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就是好,有酒就能解千愁哇……”只见一个老酒鬼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走在风族街市的青石板路上。此时正值拂晓,风族的街市还未喧闹起来,不知是谁家门前的桂花在冷清的街道上飘落几末纸白,星星点点,像纸张的碎屑,仔细看去,眼中可以描绘出娇嫩的花蕊。
谁家的鸡又叫了,谁家的狗又撒欢了,谁家的男人扯着嗓子喊要去田里了。
这一切都跟那酒鬼无关,他也不会关心多少。伤心人会喝酒,何况他还是个仙呢!
他眯了眯微醺的眼,晃了晃酒葫芦。街市上二两银子一壶的酒在他的眼中名贵如琼浆玉液,逍遥自在中,他更是哼起了自己填词的小曲儿:“喝酒即醉,醉了就睡……”
在无人的角落里,该是谁也不会注意到有一个衣衫褴褛,双手抱膝瑟缩着的少女,可偏巧这个上了年纪,脸颊被酒醺染成粉红老酒鬼眼睛尖,他迷迷糊糊的凭空点划着墙角那小小的身形,“嘿!有个…有个女娃子!”
赵婉依稀可以听到车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在墙角处瑟缩了一下,怕无情的车轱辘会碾压到自己的脚。她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却不敢去太引人注目的地方,在加上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她不知道以她现在的状况身体还能支撑几天。
赵婉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她将脏兮兮的脸庞深深地埋在了大腿之间。
老酒鬼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吓的浑身一哆嗦差点跳了起来,要知道她现在可是重犯。风族族长下的令还张贴在城门旁的告示榜上,不要说人了,就是狗她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是狱卒的狗能闻出自己身上的味来。
“小女娃,你这样要饭可是…可是要饿死的呀。”老酒鬼打了个酒嗝,断断续续的说道。
“学着点,就像我,像我这样……”老酒鬼看着马车越来越近,他瞅准这个时机,扯开嗓子大声的喊了出来:“车上的贵人行行好,给点吃饭的钱吧。”
说来也巧,这辆车刚好是火族使节的马车。车帘未曾掀开,只见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两指间夹了一张银票,马车的主人连面容都不曾露出,银票已经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赵婉瞪着双眼看着老酒鬼喜滋滋的,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捡起银票。
“女娃娃,你等着,我给你弄几个包子让你先填饱肚子。”老酒鬼说着,烂醉如泥的身体竟透出一种别样的慈爱。身处异族,一路行来她身临险境无数次,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是遇到了家人。
她抬头看着老酒鬼,清澈的眼眸中涌动着泪水,“老爷爷,谢谢你了。”她静静的注视着身旁这个一身粗布衣衫,满脸醉态的老人,内心的感激早已无法言明。
老酒鬼笑呵呵地眯了眯眼,他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赵婉的头。
……
“女娃娃,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老酒鬼一边好心的劝着赵婉,一边不忘仰头喝上一大口酒,“咦,没酒了!”他用力晃了晃酒葫芦,依旧不死心的将酒葫芦高高的举起,他急急忙忙伸出舌头,却只接到了两三滴酒。
老酒鬼意犹未尽的咋了咂嘴,他的目光越来越失落,既而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没酒了……”他喃喃自语般再次重复了一遍。
突然他像是来了精神,一把抓住赵婉的胳膊,将被手中热气腾腾的包子烫到嘴的赵婉从地上拉了起来。
“刚刚那财主给的钱够你吃几个月的包子的了。”他拽着赵婉的手往前大步走着,“既然你饿了,我就带你去吃顿好的,顺便给我这酒葫芦添些酒。”老酒鬼像摸着稀世珍宝一样摸着酒葫芦,他珍爱的举起酒葫芦在脸上蹭了蹭,满心的思绪早已沉醉在了酒乡里。
赵婉皱着眉挣了挣老酒鬼手中自己的胳膊,她清楚的知道要是在人前暴露了自己将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如果被风族族长的手下抓到,那么她就会被撸为人质,不敢设想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待遇,只怕到时会连累这个救了她一命的老人。
“女娃娃,你不愿意去呀?怕被人瞧见?”老酒鬼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你现在这脏兮兮的小脸,怕是任谁也认不出来。”说着,他攥在赵婉胳膊上的手更紧了,“女娃娃,你就跟我走吧!”
老酒鬼一路连拖带拽把赵婉向一家风族的酒家引去,他东一步西一步,左摇右晃像是踩在棉花上,他的脸上却依旧是一派怡然自得。赵婉忧心忡忡,不敢四顾,她只得任由老酒鬼拽着向前走。
“清香…斋。”老酒鬼回头冲赵婉笑了笑,“女娃娃,这可是好地方呀!”
