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
难道这个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生与死?
李哲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头还痛着,他的脊背还有些发麻。他努力让自己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可是当他真的看到不远处发生的景象的那一刻,他惊呆了。
“猛金刚”刘成、“泥鳅精”黄波、“活阎王”孟炎,他们三人像是发了疯一般的冲向了戒备森严的侍卫军,而此刻在火光的映衬之下,李哲不仅仅看到三位兄长不顾一切甚至是忘记生死往前疾奔的背影,也看到了五弟岳追和六弟阿飞的表情。
这种表情,李哲至死也不会忘记。
这是一种语言所无法表述的表情,这一幕也是任凭多少词语都无法描述的场景。
天地间漆黑一片,惟有那一团团火把燃烧着的火光照亮了那一片天地,刘成等兄弟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的冲向敌军,他们不在乎对方手中的钢刀,不在乎对方手中的铁索,甚至都不在乎对方已经将弓拉到满弦的诸葛弩!
侍卫军的确并非浪得虚名,若是换做一般的官兵,此时面对三条如下山猛虎一般的大汉手舞着金背大环刀、鬼头刀和长枪向着他们袭来,一定会乱了阵营,可是侍卫军的阵型非但没有乱,反而保持得更加紧密。
只见到为首的头目一声令下,品字阵中的弓箭手们齐齐朝着刘成他们摆好了阵势,此刻只要为首的头目下达命令,刘成等人必定会命丧于此!
李哲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本来他想牺牲自己来保全众兄弟的性命,可是没想到几位哥哥却为了让自己可以活下来都奋不顾身的杀了过去。
面对着几十把诸葛弩,面对着几十支即将射出去的弩箭,他们无异于自寻死路!
阿飞和岳追像是两座雕塑一般的矗立在那里,他们简直不相信眼前将将看到的一切!
等到他们听到刘成等兄弟朝着他们喊叫的声音,当他们眼睁睁看着三位哥哥搏命一般的朝着这边冲了过来,他们这两个江湖中的浪子的眼里都流出了热泪!
浪子,本来是宁可流血也绝不会流泪的,可是这却是最真实的、属于男儿的眼泪!
老天若是开眼的话此刻也会为天地间这群热血男儿的行为所动容!
这一刻,友情,属于男人之间的情谊已经超越了生死!
天上,地下,他们是生死不离的好兄弟,他们是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的好兄弟!
弓早已满弦!
随着头目的一声令下,诸葛弩箭犹如一群群蝗虫一般的朝着刘成等人飞舞了过去!
疾如风,快如电的弩箭带着凄厉的风声呼啸而去!
阿飞和岳追,还有远处的李哲此时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道:“不要!……”
宋府,王天南的一双眼睛跳个不停,他很少有这种感觉的,他仿佛预感到什么,这种感觉让他心神不宁。
战神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旁的鬼医嘴里自顾自的骂着什么,他看着来回踱步的王天南,又看了看坐在那里沉思着的战神,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冲着他们二人喊道:“你们是越老越糊涂了,这一次摆明了我们是中了别人的道,先是阿飞,然后是岳追,再后来连余下的刘成李哲他们也没有了踪影……你们的心难道是铁打的不成?!”
王天南的眼睛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只是一天的时间,他忽然变得苍老了许多。他像是在权衡着什么,思索着什么……
战神对着鬼医道:“你说得对,我们或许真的中了别人的道,可是你想想对方为何会给我们设下这样一个圈套?他们的目的应该就是宋府里面这批灾银和红货……或许灾银并不是他们最想要的,他们真正想要的或许就是那柄上古神剑和那张藏宝图。”
鬼医一张脸变得阴沉,他忽然抬手将桌上的茶杯一把拍到了地上,砰的一声,茶杯摔得粉碎,他怒道:“妈的,究竟是哪路人马非要纠缠着福威镖局和宋府不放……”说着,他又对着王天南说道:“王总镖头,福威镖局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来有没有和哪个门派或者是帮派结仇啊?如果有仇的话,等到我们回到姑苏城再慢慢解决,总不能拿着他们六个小弟兄的性命做赌注啊……”
王天南的脸上阴云密布,那种让他心神不宁的预感随着夜晚的来临越发让他如坐针毡。他来回踱着步子,他的步子越来越急,看得出来,他的心已乱!
鬼医的眼神就跟随着王天南的脚步来回移动着,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看到了青石板上的一个个深达三寸的、已然凹进去的脚印!
王天南对待刘成等人犹如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整个宋府里面没有谁比他更在乎六兄弟的安危,若是没有红货和灾银这些顾忌,王天南早就带领福威镖局上下若干弟兄前去找寻他们六人的下落了,可是王天南知道若是自己和战神都离开了宋府,或许正好落入了对方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里面。
福威镖局一路上风风雨雨的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当朝一品大员宋大人的托付,不就是为了正在忍受着饥饿和寒冷的天下百姓,不就是为了大家还可以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里能够微笑着活下去?
