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星河璨。云浓云淡,窗明窗暗。蛩机不住鸣,惊回千里梦。
竹屋里寂寂无声,床榻上的人掀被起身,只着一身中单,凭窗远眺,良久喃喃低语:“......短梦无凭。”
张启咺一惊,清醒过来,看见窗边的人,大喜过望:“姐,你终于醒过来了!”一跃而起,也不穿鞋,噔噔地跑过来。
张灵修伸手摸摸他的头,启咺歪了一下脑袋,却没有让开,埋怨道:“你睡了这么久,我担心死了。”
“是吗。我睡了多久?”许是睡的太久,灵修的声音有些低沉萧疏。
启咺低头板着指头数道:“一天、两天、三......算是今天四天了。”
“这么久。东方丹了?就是跟我一起的人,他们这么样了?”
“除了你,大家都没事。”启咺倒了一杯水,递给灵修。
灵修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才接过水,有些失神的嘀咕:“这么弱?”
张启咺没听见她说什么,高兴的讲:“姐,你醒了太好了。大家都来看你,今天宁微还来了,坐了很久,你一直没有醒,她就回去了。她说,明天......”启咺说了什么,灵修都不知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无力思考其他事。启咺也觉察到了,停下来安静的陪着她。
在昆仑山的夜色下仰望天空,天悬星河,高远辽阔。这漫天的星辰,见证着人间沧海桑田,变幻不定。在它们面前,人的一切都是这么渺小而短暂,犹如蜉蝣,朝生夕死。但,这世间有什么可以长久了?即便是天地也会毁灭,星辰也会陨落。
唯天道隽永,恒古未变。
仙路飘渺,大道难证。
昆仑派紫翠丹房偏室。
整个昆仑派都知道,三大长老之一的司丹令长桑炼丹成痴,常常数年不出丹房。除非为了寻找药草,不然绝不踏出昆仑派一步。昆仑派大小事宜从不打理,连掌门见她一面都不容易。今天有人来拜访,长桑居然放着一炉重要的丹药不管出来会客。长老的反常举动让炼丹的童子们吃惊不已,要知道这炉丹药中,光一味玉芝,长桑就在钟山等了四年。
“宁一,这里不用你了,去看看那炉丹。”温婉的女子应了一声,放下茶壶,躬身出门。
长桑长老的客人一身灰色粗布短衣,悠闲自得的抿了一口茶:“你的弟子?”
“不是。”素衣的女子容颜秀丽,眉宇间不见喜怒,不知所想。
灰衣人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拿着空杯在手中把玩,不言不语。
“我还有事,不送。”长桑起身欲走。
灰衣人一惊,站了起来,苦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何必......再坐会吧。”
“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昆仑派司丹令此刻言语间尽是不耐烦。
“嗯,见是见了,但种花需见其开,待月需见其满,美人......”灰衣人嘴角一扬,眼底都是笑意,“美人需见其发白齿落,而后快哉!”
“滕六!”
门外的昆仑派掌门和宁一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了。修仙者目明耳聪,屋子又没有布置防偷禁制,但两人还不至于去偷听,虽然突然安静的有些诡异。
宾章本来找这个事事不关心的长老有点事的,但既然那个人在,现在去打扰似乎有点不明智。昆仑派掌门迟疑了下,决定改日再来。宾章一边走一边思虑最近的事,绕过玄圃看见路口站着一个少年在东张西望。
灵修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感觉都不对,可偏偏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正烦恼了,感觉身后有人来了,心中大喜。灵修一转身,看见昆仑掌门站着不远处。她嘴角抽搐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东西,拱手弯腰行礼,口中问候道:“晚辈张灵修,见过掌门。”
“不必多礼。哦,是灵修啊。”宾章点点头,他对灵修有些印象,感觉着孩子很有礼貌,“你在这里是去找长桑长老?她现在有事,恐怕不便见你。”
“不是,我是不找长桑长老。”灵修摇摇头。
“嗯?那找谁?”宾章抚须问道。这里地势偏僻,一路往紫翠丹房,一路往玄圃。两处都是司丹令的地界,长桑喜静爱幽,少有人来往。加之她事事躬亲,未收弟子,手下之人亦少。宾章想了一圈也没猜到灵修要找谁。
灵修摸摸鼻子,低头小声的说:“我找,空鸾。”
宾章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宝贝徒弟在玄圃有间屋子,但好像没住过几次:“鸾儿不在那里,她很少住这边。”
“那她在哪里?”