赵婉抬眸看了看酒楼,只见酒楼高三层,门口高高悬挂雅致的牌匾,上书“清香斋”三字。牌匾两侧是两个夜晚照明用的长形灯笼。木质黑色大漆门洞开着,门的两侧是与牌匾相称的对联,左右各刻着:乘酒中盘里芬芳义气,赏文中画里旖旎春秋。
赵婉脸色苍白的笑了笑,要知道,这里只怕是达官显贵常来的地方,赵婉不敢保证自己是否有命活着吃完这顿饭,但是既然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几日来发生的变故在她的心头半悬萦绕,她心里暗道:尚岚尚雪的死讯是不是传的太快了些?她来到风族还不到十日,既然尚雪即将成为新任土族族长夫人,理应受到保护才对,为何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这其中又和商显有着怎样的厉害关系?
疑点重重,她一时间也理不清思绪,不曾留意,老酒鬼已经叫了许多菜,“……叫花鸡一只!清蒸鲈鱼一条!一盘西施豆腐,一盘清炒鲜笋,一壶上等女儿红!好来,二位且稍等,我这就叫厨房给做!”跑堂的小二将手巾向肩上随手一搭,快步向后堂奔去。
“等等,您…您怎么点了这么多菜?”赵婉拽着老酒鬼的衣袖,有点不知所措,要知道,那几个包子下肚后她已经是半饱了,就是当初她再饿也吃不下这么多啊!
“你慢慢吃,我呀,只想给你讲个故事……”老酒鬼一把抓起刚送上来的女儿红,扬手抬头,只见酒倾泻而下直入他的嘴里。
“什么故事?您救了我的命,别说是听一个故事,就是两个,三个,四个,我也是照听不误的。”赵婉笑了笑,她拿起茶壶竟自往桌上倒着,适时地抬手,借着茶水的倒影,她确认自己现在脏兮兮的模样却时如老酒鬼所说,一时半会真是没人能认得出来。
“我说了,你可别不信,”老酒鬼眯了眯眼“你知道我是谁?我可是个仙人呢。”话一出口,他四下打量,像是生怕别人听到他的话一般。
赵婉呆愣愣的看着老酒鬼,不,老酒仙左右顾盼的样子,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的头隐隐作痛,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是谁,是谁也曾经对她说过?!
她想不起来,可是内心却传来隐隐的不安。她忘记了自己是怎样见到风族族长的,她只记得是苏离一路陪着她;在她被扣押入牢的时候,也是苏离……为什么,为什么内心中有一个声音强烈的喊着不是呢?
到底她遗忘了什么?
赵婉强压住内心的翻腾,冲着酒仙露出了散漫的笑容:“您一定是醉了,人人都想成仙,那您又为何来这人世呢?”
她的眼中有些落寞,继而她的目光微垂,指间的筷子轻轻旋转,“您一定是醉了。”
“不错,小丫头你说的一点不错,人人都想成仙,可是仙界也未必就有人想的那么好呀。”“刺溜”一声,也不知何时倒在杯中的酒被他扬手倒进肚中,“你问我为何来到人界?我还想问问你为何你娘将你生出来呢。”
赵婉没有因为他粗俗的戏谑而生气,只是将他的酒杯填满,她皎洁的转动了下眼眸,笑着说道:“倘若您是仙,您要讲的故事是不是和您为何来人世有关?”
“不错,不错,丫头你好生聪明,这次可又叫你猜测着啦!”酒仙赞叹着摇头,“小小年纪就这般聪慧,你要是长大了还不得成精呀!”
“精?精有什么不好,不精怎么混这世道,不精怎么活?”赵婉用手撕着鸡肉,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不禁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您要讲快讲,不要吊我胃口。”
酒仙笑着摆手:“这酒我才喝了一壶,要将那故事讲出来,酒一壶哪够?”他叹息了一声,话语中次有不易觉察的哀伤味道。
酒楼外下起了小雨。
点点滴滴,散落的水珠打在路人眼角腮边,像极了晶莹的泪。
一身白衣的少年撑伞从清香斋走过,金芒环绕在他周身,他的背影有些萧索……
风摇动了清香斋牌匾两侧的灯笼。
酒仙杯中的酒映着光有些轻微的晃动,他轻轻抿了一口。
再放下酒杯时,他的手竟有些发颤。
“我妻子死时我在场,我儿子死时我也在场,你说,我惨是不惨?”酒仙的声音有些呜咽,他一手推开了桌上的杯盘,埋首在臂间,再抬脸时已经是满面通红。
赵婉心中陡然一惊,“不会是你杀的吧?”
酒仙勉强笑了笑,“不是,他们都是在仙魔大战中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