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澄澈得犹如一块碧玉,完美无瑕。和煦的阳光洒下,光芒明媚动人,几只云鹰逆风振翅,翱翔于苍穹之下,无拘无束,纵情恣意,自由追逐间不时发出高亢嘹亮的啼鸣,袅袅余音回荡在天际。
“嗖”
这时,一道尖锐的破空之音陡然如平地惊雷般响起,异常突兀,惊得天空中那几只云鹰纷纷慌乱地俯冲坠落,景象仿佛天外陨石坠空一般。
而始作俑者熟视无睹,全然没有停顿之意,直接御剑破空而去,迅若奔雷,势如惊涛,飞剑残影犹如浓墨在宣纸上疾笔挥毫,黑白之间井然分明,在万里晴空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云端飘然谪仙人,御剑纵横九万里。
我辈剑修,当如是也!
然而此时,一袭白衣飘飘御剑踏空的云胤真人却憋屈得苦不堪言。
“师尊,为什么宗门偏要叫冥剑宗啊?冥剑,不就是死剑吗?听上去多晦气,要不改成天剑宗、仙剑宗好了,或则神剑宗也行,既霸气又威武,旁人一听就知道必定是个了不得的大宗门,纷纷都来寻仙问道了,哪还用得着师尊不辞辛苦,为了收个徒弟竟然踏遍了九州十方。”江浩然趴在云胤真人的背上,摇头晃脑,大言不惭地说道。
云胤选择了沉默,一言不发,心中继续默诵着《静心经》,一路上他早已被诸如此类的问题折磨得近乎崩溃了,这逆徒总是以一副“我讲真理我骄傲”的口吻讲诉着一大堆足以让人气急攻心的混帐话。不仅如此,更可怕的是一旦自己反驳他的言论,一定会引来另一番狂风骤雨般的驳斥,无休无止,疯狂地摧残折磨自己。
作为冥剑宗最年轻的执法长老,名动修真界的“三绝二痴”之一,云胤真人自认为心境修养皆是堪称上上之选,即使是冥剑宗内素有“铁律真人”之称的传功长老也以“沉稳冷静”评价于他。
可自从遇上这个所谓的“天选之徒”后,云胤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境原来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的沉稳冷静,他的宠辱不惊,他的从容淡定,全都在这逆徒的面前被碾压得支离破碎。
这家伙哪是什么天选之徒,分明就是自己的宿敌啊!
还未等到云胤真人从悲愤喟叹中回过神来,江浩然早已按耐不住躁动不安的话匣,终于再度开启。
“师尊,为什么宗门非得要建造在山巅不可?常言道:‘高处不胜寒’,既然山上那么孤冷,咱们又何必去遭那种罪呢?修道之人,修的是仙道,讲究道法自然,而避寒躲暑才是自然之道。山巅建宗这种蠢事儿根本就与修仙求道的真谛背道而驰嘛,不知道究竟得蠢到什么程度的蠢货才能干出这种混账事儿来,既然胆敢忤逆自然之道,那又何必费心劳力的修仙,干脆逆天去吧,这种猛人天生注定就是要与天道一较高下的存在,整天算计的不是怒证天道就是超脱三界,手握日月摘星辰,不毁天道不是人,这才符合他们的生存价值嘛!”
江浩然兴致盎然,仿佛浑然没有察觉到云胤真人微微颤动的后背,继续鞭辟入里的分析道:“当然,对于高处不胜寒这种说法,也是值得商榷的。在我看来,高处未必不胜寒,相反在大多数时候应该是炎胜于寒,原因显而易见,毕竟山峰愈发高耸参天,也就意味着愈发接近太阳,而太阳白昼里就像青楼****一样骚不可耐,散发出无穷无尽的光和热,其饥渴程度简直难以想象,谁经受得住她无休止的烧扰啊?”
