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仇恨又有什么用?”刘天民黯然地说,“我恨死了张家兄弟,更恨我娘,可我始终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只有挨打的份!你呢?你是一个大善人,你也有恨的人吗?”
“我做善事是为了报复我爹,我要用十八件善举将我爹打进十八层地狱,这是空智大师告诉我的,我也是迫不得已。不然的话,我爹那个大恶人就会轮回转世继续危害人间,所以我要帮你除掉张家兄弟,他们是恶人,空智大师说恶人是不配在世间生存的,同时我也完成了最后一桩善举,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于是,关宏水开始向刘天民传授禁术。关宏水当年的授艺之举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他不想让这门秘术失传,但他又不想将其传给自己的独子,他说这爷孙俩简直就是一个德行,心狠手辣。
授艺的第一天晚上,枯燥、诡异。忽明忽暗的月光下面,刘天民赤身裸体地在那间闹鬼的小黑屋里接受鲜血的洗礼。关宏水手拿一把毛刷,将那碗散发着腥气的血涂遍了刘天民的全身,他说待血吃进皮肤自然风干脱落,就去掉人味了!去掉了人味,畜生就把你当成同类了。
对禁术的种种神奇幻想,让刘天民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即将发生重大改变,他甚至夸张地说,自己当时仿佛听到了血液流动的韵律,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面沸腾。那天晚上的这个仪式对后来的刘天民产生了积极影响,以至于当他开始厌倦昼伏夜出、又自觉在禁术的修为上略有小成时,他开始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空前向往。
而那时的关宏水已经病入膏肓,在最后一丝心血耗尽之前,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那几幅用真金白银装裱的画作上,“真讨厌!那几幅破画有什么好看的?他怎么还不死?”这句话是从关宏水的儿子关伟业嘴里说出来的。在整个关家大院,除了关宏水,只有关伟业知道小黑屋的秘密。这个秘密让关伟业度过了长达1年半的快乐时光,他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地出现在那间闹鬼的小黑屋里,听刘天民给他讲述外面的花花世界。有一次,关伟业突然问刘天民:“外面的世界那么好,你为啥还要躲在关家大院这个鬼地方呢?”刘天民说:“因为我怕,怕没饭吃!不过我现在不怕了!先生一死我就走,我走了就没人跟你装神弄鬼了!我走了就没人给你讲外面的花花世界了!”关伟业就肯求刘天民带他离开,他说关家大院就像一口大棺材,好人也会被活活憋死。“谁走你都不能走,你一走,关家大院就乱了!”刘天民怀揣着对先生的感恩,婉拒了关伟业的恳求,导致他们的友情在关宏水咽气的那天晚上宣告结束。
“快吃吧!吃完了这餐饭,我们俩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从门外传出的死亡之音让他实在没有心情去享用关伟业送来的绝交饭,倒是让那只狸猫捡了个便宜,它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后,突然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接着便一头栽倒了。
狸猫的死让刘天民意识到一种危机,那天晚上关伟业的卑劣之举让刘天民惊出一身冷汗。当他怀揣着一种复杂的心情逃离关家大院重新融入社会、重新接纳这个世界时,他如梦初醒般地发现,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有的时候,人连畜生都不如!
“其实这所谓的禁术也没有什么神秘的,”当高文将话题又扯回到禁术上时,刘天民说,“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利用禁术完成了复仇大计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因为我的本事跟先生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先生说,他能驾驭十种猛兽,而我能驾驭的仅仅是猫,难道你们没有闻到我身上的猫腥味吗?我就是这一族群的头领,我能在它们不同的叫声里识别出它们的各种诉求,并最终满足它们。如此一来,它们当然会听命于我,冯秃子的那只眼睛就是最好的例证!”
与四年前那三桩凶案的死者相比,冯秃子的眼睛又算得了什么?想到这里,高文突然意识到刘天民的最后一句话有问题!“冯秃子失去的仅仅是一只眼睛,可张家兄弟丢掉的却是生命,从程度上来讲,他们喉咙处的血窟窿不是更能证明你在独门秘术上的造诣吗?”高文问道。
刘天民说:“因为冯秃子那件事是我一个人完成的,可张家兄弟的死,并不仅仅是因为我能驭猫啊!现在人们都把猫当成宠物养,急了最多是挠几道口子,说它能咬死一个人,你们会信吗?这里边还有一些我也吃不准的因素……”
说到这里,刘天民低下头去,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高文没有急着去逼问他这所谓的因素指的是什么,他知道,现在的刘天民十分需要再抽上一跟烟,好好地想一想。
几口烟后,刘天民说:“这事主要还是出在那只猫身上,这只猫跟别的猫不一样,我甚至不知道是否该用猫来称呼它。它比狸猫大,异常凶猛,最奇怪的是它的牙,特别长,跟狼牙似的……咳!反正我今天也坐到这里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只猫是四年前,我用禁术跟关伟业换来的,除了他,恐怕没人知道它的来历……”
刘天民跟关伟业的再次重逢是通过一张瘆人的寻人启事。
他说,这张寻人启事出现在张家兄弟惨死之前。寻人启事上的画像是刘天民少年时代的样子,除了一组电话号码外,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刘天民,你还记得那间闹鬼的小黑屋吗?
