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利戈里·伊万诺维奇用袖子擦了擦下巴,打开话匣子之前还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咳,各位老兄,我可不喜欢那些戴宽檐儿帽子的娘儿们。在我看来,一个女人戴上一顶宽檐沿儿帽子,脚上穿一双长统袜子,手里抱只哈巴狗儿,或者嘴里镶颗金牙,那她根本就算不得女人,我压根就不会把这种贵妇人放在眼里。”
“可是当初,我也曾看上这么一位贵妇人。和她一起溜马路,带她上戏院。可到了戏院,一切都完了。一到戏院里,她那套思想意识就全部暴露无遗。”
“我是在我的住所与她偶遇的。那是有一次开会的时候,我一瞧,有这么一位女士,她穿着长统袜子,还镶着颗金牙,于是就上前问道:”
“‘您住在哪儿,女公民?门牌几号?’”
“‘我住7号,’她说。”
“‘知道了,’我说,‘您就在那儿吧。’”
“不知怎么的,她一下子就把我迷住了。我开始经常去她那儿,去7号。当然啰,通常都是办公事的样子。我问她:‘您这儿水管子没坏吧?卫生间怎么样?能用吧?’”
“‘没坏,’她说,‘能用。’”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再说了,那天,她头上裹着一条绒毛头巾。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嘴里的金牙闪闪发亮。在以后的一个月里,我经常去她那里,她也习惯了,也爱多讲一些话了。她说,水管子好用,谢谢您啦,格利戈里·伊万诺维奇。”
“随着我们交往时间的增多,麻烦也就接踵而来。我和她开始溜马路。走到街上,她让我挽着她的胳膊,慢慢地满街转悠,像条半死不活的狗鱼。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众目睽睽之下,我可真够难为情的。”
“但有一次她对我说:”
“‘您为什么老带我逛大街呀?’她说,‘头都转晕啦。您是我的男朋友,又在政府里办事,领我上戏院看看戏不行吗?’”
“‘当然可以!’我欣然答应。”
“‘可巧第二天党支部送来了歌剧票。我自己得了一张,又把钳工瓦西卡的一张也捞来了。”
“拿到票以后,我也没有仔细看一看,原来位子不在一块儿。我那张在楼下,可瓦西卡的那张呢,我的天,在楼座最高一层。”
“来到戏院她坐我那个位子,我坐瓦西卡的位子。我坐在楼上,连她的人影也看不见。要从栏杆上弯下腰来,才看得见她。但也是模糊一片,看不清楚。我掉了伴儿,心里闷得慌,就下楼走走。我一看:正好幕间休息,她也出来了。”
“‘您好。’我说。”
“‘您好。’”
“‘有意思,’我说,‘这儿的水管子没坏吧?’”
“‘不知道。’她说。”
“她走出戏院,朝小吃部方向走去。我跟在她后面。她在小吃部里转来转去,眼睛老盯着柜台。柜台上的盘子里面盛着甜蛋糕。”
“我这个傻瓜,真是十足的笨蛋,居然还围着她转。”
“‘您想吃一块甜蛋糕吗?’我问,‘吃一块吧,我来付钱。’”
“‘多谢。’她说。”
“她突然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盘子跟前,抓起奶油蛋糕就往嘴里送。”
“我摸了摸钱袋,里面的钱顶多买得起三块。她在那儿狼吞虎咽,我心里却怦怦直跳。”
“她吃完一块又抓起一块。我简直要喊出声来,可我忍住了。因为资产阶级的面子观念束缚了我。她会说,还是个男人呢,钱也不带!”
“我像公鸡缠住母鸡那样围着她转。她咯咯笑着。”
“‘我们该回去了?也许已经打过铃了。’我说。”
“‘不,还没有呢。’她显然不想离开。”
“她拿起第三块蛋糕。”
“我说:‘空着肚子这么吃,太多了吧?当心会恶心。’”
“‘没关系,我习惯这样吃。’她说。”
“她边说边伸手抓第四块。”
“我简直气极了。”
“‘你放下,’我喊了起来,‘靠边儿站!’”
“她张大了嘴,口里那颗金牙闪闪发亮,显然,她被吓了一跳。”
“我火冒三丈,根本就顾不上想什么了,反正我再也不和她出来逛了。”
“‘你放下,’我说,‘真见鬼!’”
“她放回去了。我问掌柜的:”
“‘三块蛋糕,多少钱?’”
“看到这般情景掌柜的不动声色,态度冷淡。”
“‘你们吃了四块。’他对我说,并说了该付多少钱。”
“‘你说什么?’我喊道,‘吃了四块?!那第四块不是还在盘子里吗?’”
“‘不,’掌柜的答道,‘第四块虽说在盘子里,可是她用手捏皱了,还咬了一点儿。’”
“‘什么?还咬了一点儿?’我说,‘真是笑话,你简直在信口开河!’”
“但掌柜的还是不动声色。这家伙当面就耍赖。”
“这时我们周围围了一大群人,他们都当起鉴定人来了。”
“有的说,是咬了一点,有的说没咬。”
“我把口袋全翻了过来,撒了一地杂七杂八的东西。人们哄堂大笑,可我并不觉得好笑。我在数钱。”
“我数了数钱——勉强够支付四块蛋糕的钱。我的妈呀,我白白和他争了半天。”
“我把钱付了,对那女士说:”
“‘女公民,您把它吃完吧。钱我已经付了。’”
“女士没有动。她当然想吃完,可是她没好意思去拿。”
“没想到旁边有个家伙插了进来。”
“‘给我,’他说,‘我来帮你吃完。’”
“他真的把蛋糕吃完了。这个混蛋,居然揩起我的油来了。”
“回到戏院,我们好歹听完了歌剧,就回家了。”
“走到家门口,她操起那副资产阶级腔调对我说:”
“‘您这个缺德鬼,你把我害惨了。你要是没钱,就别找女人玩!’”
“‘不客气地说,女公民,幸福可不在于金钱。’我说。”
“我们就这样分手了,对于这号贵族派头的女人我根本就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