终于,实在憋屈得难受的云胤真人还是忍不住插嘴道:“修仙问道,‘修仙’靠的是天赋以及奇遇,而‘问道’则是感受和领悟自然的造化,世间万物中皆蕴含了天道真谛,无论是严寒亦或酷暑,不管是峰峦还是沧海,其实都是天道的显化,蕴藏着道纹和法则,见微而知著,于处处见修行,方知道无形而常在,观万物以参天道而修仙道,唯有如此,才能于修道一途终有所成。”
说完,云胤真人竟恍惚一震,旋即豁然开朗,于处处见修行,自己今时今日的处境遭遇,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与历练,此时此刻他心中积聚多日的郁结竟一下子迎刃而解,如同又破除了一道修行上的枷锁,修为更进一步,心境上的桎梏隐约间已有了松动的迹象。
下一刻,云胤真人屏气凝神,已经做好迎接一场来自于逆徒暴风雨般的驳斥,暗忖道:“他强任他强,他横由他横,我自岿然不动山。”
然而良久,除却两旁呼啸的劲风依旧,竟是久久的沉默无言。
完全违背了自己对逆徒的认知啊,这家伙出奇地没有反驳,难道是被自己的教诲所慑服了?
云胤真人疑惑地扭过头来一瞧,顿时哭笑不得。
前一秒还在高谈阔论的江浩然,此时已经趴在云胤真人的后背上睡得正香。
“唉,这家伙……”云胤真人苦恼着摇头叹息道,既无奈又好笑,背上这个年仅六岁的孩童不眠不休地胡言乱语了三天三夜,而今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云胤真人深吸了一口气,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宁,他当然不至于自信到以为自己三言两语便能轻易地说服这个思维异于常人的天选逆徒,倘若真能如此简单,三日前他便早已成功了,又何须困扰至今时今日。
突然,云胤真人剑眉一挑,凝视前方,目光扫过不远处那片浮云,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温和的笑容逐渐收敛,嘴角泛起一缕冰冷刺骨的笑意,冷漠无情地吐出四个字道:“不知死活。”
五道无形的剑气悄然在云胤真人的指间凝聚,宛若灵蛇一般游走、缠绕于关节处。与此同时,他脚下的飞剑微微后倾,旋即顺势冲天而起。
下一刻,白衣御剑,扶摇直上。
云胤真人目光锁定着那片浮云,右手屈指一弹,五道剑气霎时如同离弦的箭矢爆射而出,从四面八方精准地射向下方的浮云。
眼看五道无形剑气即将洞穿那片浮云之际,一道红芒骤然自云中乍现,耀眼夺目,热浪澎湃,好似一轮炙热的骄阳,散发出阵阵焚烧万物的狂暴气息,顷刻便直接熔化了那五道剑气。
红日中缓缓走出一道人影,身形魁梧,火红的道袍掩盖不住他健硕的体魄,一双浓眉下双眼中犹如燃起的两团火焰,一条狰狞的刀疤横贯左脸,让他的面容显得越发恐怖骇人,然后只见他轻轻耸动了一下臂膀,咧开嘴道:“修真界三绝之一的剑绝云胤,看来,你也不过如此,真是遗憾,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云胤真人毫不理会对方的讥讽嘲弄,面无表情地说道:“所谓的修真界‘三绝二痴’本就不过是道济前辈的无心戏言,只怪世人过于偏信戏言,不谈其他四位道友,云胤自认于剑道远称不上当世一绝。若是明烈师弟在乎这份虚名,尽可向我讨要便是,毕竟我也能够理解‘三绝二痴’中竟然没有一位出自天行宗。”
“不过……”话锋陡转,云胤真人淡漠地注视着明烈真人冷声道,“你也应当须知,即便是你向师兄我讨要,我也是不会轻易施舍给你的。”
闻言,明烈真人眼中的火焰猛然升腾,旋即癫狂放肆地大笑起来,左脸那条触目惊心的刀疤顿时如同蜈蚣般随之蠕动,火光中将那张脸映衬得愈发狰狞恐怖。
天行宗内熟识明烈真人的同门都知道,这是他已经愤怒到极致的表现。
半晌后,笑声戛然而止,明烈真人目露凶光地盯着云胤真人,周身竟燃起熊熊的烈焰,一只浑身沐浴不死火的神鸟朱雀猛然浮现在他的身后,高傲无比地睥睨人间、俯览众生,翎羽流转着紫红色的光泽,萦绕不死火的双翼扇动之间,星火四溅。
“云胤师兄的剑道马马虎虎,口才却是一流水准,不如改称你‘口绝’算了,嘿嘿,我天行宗贵为修真界万宗之首,何等荣耀辉煌,又岂会在乎区区‘三绝二痴’的虚名,任由尔等沽名钓誉便可。不过,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口绝’师兄成全,劳烦你将背后那个孩子交还予我。”明烈真人如履平地一般行走在虚空中,身后的神鸟朱雀如影随形,所过之处烈焰焚空,滔天的不灭焰火在天空蔓延,不多时便几乎已经席卷了半片天空。
半片苍穹完全笼罩在熊熊烈火之下,景象极其骇人。
云胤真人丝毫不为所动,嗤笑道:“交还予你?天行宗好歹也是堂堂一品宗门,何时厚颜无耻到欲图强夺我冥剑宗门下弟子的程度了?”
