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鬼医离开镖局,王天南和战神就隐隐感觉到有些异样。鬼医明明可以在刚回到姑苏城的时候就可以回到孝仁堂的,为何偏偏在一场大雪之后就急匆匆回去?原因肯定不是因为这场雪,孝仁堂又不是菜市场,一场出其不意的大雪会影响到生意。那么,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绝不会是因为钱,王孝仁虽然爱财如命,可是这些年来孝仁堂的生意已经遍布大江南北,哪怕仅仅凭借着他妙手回春的精湛医术也足以让王孝仁和他手底下的伙计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难道鬼医遇到了什么麻烦?问题是鬼医行走江湖几十年未曾有过仇敌,他是眼里只有诊金却绝不会过问对方出处的那种人,战神和王天南也实在是想不到谁会找王孝仁的麻烦。
或许是多虑了,可是江湖本就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每一天都会发生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令人难以捉摸,也猜不出头绪。
那五百颗死人头已经被白雪覆盖,地上的血迹早已经凝结,可是谁又能知道侍卫军会不会卷土重来呢?早在那夜过后,王天南就示意刘成岳追等人在镖局内外安排了几十名精干的趟子手加强护卫,现在王天南和战神又联想到鬼医临行前不寻常的一些言语和举动,他们二人担心多年的老友的安危,于是王天南又将镖局内一队人马安插在孝仁堂周围以防不测。
接连三天,姑苏城内都相安无事。临近年关,整座城内一片繁忙的景象,人们都在忙年;无论是商贾还是百姓,也无论平时的日子过得是愉快还是艰难,过年,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年之中最大的一件事情。
令人意外的是,姑苏城还是出事了。
为了报答当初铸剑大师铁项南为自己七天七夜铸剑的恩情,阿飞独自一人带着银两和年货前去城外准备给铁大师送过去,可是当阿飞来到那间铸剑的铺子的时候,他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间铸剑的铺子已经被一把大火焚之一炬,而铁大师也早已经变成了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要知道铁项南为人耿直善良,这一生也不知道为多少英雄好汉铸过刀剑,江湖上一众好汉都对铁大师敬重有加,可是现在,他却被残忍的杀死了!凶手到底是谁?!
铁项南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除了他的脸之外,从脖子到脚掌,几乎是被各种锋利之极的兵刃一寸一寸的割至筋骨。他的面部已经僵硬,可是那种被千刀万剐的剧痛还是让一向和蔼的铁项南将临死前的恐惧写在了这张苍白的脸上!
阿飞强忍着悲愤检查着铁项南身上的伤口,铁大师身上的伤口足有一百多处,这些伤口是被无数把刀剑整齐着切割出来的,仿佛凶手惟有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才能宣泄内心的仇恨。每一刀、每一剑,都深及至骨,从前胸到腋下,从胳膊到双腿,几乎每一处都被刀剑割过。
每一处的伤口都很规整,被刀割过的伤口深七寸、长八寸;被剑划过的伤口深六寸、长九寸。阿飞仔细检查着铁大师身上所有的伤口,当他将铁项南的尸体翻转过来的一刻,阿飞见到了一处和其它伤口决然不同的伤,致命伤!
这一处致命伤位于铁项南的后心,是被一根长枪硬生生扎进去的,伤口从后背直刺进去,令人奇怪的是,那个用枪的人却选择在枪头即将搠穿前胸的一刻停了下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用枪之人高超的武功。要知道这一枪的凌厉和迅猛已经远远超出了枪法的极限,能够在枪头即将要戳穿对方的前胸的一刻将已经用老的招式硬生生收住,这远比一枪刺穿对方的身体要难得多!
行走江湖,每个人都有他自己趁手的兵器,用刀剑的多,用长枪的少,原因很简单,刀剑总是比长枪更便于随身携带,可是为何凶手要先用刀剑残忍的在铁项南的身上切割着,直到他身体内的鲜血即将流干,然后却选择用一杆长枪杀死铁项南呢?
北风呼啸,白雪苍茫,在恭敬着将铁大师埋葬之前,阿飞已经从铁项南的身上发现了两件事情。有些时候,死人也是会说话的,只不过需要你仔细去听,不是用耳朵,而是用眼睛。死人所说的话远比他活着的时候说得更加重要,因为那些伤口就是最关键的线索。
第一,凶手应该是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善使枪,而另外两个人善使刀剑。
第二,凶手仿佛要告诉阿飞什么,又仿佛能够猜到阿飞会在新年到来之前来到姑苏城外拜见铁项南,这一切都是做给阿飞看的。
凝视着眼前这座孤坟,阿飞陷入了沉思。
江湖上善使长枪的人不少,可是能够将一条长枪使到这般境地的却寥寥无几,即使是人送外号“金枪追月”的岳追,他的枪法虽然也是凌厉之极,却也未必能够可以做到如此的收放自如。如此说来,这个用枪的人其枪法甚至远在岳追之上!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阿飞将带来的那些年货齐齐摆放在铁项南的坟前,他双膝跪地,两行热泪喷涌而出。凄厉的风,让阿飞感觉到江南甚至比北方更加的寒冷,冷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更是他的心。回想起铁项南不辞辛苦七天七夜将自己那柄断剑重新铸就而成,想起铁大师那仁慈和蔼的目光,阿飞的心仿佛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捆绑着,令他喘不过气来。
阿飞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擦去眼角的泪痕,对着眼前这座孤坟一字一句说道:“铁大师,无论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杀害你的凶手,为你报仇!”
