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合谋,里应外合,欺负我这老实人。”
我再次指出:“人是你带到家里来的,不是我。”
“这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的阴险,又要偷,又要明目张胆,偷得高兴,看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更加高兴!”她肯定不知道弗洛伊德是谁,竟无师自通,对变态心理分析略知一二。
“我不是那种人。你知道的。”
“你不是,难道我是?我偷了不?我当然不会偷的,所以,只有你偷。”她气得逻辑紊乱,又质问,“你们在家里都他妈偷了多少回?”
“一回都没有。”
“你们俩真对得起人,不在家里偷,只在外面偷……老实交代,在外面偷了多少回?”
“也没有,一回都没有。”
她哭了起来,故意扯起嗓门,可能是想惊动邻居。
“我从来不偷。”
“偷了为什么不承认?你要不要脸?”
“你凭什么说我偷?拿证据?”
“你当律师了是吧,证据是吧?你****我就是证据!”她抓着另一件东西又搞了我几下,很疼,一看竟是有机玻璃质的烟灰缸,比一页砖还厚。我只好夺过来,一个拱肘将她弹翻到沙发上。她发泼地猛哭。我坐在她身边,她吃了厉害,终于不敢搞身体侵犯。慢慢地,她放低了声音,委屈地小声啜泣。我抚摸着她的背,心里总想找到最佳的解释,让她相信我的清白。我抚摸了一会儿,还没想出个头绪,她厌恶地拍开我的手钻进里屋。
次日她接着跟我吵,变本加厉,说这几年我心里一直想着那个“****”,从未真心爱过她,也从未关心过她。
“我警告你,纯属无理取闹啊!”
“有种你掐死老娘算了!”她睡一夜增长了功力,醒后再闹,一蹦三尺高。我毫无办法,干脆走人。
过两天,她回广林看女儿。临走,她坦率地告诉我,接下来她会离开佴城。她打算毅然地抛开这里的一切,另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她这种决绝令我对她刮目相看,刚结婚时她肯定没那么多主见,要不然也不会轻易嫁给了我。她去广林看小花,我觉得自己必须有所行动,将她挽留下来。虽然我有志于当律师,但跟她解释非我所长,这种事情,也无相应的法律条文可资利用。当我不知所措,就想到了符启明。有这样的朋友总是好事,就像晚上迷失在黑暗的郊野,抬头一看,头上的星空会给你指示方向。符启明在电话那头听得喷笑,说你小子也太不小心了。女人都是要小心的,你太不小心了,没擦枪就走火。我说你别幸灾乐祸,给我支个招,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你以为我是聪明的一休?脑袋上敲打几下,就有问必答?要不,你过来一下,我俩商量商量。”
我问他在哪,他吐出个陌生地名,那是他时下的住处。他拥有很多套房,却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我问他那地方怎么走,他想了想说:“暮山村你还记得吧?暮山村对面的山头就是。你最好是打个摩托上山,要翻一个山头,在第二个山头顶上,看得见一棵大刺槐树,现在开满黄花。树后面就是。”
“真不错,一间带消息树的房子。”
我走去那里,天擦黑才走到那棵大槐树前面,槐花开得流光溢彩,香味令我喷嚏连连。他从三楼一扇窗户探出脑袋,跟我打招呼。那幢楼很破烂,是火砖房,相当老旧。以前这一片是城郊区一个村子,这破房子看着有生产队队部的气味。我上楼,他问我这幢房怎么样。
“死过人吧?大卸八块?”
“不要以为我只在凶宅里出现。我是幽灵?”他呵呵笑着,告诉我这房差不多是废弃在这里,没人住,被他随手捡来的。他象征性地补了几千块钱,就买下这幢几乎坍塌的破房子。
这里尚未装修完成,他先住进来,晚上可以在露台上看星星。地势较高,周边很少住户。他说:“这个地方不错,我现在喜欢天文摄影,用得着。两年之内,我要拍一组月相全图,就必须找个能观星的房子,长期蹲守。以前有人拍过月相,用的机子不行。现在我这套机子好几万,拍出的星图在佴城地区绝对是盖了的,在省内也是一流水平。”
我不懂装懂地点点头,走到晾台。薄暮冥冥,天光弥散,眼底的一切柔和地泛着一层蓝。****起带红外线的双筒望远镜察看这一带的地形,重点看了看暮山村。安吉瞳家的楼房地势应该比这边高,最近似乎重新装修过,墙体某些地方贴了浮雕砖,他似乎想把那房子进一步欧化,说不定会搞出一个哥特式的尖塔。
“你看得见那边吧?”我问,还指了指方向。
符启明点点头,说没事就看看,还说看来看去,那幢房说不定是整个城南最好的观星位置。他又说:“那边方便,窄一点的小货车直接开上山顶。这边不行,只有摩托上得来。”
我可不在乎这些屁事,眼下只想弄清楚一件事,问他:“既然你看得见那边,就应该看见沈颂芬经常去那里吧?”
他没有否认。
说起王宝琴的事,我要他分析,这该怎么办。他说:“王宝琴要离开你,提前几天就打招呼,那就是给你时间表现,问题不大。她不是说你从来不关心她吗?你赶紧想一招,让她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你挺在乎她。……你真的在乎她吗?”
