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直隶总督府中。
一人立于屋内,这人身形较胖,个头也不小,身穿官服,辫子修长垂在脑后。只见他手捋胡须,正在看挂在墙上的一幅地图。那张地图不大,密密麻麻的圈点了很多东西。只见他时而沉思,时而长叹,时而又点点头,一阵喜悦的样子。
忽然一人进来道:“大人,谭先生到!”那大人转过身来,此时看清他的容貌。只见他面目修长,脸上皱纹微现,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只见他欣喜道:“快快有请!”
不久,那谭先生走进来,身穿灰衣,正是谭嗣同。原来那天何晓雪走后龙未鸣很快伤势痊愈,已不用他担心,所以就离开了。只见他拱手笑道:“梁大人,久违久违!”那梁大人忙回礼道:“谭先生客气了,这一路还顺利吧!”谭嗣同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梁大人吃了一惊,忙问:“怎么?谭先生有话直说,不用见外!”二人将心比心,早已是知交好友,是以相见之时,也没有太多官场之上相互寒暄恭维的话。
只听谭嗣同道:“这一路我自己是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可是沿途但见匪患猖獗,民不聊生,谭某深感忧虑啊!”原来谭嗣同一路赶来,不时见义和拳、红灯照横行街市,更有天理教四处为非作歹,欺压良善。遇到天理教追杀龙、何二人,类似的事他已经见了不少。
梁大人也蹙眉道:“这些日子我也一直为此事忧心忡忡。你看。”说着带谭嗣同来看挂在墙上的地图,道:“,山东,还有直隶,义和拳,天理教势力遍布,盘根错节,现在在山东,除济南等几个大城市外,别的地方,朝廷已经几乎管不住了。唉,山东巡抚多次剿伐二者,却是越打越多,如今已成遍地开花之势,若再没有好的对策,恐怕将会酿成大祸,加上此处临近京畿重地,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
谭嗣同边听边看,也是吃了一惊,只见地图之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圆圈,有的标“义”字,有的标“天”字,有不少都圈到了济南城附近。谭嗣同看完,思索一会儿,叹了口气。梁大人忙道:“不知谭先生有何妙策,助本抚除此二患?”
谭嗣同忙道:“大人,如今二虎同处一山,若同时去剿,必会反遭其噬,而且还会促其联合对抗朝廷,依在下之意,我们应该使其两强相争,坐山观虎斗。”梁大人叹道:“本督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可是义和拳的谷长风,不但武功绝顶,而且智谋超群;天理教的陈奉天也绝非等闲,他们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现在二者势力犬牙交错,而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冲突,说明他们在对抗朝廷上已经形成默契。恐怕我们再这样坐下去,虎斗没有观到,自己反而被他们分吃了。”
谭嗣同道:“那我们就拉一个,打一个。”梁大人问道:“以谭先生之意,我们应该拉谁,打谁?”谭嗣同笑道:“梁大人自谦了,以梁大人的才智,此时定然已有了决断。”梁大人楞了一下,接着也笑道:“知我者,真谭先生也!”又道:“不如我二人把各自答案写在纸上,看我们是否不谋而合?”谭嗣同道:“妙哉!”
不一会儿,二人便写了出来,都是四个字,只见谭嗣同写的是:拉义打天。梁大人写的是:拉谷打陈。二人先是一愣,继而相视大笑。
只听梁大人又道:“谭先生这样写,不是因为路上恰好被天理教打劫了吧!”谭嗣同答道:“哪里哪里,梁大人真会开玩笑。实不相瞒,以嗣同之意,天理教只可剿,不可抚。义和拳则需另当别论。”梁大人道:“哦?愿闻其详。”
谭嗣同道:“在下一路前来,多次遇到天理教的人为非作歹,抢人儿女,弄得民怨沸腾。陈奉天民心已失,不足为患。何况朝廷剿之还可赢得民心,如此何乐而不为呢?而义和拳的名声似乎比较好,谭某一路虽见他们四处活动,却也没见他们做什么危害百姓坏事。”梁大人叹服道:“谭先生能够深入民间,体察民情,倘若朝廷大员都能如此,我大清又怎么会来这么多匪患?”谭嗣同道:“大人过奖了。不知大人意欲剿陈奉天,又是为何?”