宾章眼睛扫过一样东西,笑眯眯的说:“这个,是个秘密。”
灵修闻言一怔,呆若木鸡的看着昆仑派的掌门。
“那是什么?”宾章瞅瞅地上的东西问。
灵修回过神,低头看看食盒,抬头对着昆仑掌门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也是个秘密。”
愉快的和昆仑掌门交换了秘密,灵修拎着食盒步履轻松的往目的地走去。
后山的小道,依旧安静幽雅,空山鸟鸣,风中竹喧,悠闲惬意。举头仰望,天空澄澈,云程万里,使人心境开阔,平和恬淡。
灵修从崖边一跃而下,步步趋近洞口,突然她脚下一钝,停了下来。灵修不由自主的回头望去,天高云敛,四野清旷。
“空寂......”灵修尚记得初次见面,昆仑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剑使,拂袖而去时眼底的暗淡。而现在那个风神俊朗,内敛严肃的青年已经不在了。前途无量的执剑使就这样陨落,命运无常,世事难料。
再看一眼师门——这样温柔的遗愿,让人心酸。
灵修深深的吐纳,定了定心神,回身继续往前。
舍绪台,听名字应该是一座高台吧?灵修蹲着洞口,疑惑不解。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有多深,跳进去会不会摔死?灵修迟疑的伸出手,探向洞口。指尖似乎碰到什么,洞口如同水面,荡开涟漪。
“好像没什么危险。”灵修收回手,自言自语。取了一张轻身符,将灵力注入,符纸发出微光,没入掌心。灵修纵身跃下,身体慢慢往洞底下沉。
一进入洞里,就有一种让人心神不宁的感觉。漆黑的深洞里,灵修运功之下也只能隐约看清三尺之内的范围。鹤鸣剑安静的在背后,但越是往下,灵修心里越是不舒服,仿佛有什么不明的东西在四周的黑暗里窥视着。如芒在背的感觉灵修心生悔意,就在这时,她脚下一实,踩到了地面。
灵修艰难的转了一下脖子,四周依旧是漆黑一片,压的人心慌。怪不得昆仑掌门把宝贝徒弟关在这里,那个态度强硬的执法使空堃也不反对了。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得,让那个天之骄女在这里挫挫锐气也不错。不过,那个空鸾也不算什么正常人。
灵修一边心里瞎嘀咕,一边摸黑往前走。这地方眼睛看不见,神视也无法扫视太远。走走停停半天,灵修不耐烦来,清咳一声,小声喊道:“有人在吗?”
“何事?”有一道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
灵修先是一惊,复而转喜,揉揉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连打了几份腹稿,终于开口:“有点小事。”
说完,忐忑不安。灵修感觉过了很久,空鸾一直没有回话。正琢磨这是不是所谓的“婉拒”,有一道细细的光从远处铺到灵修脚下,她毫不迟疑的顺着往前走。
墨玉卷书几上放在螭龙灯座,龙嘴了镶着一块小小的晶石,发出清明之气,如同暖日一般,将黑洞中的一角照亮。案几上铺着一卷玉简,旁边还闲散的堆着几卷。美人闲坐茵席,一手搁在墨玉案几上,皓腕凝脂,纤指修长,竟比那玉简还莹白剔透三分。
灵修看着眼前的“别有洞天”,一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言语。她拎着食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就更不是了。良久,空鸾收起玉简,抬头看向灵修。相貌清秀,眉宇干净,穿着粗布短衣,背着剑,站在那里有些傻乎乎的。
灵修见空鸾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不由暗自嘀咕抱怨。空鸾手指轻敲案几,见灵修不说话,目光转向那堆玉简。灵修见状连忙出声:“空,空......”
“空鸾,不是空空。”
可恶,没礼貌的家伙,我当然知道,不用你说,灵修脸红懊恼的想。她走上前将食盒放在地上,对空鸾说:“多谢阁下当日搭救,这个不成敬意。”
空鸾颔首回礼,目光扫过食盒,开口平静的陈述:“丹桂花糕。”
“嗯!”灵修点点头,咧嘴笑道,“你怎么知道?”
空鸾打开食盒,食盒中果然放着一碟丹桂花糕,精致剔透,芳香馥郁。
灵修见她看着丹桂花糕,有些忐忑,殷勤道:“你尝尝,应该还好。本来有一碟‘留香楼’的丹桂花糕,正好请别人吃了。这个我以前没做过,你凑合着,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去‘留香楼’。”
“多谢。”空鸾将丹桂花糕取出,搁在案几上,抬头看着灵修,“你还知道什么?”
灵修一愣,挠挠头,结结巴巴的说:“没什么,那个,好多东西都是一闪而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梦见好多东西,有关于我自己的,还有好多不认识的人...也有些是关于你的。但是,我问了东方丹,还有其他人,他们都没事,就我不知道怎么躺了四天,还尽做一些奇怪的梦。”那些梦中的景象,陌生又熟悉。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如同梦魇般,梦里梦外难辨真伪。
“记忆。”空鸾捻起一块丹桂花糕,“那是昆仑镜的记忆。”
“啊!”灵修吃惊不已。昆仑镜?记忆?灵修盯着空鸾看,似乎想看出点什么。在丹桂花糕上咬了小小的一角,轻轻地咀嚼,优雅而闲适。灵修不由的想起梦中那个小小的空鸾,拽着昆仑掌门的袖子,满昆仑山的找桂花树。笑意在灵修嘴角荡开,眼底竟有几分温柔。
空鸾敏锐的觉察到异样,眼神幻变,开口逐客:“味道很好。”你可以离开了。
灵修如何听不出来,只是她现在心情很好,心情好脸皮就厚。她上前一步,跟食盒并排蹲着,满脸堆笑的问:“昆仑镜的宿主,昆仑派的天之骄女,论道大会的问鼎者,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看见昆仑镜的记忆?”
空鸾修眉微敛,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灵修见她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惹恼了她,心里七上八下。空鸾思考了片刻,突然起身对灵修说:“随我来。”
灵修一惊,茫然答道:“哦。”站起来,紧跟上空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