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和卓仪慢慢地成了好朋友,这是她们原先并没有想到的。
其实,卓仪想起找慕容聊天,起因是很简单的。拿起电话想找慕容聊天之前,卓仪有过那么一段无人倾诉的日子,她简直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那是一段寂寞孤独的日子,她心情差极了。她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被吓了一跳,那张脸无比的憔悴,像被郁闷烧成了灰色。这使卓仪急于想找个人聊聊,哪怕是个陌生人也可以,她要将体内的郁火释放掉。
当然,对聊完之后会是什么结果,她并不想知道,她想聊完就完了。但当时,她身边没有可以聊的人。
当时,正好茶几上搁了一份报纸,开始她根本就没有心情去翻阅,她在屋子里心浮气躁地走了许多个来回后,坐到沙发上叹气。
最后,她还是拿起报纸翻了起来。就在她翻阅的动作停下的瞬间,她突然注意到了报纸上刊登的某个人的“故事”,以及记者和编辑的手机号码。她耐住性子看了那篇文章后,也有了某种感触,几乎不假思索,她就马上拨通了慕容的手机。由此,她们开始了一段结伴同行之旅。
刚开始,在卓仪的眼里,慕容还是一个报社的记者,她在叙述自己的故事时,多少还会做些藏头去尾的手脚,她只是想将美好的东西呈现出来。后来,慕容成了她的好朋友,一个耐心的倾听者。耐心的倾听者谁不喜欢呢?特别是女人。
卓仪和慕容聊上后,就变得像在日记本上写流水账一般,不想遗漏任何小事。当然,此时的慕容在倾听卓仪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已经不是单纯地将自己定位为记者,而是带着朋友的情感去感受其中的欢乐和忧伤。她发出惊叹,表示自己的爱恨,在卓仪的故事和现实中来回穿梭。
卓仪在讲述自己的成长故事时,是很难绕过她那段大学时光的。那段难忘的岁月,就像潮汐一样,在卓仪心中激荡起一股对青春流逝的感叹和忧伤。
在整个高中阶段,卓仪的心情大多是郁闷的。唯有走进球场,她才可以将心中的郁闷排遣出来,但也不可能时刻都在球场上折腾。所以,考上大学是她当时最大的心愿,她想换一个环境。
她幻想在一个新的环境里,自己的生活会重新开始。所以卓仪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个够。
起初她的父母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拼命拍门喊她。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也和她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在高中的日子里,父亲观察到女儿闷闷不乐,曾关切地问她有什么心事,卓仪总是摇头,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连她自己也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父亲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总是安慰她,“考不上也没关系,到市队去也好。”市队的教练一直劝说卓仪做个专业的篮球队员,说她很有前途。不过,卓仪并不想放弃高考,即使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也一直坚持复习。
卓仪说起那天到学校报到的情景,显得很兴奋。她说自己拖着行李箱,沿着校园宽阔的林荫大道,走进了她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时,她看见树叶还是绿色的,这给了她一种新生的希望。看到高远的天空,她心里也有了一种展翅飞翔的欲望。
后来,卓仪才发现,南方的树叶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这对于在北方长大的她来说,似乎有点儿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
卓仪还特别谈到一件事。她拖着行李箱在校园行走的时候,好像有人在某处老是盯着她看。她极不舒服地快走了几步,身后的那个人也加快了脚步。
那一刻,她却无端地想到了一个人——艾小明,那个曾经也在路上盯梢过她的小男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现在也是个大男孩了,此时他可能也正走在某所校园的人行道上。卓仪知道,艾小明也考取了广州的一所大学。
虽然他俩很久没有联系了,但到学校拿录取通知书那天,卓仪还是想叫上艾小明。可她一想到就要告别了,心中便生出离别的忧愁,因此,犹豫了半天,她最终放弃了,独自一人到了学校。
张小芸在给卓仪录取通知书时,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有种欲言又止的尴尬。
