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仪和慕容谈起自己的婚姻生活，曾经感慨万千。卓仪说没有想到自己会和艾小明谈恋爱，还和他那么快就结婚了。她说，当时的婚礼情景仍历历在目。这些记录着旧日细节的残片，经常在她的寂寞时光里播放，使她百感交集，不胜唏嘘。
在午夜，一些往事在卓仪的记忆里不断地发酵，散发出一种陈年的气味。她呼吸、吐纳，在这种陈年的气味里迷乱。这些细节，当然也包括她人生中重要的婚礼，那个被酒精灼烧过的她的初夜。
那晚，从热闹的筵席上撤下来后，他们便将门关上，将喧闹挡在了门外。艾小明已经头重脚轻了，还差点进错了房间。卓仪坐在铺着红色缎面的床上，神情有些紧张，她十指交叉，不停地绞来绞去。
艾小明呢，则不时来回于厕所与卧室，今天他喝多了。来回折腾了几次，他才感觉好了一点，但浑身软绵绵的。
他疲惫地坐在床边，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卓仪，说：“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他边打哈欠边脱衣服上床。艾小明的行为与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房间格格不入。
面对眼前的状况，卓仪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她本来想说什么的，但艾小明的一只手臂已经向她这边揽了过来，她只好也脱衣上床。她紧张地躺在床上，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但艾小明那边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夜已经深了，远处传来起夜的人的咳嗽声，还有春天发情的猫的叫声。卓仪很久无法入睡，两眼望着屋顶发呆。脑子里不断回闪着他们的相交、相识、恋爱和结婚的过程，心潮不禁起伏，思绪万千。二十多年走过的路，她在黑暗中又重走了一次。
刚才在筵席上，艾小明表现得十分激动和豪爽，来回在十几桌客人之间穿梭碰杯。她曾经偷偷拉过他的衣服下摆，示意他要有所节制，但他浑然不觉。
宾客们都恭喜他娶了个美人回家。这话让艾小明脸上乐开了花，捧着酒杯和客人碰得叮当作响。最后看他脚步有点儿踉跄，大家才放过他，开玩笑说：“我们给小明留点力气，等会儿回去用。”
大家便哄笑起来，搞得卓仪脸上热辣辣的。
卓仪没想到，自己一直盼望的新婚之夜，最后变成了这样的结局，这使她很失望。
婚前，他们只接过吻，拥抱过，但都是在无人的地方。在公开场合，他们总是相敬如宾，表现得就像兄妹。虽然卓仪很渴望能依偎在艾小明的怀抱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未用言语表达过这些想法。而艾小明也很尊重她，从不对她动手动脚。
甚至后来，艾小明到学校找她，同宿舍的许小如和吴小燕见了，开始以为两人是恋爱关系，但看他们相处的情形，又不像。所以，她们都以为只是亲戚或同学关系。她们试探着问过那个高大的男孩是谁，卓仪就说是她的远房表哥。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的许多问题还潜伏着，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在哪儿，会在什么时候爆发。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想法：等结婚之后，一切就会在正常轨道上运作。
但她没有想到，等来的人生最重要的一夜，竟然是这样的！
卓仪睁着眼睛，听着耳边响起的时高时低的鼾声，看天色慢慢地放亮。这时，她发觉搭在身上的那只手动了动，然后用力扳她的身体。她转身看时，艾小明醒了，睡眼惺忪地伸手在她的身体上来回摸索。她收缩了一下身体。慢慢地，她意识到人生的又一个重要关口即将来临，这是一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才能跨越的关口。
艾小明趴在卓仪的身上，隔夜的酒精味在他的口中燃烧，卓仪被烧得身体和意识都模糊了。折腾了几个来回，艾小明终于从卓仪的身上下来，瘫倒在床上。他看了一眼床上的被单，又睡了过去。
这时，天已经放亮了。卓仪起床，梳洗，弄早餐。新的一天开始了。
艾小明吃过早餐就出车去了。大学毕业后，他并没有去分配的单位。他对卓仪谈过自己的想法，说他打算开出租车，挺赚钱的。
艾小明刚说出这个想法时，卓仪强烈反对。她说，“堂堂大学生去开出租车，犯哪门子邪呀。”但艾小明认真地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希望赚大把的钱，这样让卓仪就可以安心待在家里，不用上班了。
要知道，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开出租车是新兴的职业，也是最赚钱的行当之一。但高学历的人从事这行业，却是很少的。那时，人们看不起出租车司机。开出租车是一种既被人看不起，却又被人羡慕赚钱多的职业。
艾小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只想让卓仪安心在家里享福。
艾小明看着卓仪的眼睛说：“你知道吗，我很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话让卓仪十分感动，她觉得那个夜晚的遗憾减少了，她看见生活又重新开始。
大学毕业后卓仪被分配到一家机关任秘书。她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经常加班。艾小明平常接送她上下班，加班时也一样，还劝她干不完就拿回家做。但卓仪不同意，说资料都放在办公室里。