梁大人道:“本抚已经探明,这个陈奉天狼子野心,极有可能要做洪秀全第二。”谭嗣同吃了一惊,道:“真有此事?”梁大人接着道:“据密探所报,这个陈奉天常以太阳自比,还令手下山呼他“文成武德,英明神武”,骄纵不可一世。更在教内倡言‘红阳劫尽,白阳当兴’,四处造谣,胁迫百姓入教。”
谭嗣同怒道:“真是大胆包天!”梁大人又道:“还有呢!近来他更勾结英、日等列强,前不久我还查出他与朝廷大员有所勾结,四处发展势力,谋逆之心昭然若揭。”谭嗣同惊的张口结舌,道:“想不到他小小一个武林中的教主,居然能巴结上朝廷大员,外国列强!”梁大人恨恨道:“哼!这些列强亡我之心不死,他们唯恐我们大清不天下大乱,自己从中渔利!”
谭嗣同点点头,又道:“梁大人之言有理。反观谷长风,义和拳虽然势力强大,但也主要是与洋人作对,只有极少数人喊什么‘反清复明’,谷长风智勇皆强过陈奉天,却没有与我朝争夺天下的野心,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梁大人笑道:“谭先生真是梁某的知己!我们不但可以利用义和拳消灭天理教,陈奉天虽有外国人撑腰,义和拳去打他,外国人自然不能赖到我们头上;还能用他们的实力威慑异邦,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只需从中周旋,也是坐收渔利之事。”
谭嗣同拍手赞道:“梁大人真是神机妙算,令嗣同大开眼界!”
梁大人高兴了一阵,又转忧虑,道:“此次能否剿灭内患,倒是次要的,谭先生此去京城,一定要襄助康、梁二先生,督促皇上早日变法图强!才是我大清千秋万载之计。”这话说的意味深长,谭嗣同顿感肩上使命深重。拱手道:“此事梁大人自是不必多言,谭某敢不竭尽全力!”梁大人点点头,深表赞许。
谭嗣同又道:“刚才听大人说,陈奉天还勾结了朝廷大员,不知此事梁大人可否告知一二?”梁大人大笑道:“谭先生言重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讲的?”说罢压低声音道:“在京师之时,我就怀疑山东巡抚程万清那厮与天理教有染。前些日子我派人到山东明察暗访,只是现在还证据不足。前几天我派人跟踪一个怀疑是天理教派来与他联系的女子,谁知我那几个手下太不争气,连一个年轻小伙子都打不过。到手的证据就这样丢了。”说罢惋惜不已。
谭嗣同疑惑道:“年轻小伙子?”梁大人道:“是,我手下那几个废物平时自称高手,连个女人都抓不来,还说那小伙子武功高强,刀法非比寻常,自己因此不敌。气得我那天差点砍了他们!”谭嗣同思索了一会儿,道:“据我所知,天理教并没有什么年轻小伙子是使刀高手,倒有一人,不过不是天理教的,而是义和拳的。”
梁大人忙问:“谁?”谭嗣同答道:“‘鬼斧神工刀王’谷长风的徒弟,路大远。”原来谭嗣同早年就喜练武,拜得名师学了一身厉害刀法。后来虽然从政,却一直对江湖之事甚为关注,尤其是山东河北河南这一带的。常说治理天下,不能不懂江湖。
梁大人不解道:“义和拳和天理教虽有所默契,但据我所查并无往来,甚至还时有摩擦,义和拳就认为天理教是邪魔歪道。若真是他,此事可真蹊跷之极。”谭嗣同也是不解,默然不语。
梁大人见他不说话了,忙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谭先生远来劳顿,梁某还没给你接风洗尘,就拉住你谈了这么久,谭先生莫怪!”谭嗣同忙道:“梁大人言重了,这是大人忧国之心使然,谭某佩服还来不及呢!”这话却也不是什么恭维之语。二人相视一笑,携手而去。