卓仪拿了通知书后,去了李知明住的那间平房。她看见门是半开的,里面静悄悄的。她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听见里面喊“请进”,便推门走了进去。
半躺在床上的李知明见是她,慌忙起身将汗衫穿上。
李知明有点结巴地问她考得怎么样。
卓仪看了他一眼说:“是T大。”
李知明高兴地说:“好,T大不错。”
自从那本书被卓仪借走后,李知明一看见她就会慌,就会躲闪开去,不敢正眼看她,也没再向卓仪提起那本手抄本的事。
此时,李知明的眼神也是飘忽不定的,他站立在床边,手不停地拉扯汗衫的下摆。他的眼睛望向那张有点旧了的椅子,想让卓仪坐下,但又发觉好像不是很妥当。
他在慌张中犹豫了很久,对卓仪说:“那时……我一个人,我妻子在另一个城市……一个人,所以难免就看看解闷……其实……我……”他说话依然结巴,似乎想极力解释那桩陈年旧事。
其实卓仪今天是来向他辞行的,并不想听他解释那件事情。她不想再提,也不想听人说起,她希望它慢慢变成一个谜。但她没有料到他突然又提起,所以有点儿尴尬。她垂着头,脸涨得通红,咽着口水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的话。
卓仪也想说些什么,但几次试图张嘴,都不了了之。最后她说:“李老师,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李知明听了,才回过神说:“好好,到了大学别将篮球丢了。”
卓仪答应了他,但心里却一片空荡。
卓仪走了很远,李知明才失魂落魄地进屋去。
许多年后,卓仪仍然对这样的告别场面耿耿于怀,因为别人拿了通知书去和同学老师或朋友告别时,都是欢天喜地的,自己告别的场面却那样尴尬。
卓仪边走边做无边的联想,她走进宿舍后,感到舒服了,有了安全感。她是第一个到的,放下行李,她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休息。
她环视屋子,四张床分摆在两边,中间是一张长方桌,上面搁着一个旧饭盆。门角边的脸盆架子上,还搁着一个脸盆,里面有一把断了的牙刷。靠床的墙上,贴着一张《飘》的电影画报,费雯丽的眼睛野性而倔强,瞪着侵入她的领地的另一个女人。
走近看看,还有一张纸片也贴在旁边,上面画了一个笑嘻嘻的女孩,脸上长满了麻子,下巴下边写有一行字,“新来的候鸟,你好吗?”卓仪看着想笑,虽然这里十分简陋,但天南地北能聚到这里,也算一种缘分。
卓仪休息了一会儿,开始动手打扫房间,清理抽屉,铺床挂蚊帐。新生活是从这些琐事开始的,她的大学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在卓仪正忙的时候,陆续有报到的人拎着行李站在门口问,这是不是中文系新生的宿舍。
后来,屋子里渐渐地塞满了人和行李,塞满了叽叽喳喳的南腔北调。
恍惚中,卓仪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时代,想着自己的少年时光,她身体的疲累很快被一种兴奋代替。
但她没有料到,有许多事情开始时都是一样的,就像体育竞赛,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但在发令枪打响后,就会有先后名次,那时站在领奖台上和站在台下的心情是不一样的。但这是后话。
卓仪和同屋的女生一样,吃同样的饭菜,住同样的宿舍,上同样的课程,由同样的老师任教,甚至可以买同样的衣服,只要她愿意,因为她的家境还算可以。
当然,她还是有与大家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的个头比大家高出一大截。她报到那天,一铺好床,就发觉床有点拥挤,但也没有办法,这不是在家,只有将就了。
其实当时她也感觉到了别人异样的目光,每个报到的同学都会站在门口心存疑虑地问:“是中文系的宿舍吗?”因为她们怀疑这是体育系的宿舍。后来大家熟悉了,偶尔还会拿这件事情开玩笑。
大一的生活总是热闹新鲜的,什么新生文艺会演,社团举办的学术讲座,某某著名导演的报告会,还有郊游聚餐,等等。每一天总被这样那样的活动挤得满满的,卓仪觉得生活从来就没这么充实过,她每天都带着笑意沉入梦乡。
然而,当那种新鲜感渐渐淡去的时候,大学生活的本来面目就慢慢地呈现出来。单调的重复,青春的躁动,郁闷的心情,这些东西就像潜伏的小兽,总会出其不意地从某处扑出来袭击卓仪。
首先让卓仪感到不自在的是周末。同宿舍的姐妹陆续有男生约会,不是去看电影,就是去跳舞,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宿舍里。
卓仪也随室友许小如和吴小燕去过舞场,但合适的舞伴实在不多。虽然有些体育系的男生也来这个舞场,但他们似乎更愿意找那些身材不是太高的女生做舞伴。他们更喜欢女生们将头靠在他们宽阔的胸口或肩膀上,作小鸟依人样,以显示自己的骑士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