当阿飞站起身来转身离开的一刻,他就像是一头游弋在雪地里的恶狼,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仿佛那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又或许路的尽头就是复仇,用敌人的鲜血和生命来祭奠那些已经归于尘土的人们。
姑苏城,此时已近黄昏,本应该是热闹异常,可是偏偏所有的店铺酒肆都关上了大门,大街上冷冷清清,仿佛人们都不习惯一向温暖如春的江南会下一场这么大的雪。阿飞的脚步没有停歇,可是他仿佛已经嗅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此时他已经将游蛇剑拔了出来,紧紧地握在手里,他的整个人都变得如狼一般的警醒,随时随地都准备迎战,因为他已经预感到那莫名的危险距离着自己越来越近了。
有一件事情让阿飞感到奇怪,此时的大街上不但一个人也看不见,甚至连平时那一声声的狗吠声都听不见,难道整座姑苏城里几百条狗都冬眠了?
人不会冬眠,狗也不会。
终于,阿飞看见了狗,几百条狗,几百条死狗!
姑苏城内所有的狗都变成了死肉,它们被堆积在道路的中央,一股股血腥的味道随风四散,闻起来让人作呕。
没有见过这个场景的人是无法想象这一幕究竟会是多么的残忍!
几百条狗,各式各样的狗,它们本来是人类最好也最忠诚的朋友,无论主人喂给它们什么吃,它们都忠心耿耿的为它们的主人看家护院,谁又会忍心将它们杀死呢?杀一个人简单,可是杀死这么多的狗却很难!
醉还乡,姑苏城内最大的饭庄,也是最著名的酒肆,和其它店铺一样,醉还乡此刻大门紧闭,阿飞还没有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和往常完全不同的味道,这股味道不是酒香或者是饭菜的香气,而是从动物身上散发出的鲜血的味道。
阿飞掠身来到屋檐上面,几个箭步就来到了后厨,因为那股味道是从醉还乡的厨房里面散发出来的。当他来到厨房的一刻,他甚至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因为他的面前堆满了几百只鸡,几百只死了的鸡!
醉还乡是一家饭庄,后厨里每一天都会宰羊杀鸡,况且眼下临近年关,城内一些富庶人家或许会选择在醉还乡里设宴招待宾客,如此说来醉还乡准备几百只鸡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些死鸡却绝不是厨子们杀死的,因为这个世上还没有一个厨子能够有这么快的刀,也不会用如此残忍的手法!
几百只死鸡,它们只剩下了身子,被胡乱堆放在地上,鸡血四处飞溅,将整个后厨浸染成血红的颜色。沿着地上的血迹往前走,是醉还乡的后院,阿飞终于看到了鸡头,只不过这些鸡头却被人安放在了一具具无头的尸体上面!
醉还乡的后院很大,可是那几十间客房却悄无声息,因为住在店里的客人此时都变成了尸体,冰冷的尸体。尸体已经没有了头颅,每一具尸体的脖子上面都摆放着一个鸡头,血淋淋的鸡头!
阿飞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生死,也见过了太多的血腥,可是这一刻,他却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眼前这一幕幕血腥的景象,他竟然弯下腰呕吐了起来!
道路中央的几百条死狗,醉还乡后厨里的几百只死鸡,还有眼前一具具被鸡头替代着人头的尸体,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阿飞的身子忽然一颤,他想起了四个字:鸡犬不留!
眼前的一切都是血腥的,不仅仅是这里,甚至整座姑苏城,都变成了让人心生畏惧的地狱!
当阿飞重新回到大街上的时候,他看到了岳追、刘成、黄波、孟炎,还有阴无常。那哥几个的脸色变得如死灰一般,阴无常的千人斩已然出鞘,可是那上面却没有一丝的血迹。
刘成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他对着阿飞说道:“你前去城外许久,大当家的有些不放心,宋嘉颖非要出来寻你,我们弟兄几个担心你有事,于是就出来准备前去城外铁大师那里找你,可是当我们离开镖局来到大街上就看到了路中央那一堆死狗。”
岳追也紧接着说道:“我至今都想不通有谁竟然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瞬之间就杀死满城的狗,而那些狗竟然连一声哀嚎都没有!”
