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骗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有些善意的谎言却很是有效。小石头知道奶奶已经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奶奶不会挨饿,不会没有屋子住,并且还会和小石头的父母团聚。
阿飞不是一个善于编造谎话的人,可是面对着小石头天真的样子,他又不得不生平第一次说谎,他在这个方面不算是一个高手,可是他没有办法。
小石头本来也吵着要跟奶奶一起去见自己从没有见过面的父母,他不知道,他的父母,他的奶奶,此时早已经在天堂相聚了,而这个天堂,他是不能去的。
死了若是真的可以去到天堂,那么地面上这些正遭受着苦难的人们又为什么活着?
活着,本就是一个无需证明什么的理由。
天微暗,秋风萧瑟,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艳阳天竟然会接二连三遇到如此惊险和奇怪的事情。这些人里面除了宋嘉颖以外,没有谁是本地人,甚至连小石头都不是,可是现在这些人都当宋府是自己的家,此时此刻,他们除了“回家”没有其他的念头。
快马飞奔,披星戴月的疾驰在通往宋府的大道上,或许再快些能够赶得上晚饭。
灯火璀璨,热闹的气氛,热气腾腾的饭菜,这些,就是家的含义。
现在,已经到了九曲胡同,再往里走几步就到了宋府,可是很奇怪,往常那些守护在大门外的官兵都已不见了踪迹。
曲径通幽处,寂寞难耐时。
偌大的宋府,此刻却安静的让人感到害怕。
宋府里面本来包括官兵在内,再加上陆天羽派过来的百十号人手,把福威镖局这些人马也算在其中,至少有五百多号人,即使眼下狂帮的人马早已经跟随帮主离开,也还有近四百人马,可是现在这里除了阿飞等几个人的脚步声和喘息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一丝的声响。
宋府,变成了一座城,一座空城,一座死城。
没有灯笼火把,没有人声嘈杂,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几个人莫名的恐惧与害怕。
阿飞示意岳追和李哲保护小石头他们,自己缓步走进了宋府。
他感觉身背后的游蛇剑仿佛再也无法在剑鞘内忍耐,正在微微的颤动着。
自从铸剑大师铁项南不顾劳苦七天七夜为自己重新铸造好这柄新生的游蛇剑起,阿飞就感觉到了这柄剑与以往的不同。若不是这柄剑,雨夜的孤坟自己不会轻易就战胜了不可一世的阴无常,若不是这柄剑,邯郸城外路遇三百刀手的危急时刻自己也不会简单着就刺杀七十余人,若不是这柄剑……
阿飞忽然感觉自己的脸上湿湿的。
下雨了。
刚开始,是一滴一滴的落下,片刻工夫,天空中弥漫起了瓢泼的大雨。
剑身在剑鞘中的颤动越发的强烈,阿飞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雾,夜雾,浓浓的夜雾。
密集的雨滴却怎么也冲不散眼前的浓雾,阿飞定睛看着眼前,他感觉眼前随时都会有人出现,这些人或许不会是自己的朋友。
阿飞的直觉是对的,距离他七丈的青苔石上,站着三个人,三个拿着剑的人,三个拿着剑的敌人。
朋友,是不会在雨夜提着剑等待阿飞的。
这三个人都戴着面具,是用金属制成的面具,只露出眼睛,透着微弱的月光,看起来越发的狰狞恐怖。
门外的岳追和李哲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危险,他们看着远处有三个黑影,像是圆锥一样站在那里。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他们本就是多年征战的好兄弟,他们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阿飞无需帮手,即使是遇到了危险,阿飞在死亡来临的瞬间也会爆发出一股巨大的能量;阿飞最担心的是白天的那个场景,自己心爱的人被挟持,那个时候犹如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捆绑住,即使有气力也施展不出来。
动既是不动,不动既是动。
安心保护好嘉颖、小玉和小石头的安全,才是岳追和李哲的任务。
阿飞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三个人身着相同的短打劲服,手中的剑都在月光下散发出碧绿的青光。
其中的一个人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刺耳,像是将一块铁在琉璃瓦片上面划过的声音。
他对着阿飞说道:“你就是陆飞?”