龙未鸣伤势痊愈,谭嗣同走后,顿时又成了他一个人,就像当初刚刚离开家的样子,感到一种很迷茫和无所适从。他想,或许该去找找汤姆,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让他认为自己被偷偷的抛弃了,他千辛万苦的找到的师父是个骗子。想到这里他更不迟疑,立时赶往那个和汤姆住的客栈。一问那里的老板,老板说,那个洋人在这里等了几天,四处在附近打听你,现在已经走了好几天了。走时他让我告诉你,他回到了济南的马歇尔诊所。
龙未鸣一听大喜不已,连忙起身赶往济南。
还未进城,忽听左边的一片树林里传来几声枪响,伴随而来的还有人的惨呼声。龙未鸣吃了一惊,连忙赶过去,只听那边有人厉声道:“好个洋毛子,今日你弹药用光,看你还能怎么样?”说话的是义和拳的唐达飞,那晚与天理教对峙时就有他,龙未鸣因此识得。但听一个洋人口音道:“有本事你就过来,看看我还有没有弹药!”此时龙未鸣伏在草丛里,他已经看到,有个洋人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只见他满脸胡子,看样子似乎年纪还不小。他手里拿着一把手枪,枪口还兀自冒着烟。在他后面好像还有一人,被他挡住了却看不清楚。在他前面有好几个人身穿黄衣,手握大刀,正是义和拳的人无疑。他们小心翼翼的把他围了起来。但是又一时不敢冲上来。其中还有几个受了伤,看样子十分痛苦。
龙未鸣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又一个洋人的口音哇啦哇啦地说话,音调非常急迫,却不明白说些什么。可是这口音龙未鸣再熟悉不过了,以前天天听他在耳边叽叽喳喳,问这问那,其实龙未鸣也有好多不懂,都有点烦,现在却倍感亲切。说话的正是汤姆。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似乎也受了伤。
龙未鸣又惊又喜,立时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大声道:“汤姆,是你吗。”汤姆大喜,连忙站了出来,道:“师父,我……我在这里!”只见他鼻青脸肿,挂着一些血迹,看起来伤的不轻。龙未鸣转头向唐达飞,拱手道:“唐兄,义和拳的诸位兄弟,不知我朋友跟你们有什么不快之事,至于这样被你们追杀?”
唐达飞见他居然知道自己,而自己又不认识他,不禁有些洋洋得意,以为自己名声甚是响亮。见他年纪不大,说话却故意捏出一副大人的江湖口吻,便懒懒的道:“哦,你朋友啊。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都会巴结洋鬼子,哼,没骨气!”说罢,面带冷笑,义和拳的其他人都是一副鄙视的样子。
龙未鸣听了不禁有气,心道义和拳这些人怎么也这么不讲理,看来他们多半和红灯照的做法一样,凡是洋人就抓,怪不得天理教的人说义和拳和红灯照是一伙的,看来他们做好事一伙,做坏事也是一伙。便道:“这洋人拜我为师,看你们的样子,像是都要拜他为师,嘿嘿,见了祖师有这样说话的吗?”唐达飞大怒,道:“好,今日我就看看你这洋人的师父有什么本事!”