王天南感觉整个心都被揪了起来,一边是六个自己视同亲生儿子的刘成等人,一边是天下正在受苦受难的百姓……
他此时感觉到无助,感觉到彷徨,感觉到有力使不出!
他来回踱着步子,每一步都用上了他全部的真气,他要发泄!
坚硬的青石板上面,多出了王天南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印!
战神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何尝不想如鬼医所言带上人马前去找寻阿飞等人的踪影,他何尝不想亲如一家的这些后生们坐在温暖的大厅里面把酒言欢,引吭高歌……
这时,宋大人走了进来。
宋启文已经站在嘉颖的闺房门外有一段时间了,从黄昏到现在,嘉颖一滴水没有喝,一粒米也没有吃,她只是呆呆的站在窗前,眼睛直视着窗外月光照映下已经败落的一株株桃花。
身为父亲,身为十几年来既当爹又当妈的父亲,他面对着女儿的痛苦却无能为力。
宋启文知道,只有阿飞平安回来,自己的女儿的脸上才会重新绽放出原来那一抹灿烂的笑容,他更知道,若是阿飞再也回不来的话,那么自己的女儿即使仍然还可以活下去,可是从此以后,她的心也就死了……
宋启文来到屋内,他看到了王天南等人和自己一样的焦虑的神情,他沉吟了一会儿,对着战神等人说道:“贵镖局的镖师们出去有段时日了……不如我立即派人手前去找寻,或许能够找到他们……”
战神站起身来,他对着宋启文说道:“大人,谢谢您的好意,可是若是阿飞他们遇到麻烦,即使是你手下这些兵丁也无能为力……另外,之所以我们没有去寻找他们兄弟几人,是顾忌到宋府上下的安危以及那批红货……”
王天南终于停下了脚步,这时候,宋大人无意间看到了地上被王天南用真气留下的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王天南对着宋启文说道:“宋大人,麻烦您好生照顾好小玉和小石头,当然,也告诉令千金阿飞他们绝不会有事的……这个时候我们即使心急如焚也还是要坐在这里耐心等下去,因为我们在明处,而对方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我们目前尚不清楚,况且对方又躲在暗处伺机等待机会……这件事情因小石头而起,对方既然可以用小石头做人质,就同样可以用令千金或者是小玉、甚至是大人您来做人质,到那个时候,我们就真的再也无能为力了……”
战神跟着说道:“大人,目前您要做的就是加派人手在宋小姐、小玉和小石头的门外小心防范,如果遇到偷袭,或许我们三个人尚且可以抵挡,可是假如你们有事的话,宋府里仅凭借我们三人是远远不够的。至于您的手下,就安排和镖局的那些趟子手们轮流看守宋府……”
宋启文点点头,他的嘴巴在微微动着,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切的事情都是由这批红货引起来的,如果不是自己要求福威镖局押这趟镖,或许现在就不是这个局面,可是……
宋启文走出了屋子,他抬着头望着远处的天际,此时云淡风轻,天边的星星一颗颗的眨着眼睛,犹如一个个调皮的孩童的眼睛般清澈、明亮,可是,此时他的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的无助和焦虑着……
北方的冬天寒冷,冷到彻骨,可是这一刻,在一片火把燃烧的火光映衬之下,在这一片天地间,一群热血男儿在奋力厮杀着。此刻,他们的血已经燃烧!
刘成、黄波、孟炎,他们哥仨仿佛不在乎头顶上急速射来的箭弩,他们各自提着手中的兵刃向前冲着,他们犹如一条条下山的猛虎,犹如一头头从睡梦中醒来的狮子,他们怒吼着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弓箭手此时已经统统将箭弩对准了刘成等人,只剩下一排手持钢刀和一排手握铁索的官兵,阿飞和岳追一边流着热泪一边怒吼着和两排官兵厮杀在了一起!
李哲挣扎着站起身,他拼尽全力朝着官兵的方向冲了过去,他发了疯似的叫喊着:“兄弟们……”一边叫喊着,他一边将布满机关暗器的铁扇子对准了前面的官兵射了过去。
这里是一片荒地,四周根本没有一点的遮蔽物,刘成等人冒着箭雨往前冲着,忽然听到一声闷哼,黄波倒在了地上。
他的脸因为疼痛变得有些抽搐,对方这一箭射在了他的左臂上面,箭头已经刺穿了他的臂膀,他挣扎着站起身,摇晃着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可是他却仍然捡起来地上的长枪,继续咬着牙往前冲着……
因为受伤,他的步速明显比刚才慢了许多,可是他却依然坚持着,才往前冲出几十步,他身后的雪地上面就留下了一串串血滴!
刘成见此情景像是发疯一般的怒吼着,他扬起手中的大刀使尽浑身解数冲到了弓箭手的面前,刀光一闪,几个弓箭手的头颅就被砍了下来!
孟炎大喊着:“二哥,二哥……”
黄波的身上又中了一箭,这一箭射在了他的腿上,他吃痛的又闷哼了一声,这一次,他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孟炎大步流星的赶到了黄波的身边,面对着急如闪电般朝着黄波这边射来的箭弩,孟炎忽然将整个身子扑倒在了黄波的身上!