艾小明说：“我有车嘛。”
卓仪说：“那你也得干活呀。”
艾小明总是说：“不碍事！”
刚开始，卓仪认为他是关心她，所以还是挺感动的。后来，卓仪无意中听到同事们在私下议论她。有的说“没想到卓仪的丈夫是开出租的”；有的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更有的说她搭上了一个出租车司机，无非是为了方便上下班。诸如此类的话，让她听了十分气愤，但又无可奈何。
一天，艾小明见卓仪回家后闷闷不乐，就问她有什么心事。卓仪没有说原因，只对艾小明说以后不用接送自己了。艾小明问她为什么。她说没什么原因，只是想让他专心开车。艾小明说卓仪在他的身边，他开起车来更得心应手。
第二天上班，卓仪先走一步。艾小明抹着嘴出来时，发现卓仪不见了。他将车子开上卓仪上班的路上后，看见她正站在公共汽车站牌下等车。他将车子开了过去，摇下车窗，伸出头对卓仪说：“自家的车都不用？”
卓仪说：“我自己坐车吧。”
艾小明说：“上来吧，要迟到了。”
卓仪说：“你先走吧！”
他们各说各的话，旁边等车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们。有的低声议论说：“真是个傻子！有车还来挤公共汽车。”有的说：“可能是那男的在献殷勤吧。”一个女人对她身边的男人说：“你要有那本事，我早嫁你了。”那个男人没有回话。
卓仪听着这些话，心里烦死了。她叫艾小明赶紧先走，但他不肯，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艾小明的车停在站牌下，堵住了进站的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司机在后面不停地按喇叭。
卓仪被突然响起的喇叭声吓了一跳，她对艾小明说：“你快走吧！”
艾小明说：“你上车就走。”
公共汽车司机一直按着喇叭，“叭叭”声响个不停。
许多人对卓仪和艾小明的行为感到愤怒，大声说：“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撒野到别处去！”
卓仪站在哪里，十分难堪。她愤怒地一拉车门，上去了。
艾小明将车子开得飞快，因为刚才耽误了一些时间。他偏头对卓仪说：“你今天怎么了？不打招呼就走了。”
卓仪怒气冲冲地说：“你没听我说我自己坐车的吗？”
艾小明不解地说：“那犯得着吗？你肯定有什么心事，你告诉我好吗？是不是我哪犯错了？”
卓仪半天才说：“没什么，只是我想这样！”
艾小明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不信。”
好一会儿，卓仪都没有话。艾小明转过头去说：“你告诉我吧，如果我有错的地方，一定改正。”
卓仪说：“没有！”
艾小明说：“那你原谅我吧。”
卓仪没想到他这么爱钻牛角尖，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什么时候责怪你了？”
艾小明还是不放心，又问了好几个问题。
到了一个丁字路口，突然有一辆车冲了过来。艾小明慌忙打转方向盘躲闪，卓仪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愤怒地责问艾小明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艾小明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说：“本来什么事也没有的，都是因为你。”
卓仪说：“什么？赖我身上了？”
艾小明不再说什么，因为他看见了卓仪单位的大楼。
卓仪下了车赶紧朝前走。艾小明从车窗探出头对她说：“下班之后不要走，我过来接你。”
卓仪边急着走，边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因为她看见门口传达室的李师傅正朝这边张望。
卓仪一天心情都不好，做事老是丢三落四，这让头儿很不高兴。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她赶紧收拾东西，急急地走出单位。这时，走在门口的处长突然叫住了她。
处长30岁左右，是个单身汉，对卓仪的各个方面都挺关照。处长说：“小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卓仪一愣，虽然早上和丈夫吵了架，但在自己看来，也是小事一桩，算不上什么事情。她说：“没有啊！”
处长想了想，说：“没有就好，不要影响工作啊。”
卓仪说：“不会的。”
处长走了几步，又叫住她说：“有同事议论，说你有个有钱的丈夫，但你也要认真干事，在岗位一天，就要干好一天。”
卓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泪水就要涌出来了，她拼命忍住，说：“是！”
处长又叮嘱了几句，走了。
卓仪低头向公共汽车站走去。突然，艾小明的车子停在了她的身边。卓仪她吓了一跳，但没有理睬他，径直往前走。
艾小明下车说：“上车吧。”
卓仪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来接我的吗？”
艾小明说：“我刚送一个客人来这边，回程看见你就停下了。”
卓仪说：“那你去忙吧。”
艾小明说：“上车吧。”
卓仪本来想坚持的，但一想起早上的事情，就又恼又怒，但她想还是回家解决好些，就拉下脸上了车。
开了一段路，艾小明问她，刚才门口那个和她说话的男子是谁。
卓仪过了好一会才说：“同事。”
艾小明说：“那怎么拉拉扯扯的？”
卓仪跳起来说：“谁拉拉扯扯了？”
艾小明红着脸了说：“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