言罢将刀一横,交给手下,喝道:“臭小子,出手吧!”龙未鸣笑道:“洋人的师父我看你是晚辈,我怎么可以占这样的便宜?放马过来吧!”唐达飞见他居然敢如此轻视自己,怒气更炽。也不答话,倏地一掌击来,使得竟是铁砂掌。龙未鸣听母亲说过这路掌法,是以并不吃惊。只见他将身一斜,双足却立着未动,轻轻巧巧的避了过去,唐达飞吃了一惊,跟着又是一掌击向他的腰部,龙未鸣一招“神蛇炼月”,蛇拳倏地冲出,后发先至,直击往唐达飞的面庞,唐达飞大吃一惊,连忙收掌自保,龙未鸣乘此间隙,已经来到汤姆面前。
只见那持枪洋人气喘吁吁,看样子都有五六十岁了,待要问汤姆。忽然身后风声骤起,汤姆面色突变,龙未鸣一笑,一躬身,便躲过了这一招偷袭。原来唐达飞见这小子居然目中无人,心中恼怒异常,又怕捉洋人夜长梦多,一会儿官兵来了就不好了。今日只好先收拾这小子,也不管什么光彩不光彩了,反正捉了洋人回去是大功一件。
唐达飞待要撤掌,龙未鸣将脚一提,反向踢了过去,唐达飞猝不及防,哪想他会出此怪招,顿时腹部中了一脚,只感腹中翻滚,甚不舒服。他何曾受过如此挫败,更何况对手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登时怒不可遏。但又知自己铁砂掌功力太浅,眼看是抵不过对手。只见他从同伴手里夺过长刀,喝道:“小子,今日是你自找苦吃,出剑吧!”
他自知自己铁砂掌的造诣有限,对自己的刀法却深有信心。故此拳脚败了,却不甘心认输。
只见唐达飞一刀劈来,势道猛恶,龙未鸣连忙闪躲,龙吟剑顺势拔出。自从那晚被几十名黑衣人持刀围攻之后,他对刀法也有了很多了解。
唐达飞此时力求速战速决,一则挽回颜面,二则防止官兵赶来。只见他刀势纵横,沉雄之中又不乏几分飘逸灵动,和路大远使的正是一路刀法。不过在龙未鸣看来,他的功力,比之路大远还颇有不如。二人斗了十余招,唐达飞不禁心惊,对手年纪没自己大,身手却是不凡。
二人剑来刀往,本来唐达飞的刀法以沉雄见长,但在灵蛇剑法诡异凌厉的攻势下,他却不得不与龙未鸣见招拆招,被人牵着鼻子走。十余招后,唐达飞刀法渐渐凝滞,舞动便不那么灵活了。而且龙未鸣
自己的长刀都不能沾到对方的衣角,更别谈伤他了。只见龙未鸣在他的刀锋下穿来穿去,还不时能攻到他的面前,好几次都令他难以招架,而且他冷不防的飞起一脚踹来,也让人防不胜防。他不禁焦躁起来,再怎么着自己也是义和拳的二师兄,怎么可以斗不过一个赤手空拳的小子呢?他越想越气,忽然只见他将刀在面前横扫猛挥,似是在竭力防守,忽地纵上,运刀如剑,直刺过来,这一招“云中孤月”,是他融合剑法所创的得意招数,不依常规出招,激斗之时,往往可以收到出敌不意的效果。
龙未鸣也是吃了一惊,他以为唐达飞横扫猛挥之后定会收招,是以见他刀势将竭之时,一招蛇拳猛攻过去,哪知他这招将尽未尽之时,突然一招刺来,令他措手不及,亏得他眼明手快,立时收招,同时向右一滚,虽然有些狼狈,但总算是避过了。
唐达飞不禁暗自钦服,他明明都中了计,却能于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这份本事,实非自己所有。但凭此让他放过洋人,却是万万不能。此时义和拳众人也都看出来,龙未鸣武功实在唐达飞之上。只听唐达飞大叫道:“你们快抓洋鬼子!”众人一听,纷纷持刀而上。龙未鸣大吃一惊,连忙弃了唐达飞,一跃而至汤姆和那老洋人前面,怒道:“这洋人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你们因何非要抓他?你们义和拳就专门不讲理吗?”
