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的出兵虽在司马昭的意料之中,但吴国的兵锋所向却是司马昭事先所没有料到的,若不是被羊祜及时识破,将为以后的灭吴埋下巨大的隐患。从去年吴国识破司马昭的声东击西之计,到今年吴国也来了个声东击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仅此二事,就足以说明吴国确有智谋高深之人。这不能不引起司马昭的深思:吴国的实力强于蜀国,又有江河之险可据,再加上一批有胆有识的智臣谋士,灭吴定不会顺利。他必须抓住目前的有利时机,一鼓作气,在灭蜀之后紧接着灭吴,以免夜长梦多,让吴国缓过劲来,强盛起来,形成南北对抗的局面!
可是,何日才能灭掉蜀国,以便腾出手来去灭吴呢?司马昭的思绪再一次飞向了西线战场。对于此次伐蜀之战,他充满了成功的信心,但却没有必胜无疑的把握。他心中十分清楚:此次大战胜负成败的关键,并不在于钟会是否能迅速地占领汉中和夺取阳安关,而在于邓艾能否把姜维及蜀国精锐兵马围困在沓中。只要邓艾能把姜维及蜀国精锐兵马紧紧缠住,死死拖住,使其无法东归,钟会的伐蜀大军定能冲破关隘,挥师入蜀,充其量也不过多损失些兵马或多耗费些时日而已;倘若邓艾拖不住姜维,围不住蜀军的精锐兵马,让其退回剑门关,钟会占据汉中与阳安关也就无多大战略意义了,灭蜀之战也就变得吉凶难卜了……
想到这里,司马昭又变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再次取过前几日收到的卫瓘送来的密报,一字一句认真地阅读着,仔细分析着沓中之战可能会产生的结局。卫瓘在密报中写道:
……卑职与征西将军交谈甚久,又亲观征西将军调兵遣将。为实现大都督绊姜维及蜀国精锐兵马于沓中之部署,完成灭蜀之大业,征西将军遣陇西太守牵弘率军邀其前,抢先占据孔函谷,以断姜维东归之路;遣金城太守杨欣率军绕道南行,奔赴甘松,以绝姜维南逃之道。征西将军自领大军从狄道出发,夜行昼宿,悄悄赶赴沓中,偷袭蜀军大营……卑职以为,征西将军深受大都督父子兄弟之厚恩,知恩图报,殚思竭虑,定不会有负大都督之重托。征西将军精通军事,熟知敌情,对陇右之地理了如指掌,为姜维布下一张天罗地网。姜维纵然肋生双翅,此番也定然是在劫难逃。请大都督不必担忧,静候佳音……
读罢卫瓘的密报,司马昭紧锁的眉头舒展了许多,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他深知卫瓘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满朝文武很少有人能在他心中产生真正的敬重之情。而在这份密报中,卫瓘竟如此盛赞邓艾,绝非偶然,定是邓艾的用兵之道与智谋韬略折服了他。再纵观邓艾与姜维历年交战的结果,也是胜多于败,得大于失。如此看来,姜维便不足为虑了。
就在司马昭面对着卫瓘的密报沉思之时,司马炎来到了书房门口。他向房内瞟了一眼,低着头小声地说:“孩儿有要事求见父亲。”
不知是由于司马昭的思绪仍停留在沓中还没有收回来,还是因为司马炎的声音过于低微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司马昭仍旧默默地呆坐着,没有任何反应。司马炎又朝书房内瞟了一眼,再也不敢吭声了,只好悄悄地肃立在书房外等候。
司马炎字安世,乃司马昭的嫡长子。他年纪二十有八,生得魁梧健壮,方面大耳,虎目蚕眉,高鼻厚唇,一副宽厚仁慈的模样。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不仅有着一对粗长的手臂和两只小簸箕似的大巴掌,垂立之时,双手过膝,而且生成一头浓密的长发,盘在头上像一团浸过蜡的青丝硕大光亮,放开似一条黑色的瀑布直泻地面。大概是家族遗传的缘故,他不仅秉承了祖父沉稳持重的气度,而且继承了父亲忧郁压抑的神态,使他比实际年龄要显得老成稳重、深沉大度。他作为司马懿的嫡长孙,理所当然地得到家族的庇荫,未成年时便入朝为官,而且不断升迁,还不到三十岁便成为中护军、中垒将军。同时,多年的官宦生涯,耳闻目染,也使他对为官之道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积累了不少做官驭人的经验,为他在官场宦海中搏击风浪打下了厚实而坚固的基础……
大约过了有一顿饭的工夫,司马昭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一眼便瞧见了门外垂手恭候的司马炎,瓮声瓮气地说:“炎儿,汝有何事?”
司马炎连忙走进书房,跪倒在几案前,毕恭毕敬地说:“伐蜀军司卫瓘遣人送来一封书信。孩儿怕有误军国大事,故而前来打扰父亲。”说罢,将卫瓘的书信放到司马昭的面前。
司马昭扫了一眼信袋上“大都督亲启”几个醒目的大字,严肃地吩咐司马炎:“汝去吧。若有钟会、邓艾之军报,立即送于为父,不得有误!”
