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坊的师姐给洛秋找了个小院子住。洛秋来到洛阳几日,每日都往苏年哪里跑,然而多半都只是君梦遥缠着她说闲话。苏年原本就话少,洛秋此时还觉得这绝对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任她如何碰巧侧击,苏年都始终不再提那件事。
相比之下,反倒是自己有些没耐心了。于是劳烦师姐,每日派几个小师妹去苏年那里叨扰,不要让人轻易走了。
而洛秋自己,一人去了嵩山。
待到少室山下,由于刚过中秋,来往祈福的行人仍络绎不绝。虽然人多,却是出奇的安静,更显肃穆。当洛秋随人群走在石阶上时,周围古松环绕,耳边似有泉水潺潺而过。等到半山腰,已能听见山中传来的诵经声。洛秋抬眼望去,其实也望不见什么,仍是满眼苍翠松柏,却不知为何,脑海中就这么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洛秋本不信佛,故也无心祈愿。待终于进了寺中,便走出人群,按自己的路线独自往山中晃悠过去,却连一个墙角都没有漏过。每一个迎面而来的僧人,她都仔细瞧上一眼,点头示意后,她又去瞧下一位僧人。却仍是反复回头,生怕漏掉了谁。
她在找他。
其实原本可以开口询问,但每一番话到嘴边,自己却又觉得不太合适。
结果将少室山绕了一圈,寺中的钟声响了一轮又一轮,直到又绕回了寺中,却还没有遇见众里所寻之人。当洛秋只身走进佛殿中,外头已残阳似血,下山路途漫长,故行人已然尽数散去。洛秋就一人站在佛像前,见佛祖目光微垂,似在俯视众生。而洛秋却突然抬头,直视着佛祖的眼睛。自顾自端详一阵后,竟突然笑了出来,只是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人总是垂着眼睑,不肯看她。
“这位施主!”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洛秋低头望去,只见一个小沙弥跑过来。脑袋特别圆,脖子上的佛珠一晃一晃的。跑到她面前,双手合十鞠了一躬道,“施主我们要闭寺啦!你早点回去吧!”
然而洛秋在努力克制着想要摸他脑袋,捏他脸的冲动。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明淳,怎么又在晚习时候乱跑……”
洛秋转身望去,那个人的声音突然停止。他就站在佛殿门口,漆黑的瞳孔中满是诧异。四下无人,沉默的晚风拂过,吹起他的衣摆,还有手中的佛珠。明明只有一眼,却似秋水望穿尽。
“师兄,”是明淳打破这安静,“这里还有一位施主没走。”
洛秋没有接话,仍是毫无掩饰眼中温柔地看着那个人。道笙却是因为明淳的声音一下子回过神来,垂眼不再看她,仿佛是在看着明淳:“明淳你去晚习吧,我送这位施主下山。师父方才还点名找你呢。”
“哎?!”明淳一脸大概又要被骂的样子,立即迈着小短腿跑走了。
明淳走后,洛秋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道笙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可爱?”
道笙没有回答,却终是抬眼看了看她。洛秋背后就是高大的佛像,佛祖目光微垂,似在看着两人。他终于开口:“我送你下山吧。”
“唉,等一下,我还没许愿呢!”洛秋说着转身跪于佛像前,闭上眼双手合十,却又问:“道笙,给佛祖许愿到底灵不灵啊?”
两人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洛秋只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心诚则灵。世人的愿望,佛祖都会听见。”
道笙自然是看不到洛秋的嘴角弯起的那个弧度。只是站在她身后等了许久许久,外面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洛秋才突然说:“嗯,我许好了。”说罢起身面向道笙,“我们下山吧。”
她走在前,他走在后,两人一路无话,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却待石阶走了一半时,已月上梢头,洛秋突然停下脚步。道笙不知原因,只是跟着停下。风过,吹起她的轻纱云裳。月下,她的背影似转眼就能消失的云烟。
道笙不知她此时的神情。只是她背对他站了许久,突然转过身向他靠近。就在唇尖将要触碰到他的嘴角时,却被他躲开。
“秋娘……”他慌乱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不说话,只是保持着那么近的距离,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眼睛漆黑漆黑的,似写着对红尘的迷惘。
这让道笙更加不知所措,目光四处躲闪着,却仍然无法躲开。“秋娘……我不能……”
她还是没有说话,盯着他全然乱了方寸的样子又看了一阵,终是后退一步,有些失落地笑了笑:“佛祖不够意思啊。我那么诚心地在他面前跪了那么久,就许了一个愿望,当天就让我幻灭啊。”说罢转头去看天边的明月。
她其实一句话都不想再听他说。可是他的声音却由风送入她的耳中,“秋娘,对不起……”
她转回头来看着他,他却仍不敢看她的眼睛。洛秋冷冷开口:“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你我原本萍水相逢,我便现在告诉你了,我觉得你同其他人比,很不一样,所以我喜欢你。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算什么错事。不过我也大概知道你们的规矩,所以只想问一句,你说你不能,是因为这个规矩,还是你只是觉得……我不算个好看的姑娘?”
她等了许久,道笙却始终是低着头。夜色如幕,也遮住了他的表情,洛秋看不见。终于,她也收回一直在他身上的目光,低下头似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罢了,我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我送你到山底……”他在她身后说,声音颤抖得几乎只是小心地试探。
洛秋却连头也没有回,“不用。我自己认得路。”然而自己走了两步,突然又觉得晚风吹得眼睛酸到有些疼痛,似有什么要落下,便直接运起轻功飞走了。
这时,道笙才抬头去看。然而夜空中,已见不到她的身影。然而他仍望着空中的明月,仿佛她是如嫦娥,去了月宫。套在手上的佛珠,在风中来回翻覆着,拍打在手背上,有些不易察觉的疼。他一人在那里站了许久,知道自己已错过了整个晚习,脑海中却仍然全是她的眼睛,还有她的身影。恍惚间,寺中的钟声又响起,他才回头望去,那里有灯火明亮。他心里知道,是佛祖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