唐达飞怒道:“洋鬼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小子就忘了祖宗!你没看到我们有人被他打伤吗?”龙未鸣此时方才注意到,一名义和拳腿上中弹,此时还坐在地上,表情痛苦,还有一人左臂中弹,已经流了不少血,但他强咬牙忍住,怒目而视。
龙未鸣顿感歉疚,道:“各位,我们有事好商量,我们彼此都有人受伤,义和拳侠义无双,为何非要如此不能容人呢,这洋人年纪都这么大了,又怎么会来我国为恶呢?”那老洋人也用蹩脚的汉语道:“开枪,没有办法。我是医生,我、帮你们治伤。”
唐达飞微微冷笑,道:“哼!少给我猫哭耗子假慈悲。小小枪伤,难道我们自己治不好?!”言罢招呼众人向前。龙未鸣怒气又起,大喝一声,道:“想抓人,有本事就过了我这一关!”言罢一招“灵蛇布阵”,目光冷峻,威风凛凛。他年纪虽小,但刚才众人见二师兄唐达飞都打不过他,也都不自禁的生出怯意,待见他一声大喝,一时竟然无人敢上。
忽听一声呼啸,一人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来人年纪轻轻,身穿黄衣,背负大刀。神采奕奕,目光炯炯。只见唐达飞面露喜色,叫到:“大师兄!”义和拳众人尽皆大喜。
来者正是路大远。他一看周围形势,又见龙未鸣蓄势待发,唐达飞脸色忽红忽白,便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只是此时他还不认识龙未鸣。上次一面匆匆而别,是以记不得了。
龙未鸣见是路大远,也顿时松了一口气,寻思:路大远豪气干云,为人正直,必不会像唐达飞等人蛮不讲理。待要说话,只见路大远望向两个受伤的师弟,眉头一皱。接着星目扫往自己身后,目光忽地停在了汤姆和那老洋人那里,顿时神情变得冷峻起来,面色如同罩了一层寒霜。龙未鸣隐隐觉得事情要糟。
只听路大远仰天哈哈一笑,旋即直视龙未鸣,沉声道:“看这阵势,小兄弟是非要和我义和拳做对了?!”龙未鸣心里“咯噔”一下,颤声道:“我……我不是要和你们作对,只是这两个洋人都不是坏人。”路大远脸色稍微缓和,道:“洋人的事小兄弟不要管,你可以走了。”龙未鸣知道路大远武功高强,今日对方又人多,打起来必定不敌。但让他抛弃朋友,抛弃一个身处险境的老人,他又万万做不到。
念及此,便道:“路少侠,我知道你是好人,请你不要为难这两个洋人了,我保证他们不会做坏事的。”他虽然不知道那个老洋人的为人,但见他年纪已大,面目慈祥,又和汤姆一起,必不会是坏人。说不定是汤姆的亲人。路大远不想这少年居然也知道自己,不禁有些奇怪。但以自己在义和拳和江湖上的声望,被一个毛头小子一说便放人,实在不是他的作风。只听他道:“既然你认得我,就应该知道我们义和拳是专门干什么的。何况今天他们伤了我们的人,哼!识相的就让开!”最后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龙未鸣心中气愤不已,心道:就算你武功高强,我龙未鸣难道就怕了你?便道:“好,既然路少侠非要抓人,在下又不能放下朋友不管,我们只好功夫上做个了断了!”只听路大远哈哈大笑,道:“嘿嘿,凭你?”龙未鸣见他居然轻视自己,怒气更盛。他自从下山以来,还没有在武功上挫败过,虽知路大远武功,但也决意一较高下。只听龙未鸣喊道:“领教了!”语声未毕,长剑疾出,一招“腾蛇走雾”便倏然刺来,路大远吃了一惊,看来自己师弟不敌,这小子果然有点本事,连忙向后一跃,同时拔刀而出。