阴无常的眼神变得冰冷,犹如一块千年不化的冰川,这种眼神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那是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有的眼神,可是他的千人斩却没有沾染血迹,那是因为对手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阿飞沉思了片刻,对着岳追说道:“你们去过醉还乡了吗?”
岳追摇摇头,回答道:“我们正准备挨家挨户去看看,姑苏城忽然变得安静,安静的让人感到恐惧,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阿飞感到身子有些发冷,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继续说道:“醉还乡里的一幕远比路中央那些死狗更加的血腥,我们的对手像是要通过今天的事情让我们知难而退。”
阿飞的话刚刚说完,刘成等人掠身来到了醉还乡,一盏茶的工夫,他们从醉还乡里走了出来,他们的脸色比刚才更加的死灰,看起来一个个像是遇到了鬼魅一般,除了阴无常。
阴无常棱着眼角,他时不时用手抚摸着这柄千人斩,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千人斩,斩千人,可笑的是现在我们竟然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岳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急忙对着阿飞说道:“对了,铁大师是否安好?”
阿飞的眸子忽然变得黯淡,此时已是黄昏,夕阳西下,天色变得暗了下来,可是一众弟兄们仍然可以从阿飞的脸上看到那种无法言喻的痛楚。他们知道,或许很多事情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的糟糕。
阿飞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他说道:“铁大师,已经不在了。”
除了阴无常,其余哥几个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铁大师难道已经遇到不测了吗?!”
阿飞点点头,说道:“他的身上总共不下一百处伤口,那些伤口是被人用刀剑一寸一寸切割出来的,而最致命的,是深深插进后背的长枪。”
长枪?惯于使枪的岳追在努力的回想着什么。
放眼整个江湖,能够使枪的人数不胜数,可是当阿飞对着众人描述那一枪的凌厉和迅猛却又收放自如之后,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岳追有幸跟随着岳家后人习得了本不外传的岳家枪法,他的一杆长枪可谓是出神入化,在沙场上屡屡将敌人一枪便可挑落马下,近些年来跟随着王天南走南闯北也打出了自己的名号,可是岳追自己都没有丝毫的把握可以做到在枪式已然到达极致招数已然用老之际却能够将手中一丈有余的长枪做到收发自如。如此而言,那个用枪的人其枪法已经远在自己之上!
阴无常整个人都变得冰冷,可是此时他的体内的血却早已经沸腾!铁项南不是他的朋友,他当初甚至用那柄千人斩抵着铁项南的咽喉胁迫着为陆飞重新铸造断剑,可是现在的阴无常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没有情感没有灵魂的杀手,这一刻,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更是一个可以为了身边的兄弟和朋友不惜自己生命的热血男儿!
阴无常看着阿飞,他忽然说道:“据我所知江湖上将枪用到这般境地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可是这个人为何要对铁项南下此毒手?难道这个人和铁项南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阿飞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铁大师是因为我而死的。”
阿飞这句话一出,众人都很是诧异,他们实在想不通铁项南的死和阿飞会有什么关系。
阿飞继续道:“当初若不是铁大师用了七天七夜为我铸剑,或许这一路上我就只有用一柄普通至极的剑,正因为我的武功还未到达人剑合一的境界,所以若是没有重生之后的游蛇剑,可能我也不会屡屡逢凶化吉。如此说来,那个杀害铁大师的凶手就是顾忌到只要铁项南还在人世,即使我们手中的兵刃都损坏了,铁大师出于江湖道义也仍然可以为我们铸造兵刃,如今他死了,那个人也必将从此后再无顾忌了。”
一众弟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觉到心头有些发紧,嘴里也变得苦涩。他们没有想到对手竟然会如此的恶毒,为了实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将铁项南残忍的杀死!
夜幕降临,此时此刻即使那些仇恨已经足以将他们的血液点燃,继而沸腾,可是他们却不得不劝自己都冷静下来,他们要找到杀害铁项南的凶手,更要找出是谁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姑苏城内所有的鸡狗都杀死;鸡犬不留,这是对福威镖局乃至整座姑苏城的警示。正因为这样,此刻的这些热血男儿们却必须要冷静,因为惟有冷静下来,才能理出头绪,才有可能找出这一幕幕血腥背后真正的元凶。
刘成、黄波、孟炎、岳追、阿飞,还有阴无常,这弟兄几人重又来到姑苏城外,他们几个人齐齐跪倒在铁项南的坟前,男儿的热泪没有熄灭他们心头的仇恨之火,刚才城里那一幕幕血腥的景象也没有击垮他们,恰恰相反,他们此时的目光比原来更加的坚毅,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打败他们!
是的,千古艰难惟一死,除死之外无大事,这些铁骨铮铮的男儿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了,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还有什么人能够将他们击垮呢?!
短短几天的时间,李哲和小玉的尸骨依然未寒,眼前就又新多出一座孤坟,难道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吗?难道这只是开始而绝非结束吗?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或许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一场新的腥风血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