“既未入宗,又怎能算得上是你冥剑宗的弟子,或许他想拜入我天行宗门下也未尝不可,不曾想到师兄竟然如此不晓大义,那我便唯有亲自来取吧,顺便见识一下‘剑绝’的剑究竟精妙绝伦到何种境界。”明烈真人冷哼道。
话音刚落,明烈真人瞬间出现在云胤真人前方,一拳怒然轰向他的腹部,同时,另一只手飞速地掐出七道火行道诀,信手一弹,七道流火脱手而出,直取云胤真人的首级。
云胤真人不敢大意,连忙抽身而退,左手搂住背上沉睡中的江浩然,右手两指并拢作剑,抬手一挥,顷刻间剑气嘶鸣,剑光冲天。
七道流火还未来得及引爆,便直接被剑气绞得粉碎。
一击未能得逞,明烈真人全然不以为忤,没有丝毫犹豫停顿,再度悍然出手。
“幽鬼箭幕!”
明烈真人怒叱一声,手中法诀应声而成,一股惊人的法力波动顿时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只见得无数幽冥鬼火化作的弓箭从帷幕般的虚空镜面中激射而出,漫天密密麻麻的箭矢稠密得犹如倾盆骤雨,一窝蜂地直射向在漫天箭雨下显得渺小如尘埃的云胤真人。
云胤真人神情微凛,这道火行法术可是明烈真人当年的成名术法之一,传说是天行宗祖师得自冥界的强大术法,不仅拥有极强的破甲威力,而且具有锁定目标的效果,最为可怕的是这种诡异的幽冥鬼火能够腐蚀修士神念,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被伤及元神,可谓棘手至极。
不过,也只是棘手,仅此而已。
修真界流传的“三绝二痴”说法,代表的是人界五种登峰造极的极致之道,绝非仅仅是散仙道济老人的一时戏言那么简单,这五个人无一不是天赋卓绝之辈,如今皆已成为金丹期真人,其中年纪最大的“书痴”如今亦不过一百三十岁之龄,最小的“琴绝”更不过百岁,然而他们却在各自的领域造诣达到了出凡入胜的境界,天赋异禀可见一斑。
作为“剑绝”的云胤真人至诚于剑道一途,实力之强自然同样是深不可测,甚至连许多宗门元婴期的前辈都自愧弗如,自修道以来百余年间未尝一败,亦曾以金丹修为跃阶力斩数位元婴老怪,如此惊世骇俗的战绩足以推断出其实力的恐怖之处。
面朝漫天箭雨,一股凌厉的剑意陡然自云胤真人体内暴涌而出,直冲霄汉,气势磅礴如龙,空间仿佛都为之一滞。
黑发在风中凌乱,衣袂随风飘动,云胤真人并指作剑,惊天剑意顺着指尖喷薄而出,不徐不疾地在虚空中划过一道道玄奥的弧线,似乎浑然不在乎密集得让人心颤的磅礴箭雨即将彻底洞穿他的身体。
下一刻,云胤真人双眼蓦然一亮,旋即右手横空一挥,顷刻间剑芒大盛。
当数以万计的幽冥箭矢与云胤真人身前的剑意弧线近在咫尺之际,一道杀猪般的悲戚哀嚎陡然响彻云端。
“啊!杀人了,救命啊!我还没娶媳妇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