龙未鸣却也不惧,不等路大远出招,猛地欺身向前,一招“白蛇吐信”,龙吟剑已经攻向路大远面门,路大远连忙侧身避过,同时挥刀斜砍,刀势挟风,威势骇人,龙未鸣急忙就地一滚,跟着一招“风蛇绕树”,剑招袭向路大远的下盘。路大远不禁暗暗佩服,想不到他小小年纪,武功攻防闪躲已经浑然一体,躲中带攻,攻中蓄躲。但自己是何等之人,怎么能怕了一个十几岁的初出茅庐的小子?念及此,他大喝一声,手中长刀急舞,风声飒然,气势逼人。龙未鸣身法灵巧,倒也没落下风。
二人又斗数招,路大远隐隐感到,对手攻防之间,剑法身法如蛇,莫非就是灵蛇剑法?到得后来他越看越像。他知道何晓雪等四人是为一个使灵蛇剑法少年所救。莫非就是他?他当日听何晓雪言语之间,对龙未鸣甚是客气,夸他英雄仗义,不畏艰险。说的他自己都有些嫉妒,而且当日自己带那么多人也没能救得师妹,心怀歉疚,却被一个小子做到了,岂不是把自己比了下去?更令他气愤的是,何晓雪好像对那小子还有倾慕之意,这令他如何能忍?他心里虽然对救师妹的小子心怀感激,但心底深处,却是嫉妒,和一种莫名的恐惧。
其实以他的武功阅历,应该知道这是灵蛇剑法,只不过自从龙剑松死后,蛇拳一门衰落,十几年间没有什么像样的高手,所以谷长风没有给他特意的提这套拳法。因此他就只能推测了。但他对自己的推测有相当的肯定。
想着想着,不妨龙未鸣趁他分神,剑招更加劲急,一不小心,路大远差点着了道。路大远心中怒气渐生,刀法也变得更加凌厉。
几十招下来,龙未鸣虽屡出奇招,但都被路大远化解。路大远见他招数精奇,也暗自惊心,但他天生孤傲,认为自己作为谷长风的徒弟,就应该在武功上独领年轻一代,今日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子缠住打了这么久还不能取胜,实在是奇耻大辱。念及此,他的攻势收放已经再不容情。他已经不管是不是这小子救了自己的师妹了,他此时只有一个目的,打败龙未鸣,让他对自己心服口服。
这样一来,路大远刀法纵横,虎虎生风,龙未鸣顿感吃力,对手刀网密集,自己的剑招已经难以攻到他跟前,而攻势刚猛迅捷,更让自己迭遇凶险。龙未鸣处境不利,方寸渐乱。一不小心,手臂收势不及,刀剑相交,路大远刀法上的力量大的出奇,龙未鸣手臂一阵酸麻,长剑几乎拿捏不住。长刀划过,在龙未鸣手臂上带了一下,殷红的鲜血流出。他的右手渐渐的发抖。
路大远心中得意,道:“你认不认输?!”龙未鸣性格倔强,虽然不敌,却不肯认输,加之感到自己有理,更是不会向“蛮横霸道”屈服。只见他一句话也不说,牙关紧咬,挥剑又攻了上去。
路大远大怒,长刀一横,旋即如疾风暴雨般攻来。龙未鸣渐渐抵挡不住,兀自苦苦支撑。
忽听一声惊叫,声音二人都十分熟悉,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来着共有二人,都是身穿红衣,却是女子,其中一个身材娇小,正是何晓雪,剩下一个是二师姐曲丽兰。只见何晓雪此时脸色苍白,呼呼喘气,道:“路大哥,龙……龙公子,你们别打了。”后三个字声音很小,似乎唯恐给人听见。
此时路大远更无怀疑,自己的对手正是救师妹的小子。他见师妹来了,心中窘迫。连忙走过去,道:“师妹,你怎么来了?”何晓雪并不答话,眼睛望着龙未鸣,又看看他手臂上的伤口,口中嗫嚅了几下,却终于没有说出一句话来。额上已经渗出细细的汗珠。龙未鸣见她目光中似乎充满关切,也是一阵感动。
路大远又忙道:“师妹,看师兄今日给你抓两个洋鬼子回去,这小子强自出头,怪不得别人!”他这是仍在假装不知道龙未鸣救的师妹,以推脱责任。眼见他挺刀又要攻上,何晓雪忙道:“大师兄,那天是他救了我们!”路大远连忙回头,面露惊异之色,道:“当真?”何晓雪轻轻点点头,路大远顿时面露歉疚之色,道:“这个,这个我却真的不知道。”
