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苍茫,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至,从陈枫寒伤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点点洒在了白色的雪地上,犹如一朵朵开得正艳的鲜花,将他身后的山涧映衬的煞是美丽。
陆天羽仿佛已经厌倦了无休止的争斗,也厌倦了对手一次又一次喷涌而出的鲜血,他皱了皱眉头,右手在半空中抖了一个偌大的剑花,当他手中的降龙剑即将要入鞘的时候,剑身上刚刚沾到的血迹竟然都消失不见了!
原来,那时已是冬天,山头上的温度远低过山下,当陆天羽将剑尖从陈枫寒的伤口中抽离出来的一刻,剑身上的鲜血就已经微微有些冻结,而他刚刚只是轻描淡写所抖的一个剑花过后,那些血迹竟然混合着冰雪一齐被抖落了下来!
要知道无论血迹是否被冬雪冻结,单单仅凭着手腕一抖就将剑身上的鲜血都抖落到地上,这着实是需要极高超的内力和力气,现在,整支剑犹如从未出鞘过一般。
陈枫寒手中的天涯情长剑早已经跌落在了地上。
要知道,陈枫寒这一剑已经用尽了他生平所学,更何况这套剑法是由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教教主夜霸王所亲授的,这一剑的速度和力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是陆天羽只是一剑,在击落天涯情长剑的同时也刺入了陈枫寒的胸口!
陈枫寒犹如一个稻草人,一个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稻草人,他倒在冰冷的雪地上面,他没有死,可是他的心却比冬雪更加的冰冷。
陆天羽像是轻声叹了一口气,他凝视着倒在地上的陈枫寒,像是在思忖着应该说些什么。这一剑,他只不过用了三成的功力,毕竟,陈枫寒是阴天华的得意爱徒,毕竟,他也算是阴茹蓝的同门。
有时候,杀人也是需要一个理由的。
陈枫寒仰视着眼前这一位白衣男子,迎着北风,陆天羽昂首站在那里,呼啸的风、浓密的雪花,都没有使这个白衣男子低下他的头。他的脊背挺直,犹如一棵生长在春天的树,狂风拍击着他厚实的胸膛,那里面,流淌着的是一腔属于男儿的热血。
陈枫寒摸了摸自己正在流血的胸口,周围的雪地上面洒满了自己的血,原来,自己真的败了。
看着自己的胸口,看着地上的鲜血,陈枫寒的眼神忽然变得寂寥。
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完败在了对方的剑下,此刻,自己犹如一条丧家之犬,而对方,高贵的犹如一位凡尘之外的翩翩公子。
陈枫寒咽着从喉咙里不断上涌着的鲜血,他大口的咳着,待到他终于忍住了咳嗽,却发觉自己已经落下了泪水。
是被咳出的眼泪吗?
不知道,或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陆天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此情此景无论自己说些什么都是无趣的,这个世上没有一个败军之将会甘心情愿倒在泥土里面听对方说出哪怕一个字。
待到他转身的一刻,陈枫寒忽然说话了。
陈枫寒的脸色犹如一张白色宣纸,嘴角的血迹早已经干涸,和表情几乎同时凝结在他那坚毅的脸庞上面。他气若游丝的说道:“今日你手下留情没有杀死我,可是我绝不会感谢你。”
陆天羽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仰望着蓝天,又猛地吸了一口冷风,他知道今日若是放过陈枫寒,来日陈枫寒必定会用手中的剑洗刷今日的耻辱,可是自己真的没有一个杀死他的理由,若是那样,那么这个倒在地上的男子也一定会是自己一生的敌人。陆天羽思索着,他的右手时而伸直成了手掌,又时而紧攥着变成了拳头。
陆天羽感觉冷风已经在自己的体内汇集,这冰冷的空气让自己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淡淡道:“想必你知道狂帮在哪里,也知道怎么找我。”
陈枫寒的牙齿咬得咔咔作响,他的目光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凌厉,仿佛根本就没有受过剑伤一般,他鼓足气力冲着陆天羽喊道:“我一定会找你报仇的!”
再也没有回答,陆天羽不是一个喜欢回答的人,他手中的降龙剑就是最好的回答。
望着一袭白衣渐渐远去,陈枫寒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忿恨与羞辱,一大口的鲜血和着眼泪一齐迸发了出来!
陆天羽的确手下留情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放过一个敌人,因为对方是阴天华的爱徒,也因为对方是阴茹蓝的同门,可是,假如再给陆天羽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么他一定会杀死陈枫寒!
若不是陈枫寒,陆天羽就不会和阴茹蓝分离,若不是陈枫寒,阴茹蓝也不会由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变成一个连恶鬼见到都会害怕的丑女人!