这句话,也是那天下午他们见面后,关伟业的开场白。
“我怎么会忘呢?如果我忘了,就不会来了!”
刘天民仍对关伟业当年企图毒死他而耿耿于怀,小黑屋里无数次幻想的复仇情景并没有发生,他发现生活在花花世界里的猫太过温顺,根本不能帮它完成杀人之举。
“其实当初我想毒死你,并不是因为你不肯带我出去,我怎么会因为这个想要毒死你呢?”关伟业对少年时代的杀人动机开诚布公,“你当时在我心里就像一个小偷,你偷走了我们关家最宝贵的东西,我实在不明白我爹为什么宁肯将祖传秘术传给一个外人,也不传给我,所以我不甘心,我当时就想,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可结果还是被你捡了个便宜,这都是天意,谁也改变不了!”
那次见面后,刘天民和关伟业的交往开始频繁起来,后来便有了那桩交易。刘天民说他第一次见到那只后来被他当成杀人工具的畜生,是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它的凶煞之气让关伟业格外的谨慎和小心,这让刘天民感到十分奇怪,“你不是它的主人吗?”
“我怎么会是它的主人呢?它是我从朋友那里特意买来送你的,你不是一直怪我毒死了小黑屋里的那只狸猫吗?现在好了,它比那只狸猫不知道要凶悍多少倍,如果你驾驭得了,就拿去吧!”关伟业说,“有了它,你就能找张家兄弟报仇了!”
杀死张家兄弟后不久,关伟业以刘天民的名义出资成立了公司,作为回报,他还让刘天民出任这个公司的总经理一职,自己则退到了幕后,国内国外两头跑,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名义上是个总经理,说白了就是个大管家,每天的工作无非就是签字,若不是我想借助他的社会关系找到张青花,我怎么会接受他的邀请呢?什么名啊利的,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雪耻才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刘天民说,“你们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轻松,我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舒坦过,我现在只求一死,去阴间孝敬我爹!”
“在我的记忆里,用一种近乎于讲故事的陈述方式去交代问题的,你还是第一个。”高文说,“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关伟业为什么要以你的名义去注册公司呢?当时你刚刚杀死张家兄弟不久,关伟业就不怕哪天你东窗事发受到牵连吗?”
“关伟业是靠走私文物起家的,他的这家公司实际上就是个销赃窝点,以别人的名义开公司,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可以不摊任何责任。我连死都不怕,还怕成为别人的替罪羊吗?”刘天民说,“我和他当时讲得很清楚,他只要能帮我找到张青花,任何条件我都答应,除了走私文物外,关伟业还有一家情色交友网站,据说是国内最大的,张青花的个人资料就是他通过这个网站提供给我的,不然的话,我怎么可能在上百万的注册会员里一下子就找到张青花呢?”
“你甘愿替关伟业顶罪,是出于相互利用,那么你帮陈燕杀死林四和陈菲又是出于什么呢?仅仅是因为爱情吗?”
“当然不是,”刘天民说,“更多的是因为陈燕的人生经历让我想到了自己,我们都是面带阴暗之气的人,既然我不能给她一个未来,就为她做些什么吧!是林四毁了陈燕,当年我如果没有遇见张裁缝一家,我的人生很可能也是另外一番景象。至于陈菲,跟我的亲生之母吴淑珍又有什么区别?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背叛自己最亲的人,试问,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世上活着?他们不配做人,他们连畜生都不如!我刘天民不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狂,与摧毁一个人的尊严、理想和追求相比,我杀死他们的肉体又算得了什么呢?是他们让我变成了没有尊严、没有理想的行尸走肉,难道,他们不该为自己当初所犯下的罪恶埋单吗?”
这是那天晚上,刘天民第一次接受审讯时留下的最后一段内心独白。
那天,凡是在审讯室内参与聆听的每一个人,都无不对少年时代的刘天民表示同情,也为他的结局而惋惜。
凌晨4点的时候,高文和胡锋双双走出警队的大门,天已经蒙蒙亮了,披着一层雾,高文长舒一口气,他说他参与了那么多桩命案,可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压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