只见何晓雪走到龙未鸣面前,低着头道:“你……你走吧,师兄不会难为你的!”龙未鸣待要答话,义和拳众人纷纷喝道:“不行,不能放了洋鬼子!”何晓雪此时方才注意到,两个义和拳师兄被抢打伤,鲜血淋漓,正自痛苦的呻吟。她咬咬牙,正色道:“洋鬼子不是好人,龙公子,你是好人,别和他们一起了。”她小时候,姑姑们就告诉她,外国人在中国为非作歹,都不是好人。今日更见自己的师兄被伤成那样,心中悲怒。便也劝龙未鸣别管他们。可是龙未鸣却坚定地认为不能这么做。
路大远也拱手道:“这位兄弟,你救了红灯照诸师姐妹,在下感激不尽,你若不再阻拦我们抓洋鬼子,我们就是朋友。”此时口气已经和气了许多。龙未鸣回头看看汤姆和年老洋人,二人目光之中充满了希冀和祈求。他心志复又坚定,道:“何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不是丢下朋友不管的人!”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他始终不明白义和拳为何非要与人为难,就算是应为伤了他们的人,但他们自己都承认是自己先出手伤人的,何况现在双方都有受伤,对方还蛮不讲理,让自己做不义之人。再说据自己这些日子的了解,义和拳抓了洋人不是杀头就是火焚,手段残忍,今日丢下汤姆和年老洋人,二人非死不可。
路大远听罢,也不自禁的叹一口气,道:“龙兄弟年纪轻轻就武功不凡,却走上这条邪路,真是可惜。”他对外国人所做恶事见之已多,是以对外国人深恶痛绝,再加上义和拳以灭洋为己任,驱逐洋人也是师父的意思。周围不少人也纷纷叹息,露出鄙夷的神色,有的甚至骂他“投敌卖国”“勾结外夷”“不忠不孝”。
龙未鸣怒气填膺,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救人是错的,为什么这些人倚强凌弱反而是对的,为什么外国人一定是坏人,为什么这些人非要将外国人赶尽杀绝。他越想越厌恶这些人,便道:“在下走什么路,不需要各位关心。在下虽然年幼,可也知道应该对朋友有情有义,今日你们非要为难他们,在下只有以死相拼!”
何晓雪急了,忙道:“龙公子,你何必如此?我大师哥不会为难你的。大师哥,你说是不是?说罢望向路大远,目光中满是祈求神色。路大远忙道:“是,就依师妹之言。”龙未鸣见他二人言语和神色之间似是十分亲密,何晓雪对路大远一句一个“大师哥”,对自己却是“龙公子”这么别扭的词眼,全然不是那些日子相处的情形,不禁又是嫉妒,又是自伤自怜。便愤愤的道:“何姑娘,在下姓林,不姓龙!今日在下虽然势单力孤,可也不是贪生惧死之辈!”他早见到汤姆听人称他“龙公子”而面带疑虑之色,只是无暇来问。现在又想起母亲让自己隐瞒姓氏,以免麻烦。便这样说了出来。
义和拳众人听了愤愤不已,唐达飞道:“大师兄,今日他自寻死路,不消消他的气焰,恐怕会视我义和拳如无物!”路大远也是一般想法,便冷笑道:“哼!你不贪生惧死,对朋友有情有义,路某佩服,可是我义和拳的规矩,也不是说改就改的。你若打得过我,尽可带人走。”言罢刀势一横,便欲出招。何晓雪忙道:“大师哥……”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了,当此情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知道不该袒护外人,何况还在这么多义和拳师兄弟面前。又见旁边曲丽兰冷笑看着她,却不说话,她只好连忙低下头去。