另外那两个人像是对阿飞有所顾忌,此时他们换了一个握剑的手势,他们都将手中剑反转过来,倒提着剑柄。
阿飞拧了拧眉头,旋即又点点头,他不知道对方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他也不知道宋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此时到底在哪里,又遇到了什么情况,他不想冒然出手,他需要一条线索,他需要一个答案。
这个人冷冷的笑着,说道:“希望邯郸城里面的棺材铺现在还开着门,因为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忌!”话将将说完,他挺着剑就朝阿飞直刺了过来。
阿飞此时感觉到身背后的剑像是发疯了一般的狂抖着,他急忙抽出剑,横剑于胸,等待着对方的这一剑。
两柄剑,两个不同的人。
这一剑挟着剑风呼啸着直奔阿飞的面门。
雨,一滴一滴的落在了阿飞的脸上,还有他的剑上。
只听得苍朗一声响,这个人的剑尖刺在了游蛇剑的剑身上面。
游蛇剑重生以后削铁如泥,普通的兵刃是无法和游蛇剑抗衡的,可是现在剑尖刺在剑身上面竟然毫发无损!
看起来,对方的剑也是一柄上好的宝剑。
另外两个人见得这一击没有得手,遂同时提着剑朝着阿飞直刺了过来。
阿飞苦笑着,门外的岳追和李哲却眉头紧皱。
黑夜里面的角落,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人,隐藏着多少的危险。
若不是因于这些个顾及,岳追和李哲此时早就站在了兄弟的身边。
三个对三个,才是公平。
江湖,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阿飞右手握剑,剑身抖了一个偌大的剑花,一个腾身,朝着为首的那个人斜着挑刺了过去。
那三个人没有想到阿飞同时面对三个人竟然如此的沉稳与快速,他的人快速,他的脚步快速,他的剑更加的快速。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阿飞知道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自己若是慢了哪怕半分,脑袋说不定就会立刻搬家。
三个人的剑风凌厉,剑锋急速,剑法更是不弱!
游蛇剑将将到达为首的那个人的面门,另外两柄剑就直着朝阿飞的小腹刺过来。
阿飞此时变化实招为虚,刚刚还冲出去的剑身硬生生靠着臂力撤了回去。
武功招式,存乎一心却变化无常。
剑招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临阵对敌硬生生收回招式总难免显得生硬笨拙,可是阿飞非同于常人,看似笨拙的以守为攻在他的身上却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仿佛他在出招以前就想好了退路。
退路,说起来简单,三柄剑同时朝着他不同的位置直刺过来,他还有退路吗?
雨,下得越发的大了,也越发的急促。
急促的不仅仅是雨,更是在门外这几人的呼吸。
岳追和李哲的手里都紧握着兵刃,可是他们不敢轻易冲过去,他们有顾及,他们更加顾及着阿飞的顾及。
一旁的嘉颖用颤抖的手挡住了小石头的视线。
她的心此刻已经显得慌乱,比白天的时候更加的慌乱。
或许是因为雨,因为夜晚,因为这个雨夜。
不知怎么了,雨夜总是和别离有说不清的一种关系。
嘉颖已经数过阿飞身上的伤口,这个夜晚,他不想再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受伤。
一柄剑刺向阿飞的咽喉,一柄剑刺向阿飞的小腹,一柄剑低着剑身刺向了阿飞的脚踝……
多么诡异的剑招?!多么凌厉的剑法?!
这三柄剑方才还是一同刺过来,可是在阿飞躲避开他们第一次进攻以后,这三个人变换了手法,他们的剑分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时间朝着阿飞刺过来,挑过来,砍过来……
阿飞知道,一柄剑但凡用“砍”做为招式,那么这柄剑一定非常的强硬,比想象中更强硬!
为首的那个人此时用到了“撩”这种剑法。
阿飞感觉到嘴角有些发苦。
他本就是用剑之人,他知道剑法的奥秘。
剑,为君子至爱之刃,以君子剑,行君子道,是为大道。
大道至简,大道无痕。
可是眼前这三个人却根本不是君子,至少他们的剑法很阴损,也很毒辣。
他们的剑像是雨夜里三条在江河湖泊中狂奔的鳄鱼,急速、凶猛,像是随时都会咬断对方的喉咙,将对方瞬间斩为两端!
