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源于阴平郡的涪水,朝着东南方向蜿蜒而去,一路之上不断地汇聚着大大小小的溪流,积少成多,由小变大,逐渐地形成了浩浩荡荡之势。然后,它折而向南,进入了摩天岭,硬是在崇山峻岭之中冲出了一条百余里长的峡谷。在这条峡谷的中段,有一个较为开阔的坝子,蜀国的又一个军事要塞江油关,就坐落在这个坝子中。
江油关一面临着涪水,三面依着高山,群峰环绕如障,江流擦关奔泻,地势十分险要,是涪县北方的屏障。不知是熟读典籍、精通历史的诸葛亮,从汉武帝征服西南夷的历史事件中接受了教训;还是料事如神、有先见之明的诸葛亮,已经预测出魏军会步汉武帝军队的后尘,从阴平小道偷袭蜀国。故而,他在蜀国为相时,就在这里建关设邑,并派遣兵将长期驻守于此,以控制涪水上游,扼住阴平小道……
现在的江油关内,有守兵五千,守将是马邈。马邈虽为一关的守将,但实则是个庸碌之辈、好色之徒。他自奉命守卫江油关以来,便时时产生出一种受贬谪戍之感,深觉委屈。于是,他就自暴自弃,无所作为,终日里只是饮酒作乐,消磨时光。江油关地处偏僻,山高皇帝远,他就成了这里的土皇帝,为所欲为,毫无顾忌。
马邈的妻子李氏夫人,却与其丈夫大不相同。她不仅博览群书,深通文墨,而且精达事理,志气不凡。她常常抱恨自己生成了女儿身,不能出头露面,为国效力,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业绩,青史留名。嫁给马邈以后,她曾把希望寄托在马邈的身上,希望通过丈夫来实现她的抱负。然而,朽木不可雕也,这些年来,无论她如何费尽心机地去开导扶助丈夫,可马邈却仍旧是我行我素,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为此,她经常暗暗伤心,独自垂泪,哀叹自己命运不济,心志难酬。
涪水:水名,即今之涪江,一称内江,嘉陵江的支流,发源于今四川九寨沟南,流经平武、江油、绵阳,在今重庆合川汇入嘉陵江。
江油关:古关塞名,故址在今四川江油北南坝老街。
李夫人随马邈来到江油关后,发现丈夫不仅恶习未改,反而变本加厉,日见堕落。她心中更是忧虑,百般劝说。但这一切均犹如对牛弹琴,毫无作用。时间一久,李夫人也就完全失望了,甚至有些麻木了,只好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心不烦,整日躲在内宅之中,或读书,或抚琴,或做针线,或写诗文,借以排遣胸中的忧怨之情!
最近,由于魏军伐蜀的消息传人了李夫人的耳中,使她那颗已经麻木的心又复苏了。魏军大兵压境,国家大难当头,怀有一腔报国之志的她岂能无动于衷!江油关是扼控阴平古道的要塞,倘若有失,则涪县难保;如涪县不保,则成都危急!而她的丈夫马邈,身为此关的守将,却根本不以此关为念,仍旧是每日饮酒作乐。过去为了家事、私事,她对马邈可以忍让,委曲求全;如今为了军国大事,她再也不能听之任之了!她必须尽其所能,规劝马邈回心转意,改邪归正,把心思和精力用在守关上,以确保此关不失……
这一日,李夫人正在内宅中徘徊,思考着如何才能使马邈幡然悔悟,洗心革面,弃旧图新。忽然听到前院里传来阵阵丝竹之声。不用问,肯定又是马邈在守将府的大堂上寻欢作乐。她略加思索,带着两名婢女向前院走去。
因为江油关地处偏僻的山区,周围人烟稀少,难以寻找到像样的乐舞班子,无法满足马邈对声色的追求。所以,不久前,他便不惜重金,从京师成都聘请来一帮子歌舞伎和乐师,供他寻欢作乐。尽管这些歌舞伎和乐师在繁华的成都均属末流,但对于久居偏远之地的马邈来说,却是感到耳目为之一新,看不够,听不足。一连数日,他不回内宅,白日里在大堂上观赏歌舞,晚间便在前院的厢房内与那几名歌舞伎颠鸾倒凤,翻云覆雨,早已经把李夫人忘在了脑后,更没有料到很少出内宅的李夫人会寻到前院的大堂上来。
李夫人突然出现在大堂上,使正在饮酒作乐的马邈颇为惊慌,十分尴尬地说:“夫人为何至此……”
虽然李夫人对马邈的所作所为非常厌恶,真想当面狠狠地啐上他一口。但是,转念一想,她今天到大堂上来的目的并不是与马邈吵闹,而是另有所谋。于是,她便强压下心中的火气,佯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平心静气地说:“将军数日未归内宅,贱妾放心不下,特来探望。这几日,将军无恙乎?”