三个月,像这种剑伤三个月的时间足以愈合。那日山头上的决斗月明教中除了陈枫寒以外没有人知道,陈枫寒自然也不会对从江南回到月明山的教主和阴茹蓝提及。
养伤的那段时间,陈枫寒的手里一直握着这柄天涯情长剑,他握住了剑,也握住了仇恨!
几十个冬夜,他无时无刻的参悟着剑法,也思索着剑招里的变化,除了睡觉以外,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到中原找陆天羽报仇!
阳春三月,中原的气候较京城而言已经回暖了些许,陈枫寒假借执行任务之名只身来到了狂帮。那时的狂帮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都已经不逊色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月明教,陈枫寒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一刻,他除了寻仇以外又多了一个目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上有太多的悲剧都是因为人心的贪婪。
陈枫寒每每想到那个雨夜,每每想到花丛中她那一声声娇媚温存却又激情的呻吟,每每想到那一袭如天际一般的淡蓝色的、夹杂着花香的衣衫。。。陈枫寒的心就仿佛碎了一般。
他要拥有她,他要永远的拥有她。
爱是自私的,这句话很对。
陈枫寒已经不满足仅仅是凭借着手中剑胜过陆天羽,他甚至想到过杀死陆天羽,继而接手那时在江湖上已经初露锋芒的狂帮。若是那样,自己这一段耻辱可以随着陆天羽鲜血喷涌的那一刻而画上句号,而自己也可以贵为一帮之主;那个时候,自己就可以挺起胸膛去面对教主,就可以昂首迎娶阴茹蓝做自己的新娘。
陈枫寒早在踏入中原的时候就已经被狂帮的眼线发现了踪迹,若不是陆天羽发话沿途不要阻拦,陈枫寒甚至在刚到中原的时候就身首异处了。当他刚刚看到偌大的牌匾上用金粉书写的“狂帮”二字的一刻,他也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陆天羽。
陈枫寒忽然愣在了原地,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路上小心翼翼着却仍然暴露了行踪,眼前的陆天羽一袭白衣洁白如片片白云,一尘不染,而自己却一身的尘土,头发凌乱着,单单是这一点,决斗前就已经落了下乘。
陆天羽看着眼前的陈枫寒,无论怎样,能够为一个女子去搏命,即使这个人再怎样的令人不齿,他还是一个男人,仅仅从这一点上讲,陆天羽找不出一个杀死他的理由。
陆天羽淡淡的说道:“若是现在就找我寻仇,在体力上你已经不占上风,给你三天时间,无论多么遥远的路程,三天足以让你体力充沛,三天后,我等着你。”说完,陆天羽竟然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陆天羽的一席话很简单,却足以让陈枫寒更加的颜面扫地,他想不到此番前来中原寻仇竟然是自取其辱。
他手中的剑握的更紧!
他冲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喊道:“你是个懦夫!”
陆天羽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身体距离陈枫寒已经至少有十几丈之遥,可是他的话却好似洪钟一般的在陈枫寒的耳边回想着,震得陈枫寒头晕目眩。
“我不喜欢回答,我手中的剑会给你一个答案。”这句话将将说完,陆天羽竟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三天后,洛阳城外,一片牡丹已经含苞欲放,可是没有谁会留意牡丹的美丽,因为一场决斗即将要开始了。
陆天羽对待任何一个对手都不会轻敌,他曾经在这件事情上面吃过亏,甚至差点送掉自己的性命,面对时时刻刻想击败自己的陈枫寒,他更不会这么做。
更重要的一点,陆天羽已经从陈枫寒的脚步和气息上判断出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对方的武功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陈枫寒的目光坚毅,他的鼻息不再像以往那般厚重,呼吸匀称,吐纳之间隐约有一种独特的节奏。他是沿着湖边的木桥一路走过来的,桥下尽是松松软软的沙土,可是沙土上的脚印却很淡,如此说来,这三月有余的时间陈枫寒在轻功上面也好似下足了工夫。
陆天羽的那柄降龙剑还在剑鞘里面,可是这一次他的杀气却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尽管没有像和六大门派的掌门比剑时候那么强烈,却和上一次在月明山上有所不同。
陈枫寒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陆天羽的右手,这只右手看似和任何人的手没有多大的区别,可是仔细看去,这只右手却实则是可怕,可怕到令人胆寒!
陆天羽的右手手指很长,指甲却很短,他不想有任何事物耽搁自己出剑的速度。他右手的指节很强壮,仿佛是竹子上面的竹节,却远比竹节要坚硬许多。
这只右手或许是握剑的时候太多了,仔细观察好似生铁铸造的一般,甚至迎着天上的光显现出一丝金属般的颜色,不知道这样的一只手会不会让女子感觉到疼?
