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日清晨，姜希瑜所在的玉衡苑外忽地响起了阵阵玉钟相击之声。
那钟声清脆叮咚，似流泉飞瀑，声虽不大，却竟然清清楚楚地传播到了偌大一个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里。
姜希瑜睡得本来就不严实，这时听到声音更连忙起身。
同一时间，姜雪莹与司清雅也被惊醒了。
姜雪莹的动作同样很快，她翻身起来便穿衣着裙，一边同姜希瑜说话：“是小碧姐姐说过的醒魂钟，据说钟声响后，半柱香内赶不上集合就要受到规矩责罚呢！”
她口中的小碧姐姐是同住在玉衡苑的一个姑娘，玉衡苑不大不小，内外共有两进，里头建的房子除了朝向不同，基本上都是同一个规格。这些屋子往往给初至教坊的少女们做起居室用，三人或四人共住一屋，十几间屋子能住上三四十个人。
青州地界的风气是鼓励双修的，实力高强的男子往往拥有多个侍妾炉鼎。这教坊作为官方的炉鼎买卖机构，几乎每年都要前往青州各地采买少女炉鼎，再做一番训练，最后分批卖出，赚取巨额财富。
姜希瑜渐渐摸清楚这些消息时，觉得最可怕的反而不是这种买卖人口的行为本身，而是在这大环境下，不论是卖人的，还是被卖的，竟从心底里都将这种行为视作理所当然的那种麻木态度。
不过这种风气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混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姜希瑜只要暂时隐藏住自己的反叛与不甘，那么在这一批的四十来个少女中，她是毫不显眼的。至少，以前姜希瑜在许多小说里都看到过的，进了教坊的少女，往往要先经受一番折磨等经历，她不需要尝试了。
因为被卖者都不觉得这是难以接受之事，教坊里的人当然也就无所谓再多此一举。
甚至，还有许多家贫的少女视此为晋身之阶，没看与姜家姐妹同住的司清雅就对此十分积极？
而瞧来十分具备小家碧玉温婉之风的姜雪莹，对此虽未高调地表现出野心，但就从她此前提到过的，对未来“夫主”的期望，就可以看出，她对自己将来的命运，也同样是接受得十分良好的。
这种堪称诡异的风气，竟然为初来乍到的姜希瑜赢得了一段极为宝贵的缓冲时间。
姑且就当自己是进了一个特殊学校参加进修吧，虽然以后不打算在侍妾炉鼎这条职业道路上真正走下去，可相对来说，暂时安与现实，再寻转变之机，这才是明智的举动。
姜希瑜用沾了青盐的柳枝清洁牙齿，洗脸刷牙后坐在梳妆台前，就着铜镜模糊的光影利索地在头发左右两侧顶上各扎了一个包包。
心中则暗自庆幸这古代发型也不全是高大难，好歹还有那么两种稍微简单点的，否则即便她早前在私底下有偷偷练习，这晨起梳妆也会变成一个难题。如果因为穿衣服梳头发太慢而在集合的时候被罚，那可就冤枉死了。
姜雪莹挽了姜希瑜的手，道：“小瑜妹妹，我们快走罢。”
姐妹两个匆匆出门，到了院子里，只见到姹紫嫣红，几十名美丽的少女拥做了一团，或前或后地直往院门外跑去。
钟声响在玉衡苑外，玉衡苑处于教坊西北角，在整个教坊里是属于极不起眼的那一种小建筑。出了玉衡苑，是与教坊西边围墙平齐的一条纵西大道，再往前，是属于教坊后园一角的西梅馆。
西梅馆中遍植老梅，偌大一片梅林中有竹屋三五间，连通回廊，又辟出了足有十丈方圆的一片空地在竹屋前，这片空地则是玉衡苑中诸多少女此番要去的集合地。
一炷香的时间要换算成姜希瑜更能理解的时间单位，大约就是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说来不短，但是要给人晨起洗漱，穿衣梳妆，再扣掉路途上的时间，其实还真有点不太够用。没有人敢不着紧，一路上环佩叮当，少女们脚步匆匆，穿林而入。
虽是春已来到，但梅林中或粉或白，那些老树枝头上总还挂着些残梅不曾落去。冷梅幽香，春寒料峭，清晨的凉风一吹，顿时叫人从头到脚，吸了一片冷香到心底。
竹屋前的台阶上早站了一个人，却是个身量高挑的红衣女子。
她挽着云霞一般的披帛，居高临下地站在这梅林间，竹阶上，容貌之盛，宛如赤焰红莲。匆匆而来的少女们远远见到她，竟不由自主地脚下一滞，无由地便感觉到一种绝大的压力。
再没有人敢匆忙奔跑，姜雪莹也下意识地将挽在姜希瑜臂弯间的手放开，规规矩矩地端正了身体小步缓行，又以眼神示意姜希瑜同样注意好仪态步速。
姜希瑜心下领会，当即老老实实跟随大部队缓行往前。
众人皆放低了声息，一时间，整个梅林竟寂静得仿佛落花可闻。
“诸位。”竹阶上的女子缓声开口，她的声音并不大，然而语调清洌，恰似一泓冷泉在这梅林间汩汩流淌开来，众人闻听在耳，竟觉心下一凛，莫名生起寒意刺骨之感。
这红衣女子虽然容色秾艳，然而她一开口，却直叫人遍体发寒。这个“遍体发寒”用在这里却非文学上的、意态上的那个形容词，而是指，这红衣女子开口说话时，是真真切切地散发出一股寒意，这股寒意弥散开来，甚至使得四周温度骤然一降。
到这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低呼了一声：“好冷！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冷？”
这一声出来，红衣女子豁然将目光扫过。
少女们顿时齐齐低头。
女子只将目光定在一处，淡淡反问：“很冷？”
原本与众人一齐低头的一个少女蓦地身子一颤，适才正是她发出的低呼，而此刻，竹阶上红衣女子的目光正如利箭一般刺向她。
不等这少女答话，红衣女子又道：“既是觉得冷，此处不便留你，你走罢。”
少女还没反应过来，正愕然抬头，竹阶上的女子忽地将手抬起，隔空便是一抓。
她这么虚虚一抓，好似只是抓向空气一般，然而人群中，方才发出声音的那个少女却忽然面色涨紫。紧接着，她整个人就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困住了般，以一个僵硬可怖的姿势，缓缓向上拔起。
“砰”地一声！
少女被高高拎了起来，又被重重甩飞落地。这一摔来得太重，众人甚至还听到了人体骨骼断裂的声音，一滩鲜血从就从这少女身下漫出。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全场悚然而惊。
这时，梅林深处忽响起一阵脚步声。却有两个灰衣婆子从梅林里匆匆奔出，她们不发一语，好似幽灵般俯身就抬起被摔落在地上的少女。
台阶上的红衣女子看也不看道：“抬去地宫，可标价一百真元石，允采补至死。”
她轻描淡写地发布命令，好似此刻从她口中被残忍抹去的不是一条鲜活生命，而不过是一只蝼蚁。
不，或许对她而言，那本来就只是一只蝼蚁。
一百真元石，允采补至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