“还……还好……”马邈自知理亏,不敢正视李夫人,结结巴巴地说。
李夫人主动地坐在马邈的身边,试探地说:“贱妾久居内宅,孤陋寡闻,近日见奴仆、婢女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说是魏国已发二十万大军攻打我国,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马邈才疏学浅,谈吐粗俗,平时就最怕与李夫人谈论军国大事,以免出乖露丑。今日他又急着要寻欢作乐,因此想赶快把李夫人打发回内宅,就冷淡地说:“我国四塞险固,曹魏纵然发二十万大军,也难越那道道雄关险隘。请夫人回内宅安心休养,不必多虑。”
“如此说来,魏军确已大兵压境!”李夫人瞅了马邈一眼,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古语云:‘安无忘危,存无忘亡’‘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将军身为一关之守将,万万不可萌生轻敌之念,应抓紧操练兵马,以防不测。”
马邈听罢李夫人之言,冷冷一笑,心不在焉地说:“魏军兵马虽多,但均被大将军阻挡在剑门关下,根本无法入蜀。江油关处于腹地,又有险恶之摩天岭阻隔,魏军鞭长莫及,有何危亡之患?夫人可高枕无忧,何必自寻烦恼!”
“将军此言差矣!”李夫人见马邈竟如此麻痹大意,完全没有把守关的事放在心上,不由得暗自焦急,忧心忡忡地说,“江油关虽处于蜀之腹地,但却正当阴平古道之咽喉。当年汉武帝征服西南夷时,便是经这条小道进入蜀地。正是有鉴于此,诸葛丞相才在此处设立关隘,以扼控阴平古道,以防备魏军经此而偷袭涪县。而今魏军已大兵压境,志在必得。他们在久攻剑门关不下之后,必然要另辟人蜀之路;倘若他们选择阴平古道作为进军之路,江油关则首当其冲。将军绝不可掉以轻心,应预作部署,严加防范,免得魏军兵临城下之时,仓促中难以应战。”
李夫人之言虽然有理有据,但马邈却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暗含嘲讽地说:“夫人莫要杞人忧天!摩天岭纵深数百里,山恶水险,杳无人烟,别说是兵马,就连猿猴、飞鸟也难以穿越。去年我带领兵马进山打猎,只入得四五十里,便迷失了方向,而且连遭毒蛇猛兽、暴雨冰雹之袭击,几次陷于绝境,险些丧了性命……魏军若要从阴平翻越摩天岭来袭击江油关,无异于自取灭亡,恐怕行至中途就会全军覆没,葬身于深山老林,变为孤魂野鬼!夫人虽然饱读诗书,但毕竟是女人,最终还是难脱妇人之见。”
李夫人见马邈如此顽固不化,心中大为不悦,半规劝半责备地说:“将军奉命守关,应以保全关城为重,不应终日饮酒取乐,追逐声色。如果因此而有误军国大事,不仅愧对朝廷与国民,而且还要成为千古罪人!望将军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抛弃声色之乐,专心守卫此关;如仍旧执迷不悟,一味纵情于声色,不理军务。只怕祸不远矣!”
大概是李夫人严厉的话语激怒了马邈,或许是马邈因李夫人耽误了他的好事而心怀怨气。他极为不满地瞟了李夫人一眼,恼怒地说:“我身为一关守将,难道连如何守关都不懂,还要一个妇人来教诲?真是岂有此理!”
李夫人见马邈已经是不可救药,又气又恼,多年来深埋在心底的那股子哀怨之气,刚才压下去的那股子恼怒之气,便合二为一,不可遏制地冲口而出:“汝虽身为男儿,但却胸无大志,不思进取;汝虽身为将领,但却受国恩而不思报国,在其位而不谋其事。似汝这等庸碌无为之人,枉为男儿!”
马邈经李夫人当众这么一数落,不由得勃然大怒。他猛地将一只酒杯狠狠地掷于地上,气急败坏地说:“好个刁妇、泼妇、悍妇,汝竟然不守妇道,辱骂丈夫,看我不休了汝!”
“何用汝来休!”李夫人冷笑几声,毅然决然地说,“我明日即启程回娘家,免得与汝一起遗臭千载,让后人耻笑辱骂!”说罢,她轻蔑地瞟了马邈一眼,转身走出守将府的大堂。
就在李夫人与马邈在守将府的大堂上争执之时,邓艾正率军向江油关奔来。
邓艾在亲兵的搀扶之下,夹杂在将士之中,气喘吁吁地向前赶路。根据采药老者的讲述来判断,他们已经接近了江油关,只要再翻过前面的两座山,便可抵达江油关下。他瞧着身边那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将士,心中说不出究竟是何种滋味。十几天来,他们经历了种种难以想象的磨难,战胜了数不清的艰难险阻,甚至忍痛割爱、含泪杀掉了所有的战马,才使他们得以走出绝境。现在,他们即将翻越过纵深而险恶的摩天岭,完成这次异常艰苦的行军,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出现了几丝欣慰的苦笑,肿痛的双腿也似乎变得轻松了一些。他挣脱了搀扶他的亲兵,迈开大步,奋力向前走去。
邓艾正快步地向前走着,迎头碰上了领兵在前面开路的邓忠。他不由得一怔,有些奇怪地问:“汝不在前为全军开路,为何却反其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