想到这里,陈枫寒的心变得冰冷,因为就是这只手曾经在“她”的身上轻柔地游走着、拿捏着、把玩着、爱抚着。。。
就在这一刻,陈枫寒的眼里射出两道寒光!
天地肃杀,湖边的池水都因为这一股股的杀气而荡漾了起来,波纹涟漪,好似只需要一瞬间就足以划破此时的宁静。
那一簇簇的牡丹,那片片娇媚鲜艳的牡丹花,这一刻也好似被杀气催动着,只是一刹那,花瓣一片一片的凋落在了牡丹池中。
渐渐地,牡丹花的花蕾忽然强烈的抖动了起来!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两道身影夹杂着两道寒光齐齐向着对方直刺了出去!
当陈枫寒手中的天涯情长剑触碰到陆天羽手中剑的一刻,他像是被惊呆了!
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剑,而陈枫寒忽然发觉自己的剑尖刺到的不过是对方的剑鞘!
陈枫寒的脸色苍白,他的脸变得抽搐了起来。
他狠狠道:“你为何不出剑?!”
“我已经出剑了,不是吗?”陆天羽淡淡道。
陈枫寒看着对方剑鞘上被自己剑尖刺出的剑痕,沉吟了片刻,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陆天羽也看到了剑鞘上的剑痕,他说道:“我的剑很少出鞘,原因只有一个。”
陈枫寒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黯淡的光,他凝视着陆天羽的眼睛,说道:“因为你出剑必要见血,对吗?”
没有回答,他手中的剑已经做出了回答。
当一柄未出鞘的剑在和一柄利剑相遇却仍然未落下风的时候,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只不过是用手中的剑鞘,就已然使得陈枫寒倒退了三步。
不过是简单的一剑,胜负已分!
陈枫寒忽然感觉到嘴里发苦,极苦。
他像是不相信眼前刚刚发生的一切,他想不通。
他感觉自己忽然像是一个侏儒。
他已经不敢再去直视着陆天羽了。
陆天羽说话了,他也不再去看对方,只是淡淡道:“我答应过一个人,绝不会杀你。”
“谁?”说出这个字以后,陈枫寒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和陆天羽的事情?
陆天羽像是不愿意提及这件事情,沉默了片刻,他说道:“茹蓝早已经知道三个月前我们的那次决斗了,她没有对你提及,不过是不想你难堪罢了。不仅仅是她,阴老前辈也知道了这件事情。早在我回到中原的时候,茹蓝就飞鸽传书给我,信里面说道。。。”
“不要再说了!”陈枫寒像是崩溃了一般,他急匆匆打断了陆天羽的话。
其实,即使陆天羽不说,阴茹蓝在信里的话陈枫寒大体也能猜得到。
阴茹蓝一定是顾及到同门的情面,以及当初自己用鲜血来挽回她性命的恩情,所以才。。。
这或许对于很多人而言是一种回报,可是此刻,面对着陆天羽,面对着这个自己或许一生都杀不死的人,陈枫寒体会到了耻辱!
洗刷耻辱最好的方法只有一个,陈枫寒知道这种方法。
一股杀气重新迸发了出来!
陈枫寒的身子忽然腾空而起,只见他的身体犹如一支刚刚射出的弩箭,带着凄厉的风声朝着陆天羽的头顶直刺了下去!
漫天的剑光将陆天羽整个人甚至是方圆几丈都包裹了起来!
这一剑,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这是挽回尊严的一剑,这更是洗刷耻辱的一剑!
忽然,半空中又一道剑光闪过,一切,刚刚的一切就又都归于平静。
陈枫寒站在那里,陆天羽也站在那里,好似两个人都没有动过,好似他们本就站在原地,可是,这一剑过后,一切已经变了。
陈枫寒的手里只剩下半截短剑,剑尖,此时早已经掉落到了湖水里面。
他低下头,看到了伤痕,自己身上的伤痕!
这道伤痕沿着他的肩膀一直划到腰间,可是却为何感觉不到疼痛?
忽然,他看到了身边不远处那一簇簇娇艳欲滴的牡丹花,那一朵朵的牡丹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好看,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鲜血,一滴一滴的从牡丹花上面滴落,滴落在了花枝上,滴落进了湖水里。
黄色的、白色的牡丹,此时竟然统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是陈枫寒自己的血!
他终于体会到了疼痛,生不如死的疼痛!
血滴,慢慢地在湖水里面交融着,渐渐地,那一抹湖水变成了红色。
那成片的鲜血,肆意的溅在牡丹上面,犹如牡丹哭泣的眼泪,滴落着,不停地滴落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