三个人对一个人,三柄剑对一柄剑,没有眼神,没有话语,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除了剑撞击的声音,除了呼吸的声音,天地间,只剩下雨落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阿飞初出江湖,他不知道对方的剑招是出自哪个门派,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对方眼下就是想要自己的性命。
三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他们的剑招已经使出了三十一式,看样子他们的剑法还没有完全施展出来,仅仅这三十一式,由这三个人施展开来,对于阿飞而言,就是威力巨大的九十三式。九十三式剑招,招招致命!
阿飞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的脚步虽然还是那么安稳,他的剑法虽然还是那么急速,可是他知道,若只是如此守下去,自己的气力早晚会消失殆尽,而那个时候,就是他将要倒下的时候。
小石头忍不住雨水的冰冷,趁着宋嘉颖片刻的松懈,从嘉颖的身后挣脱了出来,他看见飞叔叔正在和几个人打架就往门里跑过去。等到李哲和岳追反应过来,小石头已经进了大门。岳追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身后的嘉颖也跟着大声喊道:“小石头,赶快回来……”
阿飞此刻的神智已经接近于空灵的状态。每每遇到强敌,他总能保持这种状态,惟有这样,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他此时的目力和耳力比平时更加灵敏,只是小石头挣脱开嘉颖的手往前跑着,他就听到了小孩子那散乱的脚步声,等到听见嘉颖的叫喊声,他的心瞬间一沉……
凭借着对脚步声音的判断,小石头已经距离自己很近了,而岳追的脚步声却相对较远,这个时候若是小石头再往前一点,势必会伤到他。
想到这里,阿飞的鼻尖不禁微微沁出了汗水。
雨水,冰冷,比雨水更加冰冷的是汗水,冷汗!
阿飞的心瞬间变得慌乱!
若只是以一敌三,自己尚可冷静着坚持,至少目前来看自己未落得下风,可是一旦小石头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子牵扯进来的话……
心乱,剑法就会乱,脚步就会乱。
冷的是雨水,是汗水,可是血是热的!
一柄剑斜着刺到了阿飞的肩膀。
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流淌了下来,流淌到了地上。
嘉颖睁大着眼睛,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瞬间被揪了起来,她慌忙咬住了自己的手,她不能喊出声响,她知道,刚才自己的一声叫喊已经打乱了阿飞的平静和沉稳。
鲜血,顺着她红红的嘴唇渗了出来。
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竟然还浑然不知!
鲜红的血,鲜红的嘴唇……
后背,后背在对敌的一刻是不能露出来的,因为后背上面的空门最多。
那两个人见到为首的已经得手,随即旋身到了阿飞的身旁,其中一个人横着剑身朝着阿飞的胸膛砍了过来,阿飞慌忙躲避,谁知道另一个人像是早就看好了阿飞会有此动作,就在阿飞身子往后倾的瞬间,一剑撩到了阿飞的后背。
众人仿佛在此刻听到荒野里饿狼的一声咆哮!
阿飞感觉到后背有些发凉,知道已经被剑刺伤,他狂啸一声,足尖点地,瞬间腾空而起。
包括岳追李哲等人只知道阿飞的剑法很是高明,却不知道他的轻功在江湖上也足以排进前十。那三个人像是想不到在危急时刻阿飞竟然选择腾空而起挽回自己的劣势,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阿飞这一腾空竟然瞬间就在五丈开外!
阿飞的身子在半空中调转了姿势,脚朝上头朝下瞬间直刺下来,就在这一刻,他肩膀和后背上的鲜血都溅在了游蛇剑的剑身上面。
剑,本没有如此的光亮,可是透过层层的浓雾,这三个人看到了剑光,带血的剑光!
三个人本以为自己已经赢了,不出片刻,阿飞一定会倒下,可是他们现在感觉自己已经被强烈的杀气和浓密的剑气所包围,所笼罩,竟然没有丝毫的退路!
比死亡更浓烈的杀气!
比大雨更密集的剑气!
还有腾在半空中施展着一柄血剑的阿飞!
阿飞此刻的眼睛变得通红,他的身子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湿透,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血人!
他已经忘却了剑法,忘却了剑招,他只知道,这个夜晚,这个雨夜,必须有人倒下!
倒下的会是谁呢?
雨,磅礴的大雨。
雾,浓密的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