“孩儿遵命!”司马炎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司马昭的书房。
司马昭并没有立即去拆卫瓘的书
中护军、中垒将军:中护军,官名,第四品,掌管禁兵;中垒将军,官名,第四品,掌中央禁军。信,而是闭上双眼,暗暗地祈祷着:“但愿姜维及蜀国精锐兵马已被邓艾围歼于沓中……但愿钟会之军已攻取了剑门关……”
司马昭祈祷已毕,才小心谨慎地启开信袋上的密封,逐字逐句地读着卫瓘的密报。密报中写道:
……卑职日夜兼程,昨日方从狄道抵达白水关,见到镇西将军。据镇西将军言:蜀国之姜维已率领驻扎在沓中之精锐兵马,连续突破孔函谷与阴平桥,同前来接应之廖化会合,共同退守剑门关……卑职初闻此事,实难相信,误以为乃以讹传讹。后又见到从阴平赶来之雍州刺史,方证实此事确凿,不容置疑。据雍州刺史言:姜维率军来到阴平桥时,尚有两万多兵马、数千车粮草辎重,且军容严整,军心稳定,行进有序,毫无败退之迹象……狡诈之姜维施展调虎离山计,骗过雍州刺史,率众跨过阴平桥……剑门关乃天下少有之雄关险隘,有姜维、廖化等蜀国名将镇守,且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对我大军入蜀极为不利,只恐要拖延时日,损兵折将。为此,镇西将军忧心忡忡,寝食不安;卑职亦愁眉难展,心急如焚,惟恐有负大都督之重托……卑职虽一介书生,不谙军事,然令卑职深感不解者是:我陇右兵马乃能征善战之师,轻装简骑,且数量亦多于蜀军,何以竟让携带大量粮草辎重、行动迟缓之蜀军破围而出?征西将军乃久经沙场之老将,过去与姜维多次交战亦是胜多负少,此次为何却让姜维并无大损而逃之夭夭?卑职目光短浅,智低谋乏,实难看破其中之缘由。大都督高瞻远瞩,洞幽察微,定会一目了然……
卫瓘的密报像是一片不祥的乌云,在司马昭的心中投下了一块浓重的阴影,使他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一边在书房中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边在心中反复思索着应付这种意外变化的对策。
在蜀国的战将之中,最令司马昭头疼和伤脑筋的,便是这个神出鬼没的姜维。他不仅用兵变化莫测,令人防不胜防,而且出奇的胆大,敢于铤而走险。自从诸葛亮死后,在蒋琬、费祎执掌蜀国兵权之时,魏国的关中、陇右相对安定,少有战事。可从姜维掌握了蜀国的兵权之后,关中和陇右便很少安宁了,常常是按下葫芦瓢起来,不是关中告急,便是陇右吃紧,使这两个地区动荡不安,人心惶惶。虽有邓艾坐镇陇右,与、姜维周旋,但也只能遏制其锋芒,而无法将其制服。因而,姜维便成了司马昭的心腹之患,久欲除之而又束手无策。
此次出兵伐蜀,最令司马昭担心的莫过于姜维,若要灭蜀,必先制服姜维;如不制服姜维,灭蜀便是一句空话。为此,他不惜动用关中和陇右的全部兵马,令邓艾和诸葛绪布下重兵,层层设防,以阻止姜维引兵东归,使钟会能率领伐蜀大军乘虚而人,直捣成都……可是,好梦难圆,司马昭最不愿见到的事情,最终还是出现了!
是何人打乱了司马昭的伐蜀部署?是何人破坏了司马昭的灭蜀计划?卫瓘的密报虽没指名道姓地指责邓艾作战不力,但对邓艾却颇有微词,字里行间流露出对邓艾的不满情绪。这与他离开狄道时给司马昭的密报大相径庭。在数日之间,卫瓘竟送来两份内容截然不同、态度完全相反的密报,原因何在?这不能不令司马昭深思。
对于邓艾,司马昭既十分赏识,又有所不满。他赏识邓艾的智勇,若不是邓艾率军抵御姜维,陇右地区恐怕已为蜀国所有;他不满邓艾的孤傲,至今仍不肯投靠他,而且还经常犯颜直谏。正因为如此,他对邓艾是既另眼相看,委以重任,又加以控制,暗中提防。他心中清楚:若论领兵打仗,现今的魏国将领中能与姜维匹敌的恐怕只有邓艾;此次伐蜀,邓艾才是最合适的主将人选;可邓艾不识时务,对伐蜀屡陈异议,使他不得不改变主意,选钟会为主将领兵伐蜀,而令邓艾为偏师,率军阻截姜维……他原以为,这样的安排,既可利用邓艾的智勇遏制住姜维,又可控制住邓艾,不使其兵权过重,还可为钟会制造出良好的战机。谁料,事与愿违,竟然出现了这种结果,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是邓艾不甘于充当偏师,心怀不满,没有尽心竭力地去阻截姜维,使其突围而出?还是诡计多端的姜维设计瞒过了邓艾,避实就虚,钻出了邓艾设下的包围圈?若属于前者,邓艾是罪不容赦,必须严加惩处;如属于后者,倒是有情可原,不便处置邓艾……究竟是属于前者还是属于后者,司马昭久久地思索着,一时难以作出结论。
司马昭正在书房内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内宅的一名婢女来到书房门口,恭卑地说:“启禀大都督,奴婢奉夫人之命,前来请大都督到后花园赏菊!”
“我今日军务繁忙,无暇赏菊。”司马昭烦闷地说,“速去回复夫人,我现在实难脱身,改日定当奉陪。”
“夫人再三命奴婢,务必将大都督请到后花园。”婢女恳求着说,“夫人之命难违,大都督若不去赏菊,奴婢难以复命。”
“这……”司马昭沉吟了一下,改变了口气说,“也罢,我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