“要说当老婆,这种女人不是随便就找得到。这招,你一定帮我想想。”
他一时想不出来,拿着相机抓了一阵暮色。天边的绯红在他镜头里有所加深,像是一些血污压迫着暗云。我催他,他呵呵一笑,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我又没结过婚,要摆平老婆,哪来的经验?”
“你叫我老远跑到这山头,不会就拿这句屁话打发我吧?”
“你看你,结了婚反倒随时着急上火。都是当爹的人了,要稳重!”他走进屋内,敲响一扇并不显眼的门,朝里喊,老詹,老詹!稍过一会儿,那光头开门走出来,边走边系睡衣带子,前胸几乎完全敞着。他身体颀长,睡衣里的肉瓤子很白,贼白,简直白死了,胸前却长着些零乱的毛。一刹那,我竟想到浪里白条赚得黑旋风下了水,一边呛人家,一边薅人家的毛贴自己身上……这家伙一出场,总能卷起一股妖风,那走姿,那慵懒的神态,哪像符启明雇来的伙计,倒像他老爹或者他老婆。
“老詹,我这兄弟碰到一点事情,你给参谋参谋。”符启明跟他讲起我的事,他听得倒是恭敬。听完,老詹说:“倒不难,小兄弟你回去耐心劝一劝老婆,她肯定熄火。但一个女人随时要拽着箱子离家出走,也够你头疼,这次劝住,她发现这一招管用,下次会变本加厉。你有必要想个法子,一次性解决这问题。”
符启明说:“他想不到,我才找你。”
“噢,那行,办法很多,但我得找到最佳方案。”他又说,“给我十分钟。”
老詹大概刚从床上爬起,人有三急,催迫着他钻洗手间。他一走,我就问:“他能有办法?他结婚了吗?”
“怎么这么问?”符启明奇怪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反正一看他那模样,就觉得他不是正常人的活法。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这些对他而言,怕是勉为其难。
“他结过的,不过现在离了。”
“他自己都摆不平老婆,还能想出什么鬼主意?”
符启明扑哧一笑:“这可能是他命不好。他那张嘴哄起女人来——别说哄女人,男人女人都一样,他一哄全晕。他老婆当年可是朗山第一美女,他穷鸟一条,全凭一根好舌头,骗得女人非他不嫁,岳老子脑袋撞墙都拦不住……可惜,天下第二嘴偏就碰上天下第一嘴,偏就有人哄跑了他的老婆,搞得他消沉好多年。”见我神情疑惑,他又说,“放心吧,他虽然丢了自己老婆,但要哄你家王宝琴,分分钟搞定。”
王宝琴从广林赶回来,果然不打算罢休,当着我的面收拾起她的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我问她要去哪里。她撇了撇嘴,还是告诉我,佛山。我惊奇地说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又名禅城,是有名的武术之乡,黄飞鸿、叶问和李小龙都出自那里。只可惜这些人都死了,要不然我也陪她去。她骂了句丑话,提起箱子坚决地往外走。
四小时后,我发给她短信:都是你熟悉的歌,一路上听着还舒服吧?
如果她没关机,回复短信,事情就好办了。符启明已经跟我分析了各种可能性。过半小时,她回一条短信过来:那些歌都是你挑的?符启明此前分析说,若她在一小时内就给我回复短信,他几乎可以保证,她五天内准会回家。
我回复:可惜我只想起二十来首,要是能想起一百首,你可以一路听到佛山都不重复。
之后她没有回我短信。我心里没底,问符启明怎么办。他回四个字:静待佳音。
那天,老詹想到的最佳计策,是要我回忆王宝琴平时都听些什么歌。在听歌方面,她食性较杂,小家妇们随时挂嘴上哼的《潮湿的心》、《爱情的酒》、《酒醉的探戈》是她最爱;烂遍大街的网络歌曲《老鼠爱大米》、《狼爱上羊》、《猪之歌》、《白狐》总能让她面色陶醉;有时候她也反复地听毛阿敏、费玉清以及信乐团的伪高腔;有时心血来潮,还要听听叶振棠、卢冠廷这些大叔唱的粤语歌。将这些歌曲的MV混合着刻录在一起,是个与众不同的拼盘,说是冰炭同炉亦不为过。但这样也好,这张拼盘不难让她听得出来,这只能是为她特意准备的。
王宝琴走的那天,我带着所里的小刘尾随她去了长途车站,见她上到哪部车,叫小刘将这张特意刻好的盘交给司机。掏二十块钱,让司机一路上用车载电视反复播这个碟。
我没去上班,在家里玩着游戏,耐心地等候。
门铃果然响了。我打开门,我家王宝琴瘦了几圈。我看着心疼。她来不及换鞋,我俩热情地拥抱并激烈地接吻。要是换好鞋再接吻,这吻可能摆凉了。吻累了,她瘫在沙发上,骂我真是心狠。“以后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你这种人,我真的一走,就中了你的奸计。我没这么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能便宜那些不要脸的,我以后要赖着不走!”她捏紧拳头做了个给自己加油的动作。
“带去的钱花完了是不?”
“外面找工作也不容易,尽是骗子,说是招聘,要我们先掏钱……我要攒私房钱,要不然你对我不好,我想走也走不远。”她还笑。
她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傻,我说是的。“以后对我好点。”她这么说的时候,有些虚弱。我轻轻嗯了一声,随手抚弄她的头发,心想,有时候,老婆其实也是自己的孩子呀。她身上一切优点和缺点,其实都是用来和芸芸众生加以区分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