只听见嗖嗖的声响,一支支利箭朝着孟炎这边疾驰而来!
孟炎也是闷哼了一声,他的身上多了一支箭,就插在了他的后背!
被孟炎用身体牢牢压在雪地上的黄波此时的脸上溅满了鲜血,是从老三孟炎口中喷出来的血!
黄波像是一头野兽般的嚎叫了一声,他听闻箭弩刺破风声如闪电般的继续朝着孟炎的身上射了过来,黄波忽然拼尽全力一把搂住了孟炎,接着顺势将自己的身体压在了孟炎的身上!
危急关头,黄波和孟炎相继为对方挡箭,他们知道此时无论是谁如果再挨一箭的话说不定就会死,可是他们不在乎!
他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们唯一在乎的是兄弟是否能够平安的活下去!
苍天都被天地间男儿相继洒下的热血感动了,此刻,甚至是冰雪都被不断流出的滚烫的热血给融化了!
雪早已经停住,可是此时却下起了暴雨!
密密麻麻的雨滴冲刷着被鲜血染红的大地,也冲刷着这个杀戮的战场!
阿飞和岳追亲眼见到二哥和三哥相继受伤倒在雪地上,他们两个像是两头嗜血的恶狼一般的怒吼着、咆哮着,他们手中的剑和枪在犀利的大雨中挥舞着,他们此时此刻不再是浪子,甚至不再是人,他们更像是两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恶魔,是要带着人们下地狱的!
游蛇剑,遇水则欢,遇血则欢,此刻这柄露着冰冷寒光的游蛇剑贪婪的喝着雨水,喝着血水,它像是一条狂蟒一般的咬噬着眼前这些官兵的身体!
刘成此时已经被冲过来的官兵团团围住,他手中一把大刀迎风挥舞着,他忽然大笑了起来,这种笑声在这样一个雨夜,在这样一片被鲜血染红的天地间显得是那么的阴森恐怖!
李哲已经冲到了队伍里面,他手中的铁扇子不停地朝着官兵的身上发着暗器,各种各样的暗器,有五毒芒,有铁荠子,有头尖尾钝的钢针,有叫不上名字的形状各异的暗器……
岳追手中一条金色长枪犹如一条闪着金光的火龙,在人群中肆意的刺杀着。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扬州镖局的镖头,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浪子,他此时此刻就是一个魔鬼,一个为了兄弟宁愿下地狱的恶魔!
雨,下得更大了……
苍茫的天地间,雨声、喊叫声、厮杀声混淆在了一起……
没有见过这个场景的人很难想象到这个场面有多么的惨烈!
阿飞手中游蛇剑在半空中肆意飞舞着,他的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
阿飞和其他兄弟一样,他们可以死,却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好兄弟一个个相继倒下去!
他们宁愿自己先倒下,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弟兄受到伤害!
鲜血,沿着他们六兄弟的伤口流淌着,流到了地上,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为首的那个头目像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在号称京城最大势力的侍卫军中至少呆了十年,期间不知道暗地里执行过多少次的任务,他见过太多的杀戮,也见过太多的生死,可是他今日所见到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倒在地上的黄波和孟炎此时都已经身负重伤,可是他们却依然拼尽全力用自己的身体为对方挡箭,他们拼掉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对方!
阿飞、岳追、李哲、刘成,他们身体上的伤口已经数不过来,从官兵身上溅出的血和他们自己的血混在一起,看起来他们就是四个血人!
侍卫军能够成为京城最大的一股势力的确是有它的道理,即使这弟兄几个使出浑身的招数,这些官兵也并没有如丧家之犬纷纷逃离,反而继续保持着原来的队形。
本来是百十号人的阵型,在阿飞等人的拼力厮杀下现在只剩下区区不到五十人,可是就是这五十人却依然依次排开,依旧是品字阵……
阿飞忽然发出如狼嚎一般的声响,他手中的游蛇剑仿佛感受到它主人的愤怒,在天际一声响雷之后忽然霎时间分离成为了两柄剑,两柄子母剑!
这一次,阿飞没等到母剑刺出去就腾出右手握住了剑柄!
他竟然选择用几乎还断着的右手握住了剑柄!
要知道,他折断的右手甚至连一碗米饭都端不起来!
只见阿飞忽然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然后用牙齿咬着布条的一端,将另一端缠绕在自己握剑的右手上。
他一边挥舞着左手剑,一边调和着体内的真气,他要将体内还残余着的一点真气都运到右手手腕上面。
终于,他扬起了右手剑!
月光被乌云遮挡,狂烈的雨滴拍打在阿飞布满了伤口的胸膛上面!
比雨滴更狂烈的,是阿飞手里的两柄剑!
两柄剑,两条毒蛇,在磅礴的大雨里面肆意挥舞着,肆意杀戮着……
此时此刻,这六个兄弟几乎同时想起了他们曾经的誓言。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