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许地山
从深山伸出一条蜿蜒的路,窄而且崎岖。一个樵夫在那里走着,一面唱:
鸧鹒,鸧鹒,来年莫再鸣!
鸧鹒一鸣草又生。
草木青青不过一百数十日,
到头来,又是樵夫担上薪。
鸧鹒,鸧鹒,来年莫再鸣!
鸧鹒一鸣虫又生。
百虫生来不过一百数十日,
到头来,又要纷纷扑红灯。
鸧鹒,鸧鹒,来年莫再鸣!
……
他唱时,软和的晚烟已随他底脚步把那小路封起来了,他还要往下唱,猛然看见一个健壮的老妇人坐在溪涧边,对着流水哭泣。
“你是谁?有什么难过的事?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助你。”
“我么?唉!我……不必问了。”
樵夫心里以为她一定是个要寻短见底人,急急把担卸下,进前几步,想法子安慰她。他说:“妇人,你有什么难处,请说给我听,或者我能帮助你。天色不早了,独自一人在山中是很危险的。”
妇人说:“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难过。自从我父母死后,我就住在这树林里。我底亲戚和同伴都叫我做石女。”她说到这里,眼泪就融下来了。往下她底话语就支离得怪难明白。过一会,她才慢慢说:“我……我到这两天才知道石女底意思。”
“知道自己名字底意思,更应当喜欢,为何倒反悲伤起来?”
“我每年看见树林里底果木开花,结实;把种子种在地里,又生出新果木来。我看见我底亲戚、同伴们不上二年就有一个孩子抱在她们怀里。我想我也要像这样——不上二年就可以抱一个孩子在怀里。我心里这样说,这样盼望,到如今,六十年了!我不明白,才打听一下。呀,这一打听,叫我多么难过!我没有抱孩子底希望了,……然而,我就不能像果木,比不上果木么?”
“哈,哈,哈!”樵夫大笑了,他说:“这正是你底幸运哪!抱孩子底人,比你难过得多,你为何不往下再向她们打听一下呢?我告诉你,不曾怀过胎底妇人是有福的。”
一个路旁素不相识底人所说底话,哪里能够把六十年底希望——迷梦——立时揭破呢?到现在,她底哭声,在樵夫耳边,还可以约略地听见。
金流被打成右派流放农村二十多年后,当其他右派分子纷纷平反、摘帽、落实政策时,他的右派“帽子”却不翼而飞。原来……
帽 子
——[中国]蒋子龙
这一下可叫金流傻眼了,他站在教育局大院中间的花坛旁边木呆呆、懵懂懂,象一棵落霜打蔫的老水仙。他本来就是立身无傲骨,遇事缺主见的人,这一刻他真想一头撞死在花坛的岩石上。同村的右派分子一个个全都摘帽改正,落实政策回到城里,只剩下他没人管,没人问。今天他来到原工作单位——教育局查问,组织科的同志一查档案,全局的右派分子全部改正完落实政策回城了,记载右派名单的老册子上并没有金流的名字。当初既没有给他戴上右派帽子,现在只好回去。
“天哪,当初明明是把我打成了右派嘛!不然为什么要把我赶到农村去?”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当初整你的人已经不在教育局了。”
二十多年来,金流对右派这顶帽子既厌恶又害怕。可是如今这顶帽子对他来说,犹如吉祥鸟,恰似财神爷,变得无比珍贵、无比重要了。却偏偏在这时候右派的帽子飞走了,没有这顶帽子,他的名誉就得不到恢复,政策就得不到落实。往哪里去找到这顶得而复失的帽子呢?传达室的老王头看他可怜,走过来拍拍金流的肩膀,真心实意地对他说:
“你去找找老隋,求他给你证明一下。”
对,金流挨整的时候老隋是教育局的书记,他会证明自己是右派。金流打听了五十个人,跑了五十个地方,最后才在一家高级宾馆的小会议室里找到了老隋。没说上两句话,老隋就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傻小子当时作为右派上报过,上面没有批。后来同右派分子一样待遇,送到农村去了。现在,怎好认这笔账?老隋斩钉截铁地说:“金流同志,我在教育局当书记的时候,绝对没有把你打成右派分子,这都是有档案可查的。”
金流又气又恼,还想辩解。老隋一挥手:“现在我有重要的会议,你的事同你讲清楚了,你没有什么落实政策的问题,现在还是回去好好工作。”说罢,迈着方步,走到里间去了。
金流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宾馆,嘴里还在喃喃地咕哝着:“帽子,我的帽子……”
秦司令去公家果园伸手摘桃被看护果园的军犬“阿利”咬伤了。四个老公安为“阿利”辩护遭到陪斗、陪绑的待遇,一无所知的“阿利”在秦司令被咬的桃树下被枪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