来我就去和老师说换座了。”木木抬起头,飞速瞥了洛延一眼,视线又定在了别处,“不过你一直不理我,所以我也不理你了。”
“那你今天干吗理我!”洛延气愤地一摔作业本。
“不知道。”木木细长的手指在作业本上来回来去地按着,折痕处已经被压得凹了进去,声音小得更是听不清“不过,我会补偿你的……”
“早知道就请你吃肯德基了,害程翊从学校里跑出来,也不知道回去会不会被老师发现……”洛延撇了撇嘴,一把抢过木木的作业本,开始光明正大地抄作业。
原本,她还在苦恼如何把木木从舒曼迪身边拽回来,现在,他竟然自己跑了回来。结局自然是皆大欢喜,洛延就连抄作业都抄得眉开眼笑。有木木在身边,她似乎又找回了那种“抄作业也敢自称好学生”的自信。她决定向舒曼迪反击,把“民族仇、阶级恨”一起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