路大远对着何晓雪微微点点头,意思是不会伤害他的。心里却不禁有些苦涩。龙未鸣知道自己斗不过他,咬咬牙,心道,不管接下来自己会怎么样,总算对得起朋友,也对得起母亲对自己的教悔。而对义和拳红灯照的怨恨则不知不觉的产生了。此时无可奈何,只好拔剑而出,更不答话,一剑刺向路大远面门。路大远连忙避过,同时刀势横扫,龙未鸣也被迫后退。这一招倏进倏退,来去如风,路大远也暗暗惊佩。但他身为义和团的大师兄,当然要惩罚者小子立威,是以出招也毫不容情,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对自己心服口服。
一动上手,龙未鸣便使出的仍是家传“灵蛇剑法”,剑势灵动诡谲,进退如风,不过经刚才一番激斗,路大远心思缜密,早对灵蛇剑法的路数摸出了几成。是以虽然龙未鸣的灵蛇剑法已经有了一定火候,却明显不敌路大远的刀法。
这边路大远迅速稳住身法,留心龙未鸣剑法中的破绽。龙未鸣虽然剑法拳法使得得心应手,不过也感到路大远刀上的压力越来越重。无论是防还是躲,都越来越费力。二人堪堪拆了十余招,路大远毕竟刀法娴熟,师从名师,渐渐占据了上风,刀风越来越压倒龙未鸣的剑势,龙未鸣本就没有丝毫胜得把握,却毫不气馁,一招一式,攻前趋避的法度依然不乱。
路大远见他明明快要支持不住了,偏偏还在那儿充英雄,不禁怒气上涌,只听他大喝一声,刀上的力道遽然加重。龙未鸣一招“长虹经天”使到一半,刀剑相交,铮然一响,但觉虎口麻木,龙吟剑差点脱手而出。他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握紧剑柄,此时虽不能说是手忙脚乱,却是只有防守之能,而无进攻之力了。
唐达飞等见师兄将胜,纷纷鼓噪起来,他刚才被龙未鸣击败,正自憋了一口恶气。龙未鸣看到他那嚣张的神色,又想他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不禁忿然,一咬牙,剑势挟风,又是一招“白蛇吐信”刺了过来,这一招凶险之极,乃是对路大远划过的一刀不避不挡,两败俱伤的招式。但他这一招至多刺入路大远肩头寸许,而路大远那一招却多半会要了他的命!
路大远一惊,混没料到他会用这么不要命的招式,一来自己和他没什么深仇大恨,龙还对红灯照有恩,二来自己又焉能在师兄弟面前输的一招半式?是以连忙收招,同时迅速后跃,躲过龙未鸣刺来的一剑。
路大远有点哭笑不得了,他又是恼怒,又是无奈。自己这么多招都没击败龙未鸣,已经感到颇对不起师父的教诲了。他心一横,看来要让这小子好好吃些苦头。刀法更见雄浑,龙未鸣又怕又怒,终于招架不住,路大远一招削来,他终于没能避开,卡啦一声,臂上鲜血流出,龙吟剑脱手飞出,倒插在远处的枯草地上。他感到脑中一阵晕眩便要倒地,接着便被人扶住,触身感觉柔软温馨,一股少女的清香袭来。正是何晓雪见他受伤,不等汤姆和马歇尔过来,已然扶起了他,只见她目光中似有泪光闪动,脸色又红又急。龙未鸣本以为自己这条胳膊要没了,却原来是对方手下留情。他知道对方是看了何晓雪的面子,心里不禁又是庆幸,又是酸痛。望着何晓雪,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原来不仅仅是为了汤姆才和路大远动手。
路大远本要喝骂龙未鸣一顿,见此情景,心里一酸,到嘴边的话被他狠狠地咽了下去。只听他叹一口气,道:“师妹,咱们走吧!”又恨恨的对龙未鸣道:“今天你小子走运,以后别再让我撞见!”也不管何晓雪,扭头便走。何晓雪不敢久留,见龙未鸣已经站稳,便跟着路大远离开。龙未鸣顿时恍然若失。
唐达飞一惊,忙道:“那洋毛子……”路大远打断他的话,“走!”没有更多的话语,唐达飞见他面色难看,不敢再说,招呼众人随后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