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平桥西行,沿白水溯流而上,行程百余里,便是阴平郡的治所阴平城。
阴平城的四周山高林密,河网交织,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四季分明。优越的自然条件,为各类动植物创造了良好的生存和生长环境,也为人类在此生息奠定了基础,早在秦汉以前,这里便生活着氐、羌的先民。两汉时期,朝廷在此处设置了阴平道,属益州广汉郡,阴平城为北部都尉的治所。魏、蜀、吴三国鼎立之后,这里初属魏国,改置为阴平郡。建兴七年(229)诸葛亮派部将陈式攻占了此地,从此阴平郡便为蜀国所有了。
前不久,姜维在智取了阴平桥后,就主动放弃了阴平郡,与廖化一起率军奔赴白水关。几天以后,邓艾也离开了阴平桥,挥军西进,移师于阴平城,阴平郡也随之又复归于魏国。
邓艾率军进驻阴平城,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是迫于无奈的权宜之计。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他曾怏怏不快地告别了诸葛绪,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大寨中。本来,他以为自己的那个先去夺取白水关,然后与钟会共同夹击固守阳安关的姜维,或趁姜维与钟会在阳安关激战之机去攻打剑门关的计策,诸葛绪一定会欣然接受,并率军与他同行。可是,诸葛绪却婉言拒绝了他的盛情相邀,而要率军去投奔钟会,这不能不使他深感烦闷。
自姜维从沓中破网而出,率军穿过孔函谷后,邓艾就意识到:按正常的情况,诸葛绪是无法把姜维堵挡在阴平桥以北的。因而,他在从孔函谷来阴平桥的路上,一方面为自己没能抢先一步遣军占据孔函谷,堵死姜维的东归之路而自责、懊悔;另一方面则苦苦地思索着补救的办法和反败为胜的计策,以便这次伐蜀之战能以胜利告终。经过几天的苦思冥想,他终于寻找到了重新围困姜维的办法。
事情的发展正如邓艾所料,诸葛绪果然没有能拦截住姜维。如此一来,不仅司马昭阻止姜维率军东归的作战计划已宣告失败,而且也使这次伐蜀的前景变得扑朔迷离、难以预料了。如果仍旧按照司马昭原先的部署,让钟会率领着大军逐一地去夺取阳安关、白水关和剑门关,在重重雄关险隘中夺路入蜀。那么,这场战争就会是旷日持久的、劳而无功的,结果不是魏蜀两败俱伤、吴国坐收渔利,便是魏军空手而返,得不偿失!若要改变这种结局,就要改变司马昭原先的作战部署,给姜维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邓艾经过深思熟虑,认定他的那个进军白水关的作战计划是可行的。倘若诸葛绪能与他合兵一处,一同进军白水关,那么,他们就不仅可以从背后狠狠地捅姜维一刀,而且还有足够的力量给蜀军来个中心开花,扫除伐蜀路上的最后一道障碍,使这场战争出现根本性的转变!然而,由于诸葛绪拒绝了与他进行合作,使他感到有些势单力薄……
对于诸葛绪,邓艾颇为了解。诸葛绪拒绝与他合作的原因,他心中也明明白白。原来,他以为诸葛绪的那些误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完全解释清楚。可是,经过反复思虑以后,他却改变了原来的看法:为了伐蜀的胜利,他必须向诸葛绪解释清楚,消除其误会,使其与他合兵一处,共图大计。因此,他决定次日再屈尊去拜访诸葛绪。
邓艾在中军大帐之中,正思考着如何去说服诸葛绪,邓忠进帐禀报:“父亲,诸葛绪已率领兵马悄悄离开营寨,沿白水北岸朝东而去。”
邓艾一怔,不悦地问:“他何时率军离开营寨?”
“刚刚离开不久。”邓忠小声地说,“如果现在派兵去进行拦截,还来得及。”
邓艾摇摇头,低沉地说:“诸葛绪直接受命于大都督,本不属于为父调遣,为父有何理由去拦截他?此事若被大都督得知,岂不是要怀疑为父心怀异志、图谋不轨?”
“只要我军能攻下剑门关,打开入蜀之门,大都督之怀疑就会消除。”邓忠提醒着邓艾,“如若放走诸葛绪,仅凭我军这些兵马,就无法夺取剑门关。那么,父亲苦心思得之破敌良策岂不要付之东流!”
“人去不可留,留下反为仇。诸葛绪既然执意要走,我军强行把他截下来,又有何用?”邓艾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让他去吧。我军绝不可派兵进行拦截,也不得派人进行跟踪,以免引起他之猜疑。”
“那……”邓忠小声地嘟哝着,“那我军如何去袭击白水关,攻夺剑门关?”
“此事为父自有安排。”邓艾朝邓忠摆了摆手,“汝先去歇息吧。”
诸葛绪率军去投奔钟会了,邓艾想尽力说服其共图大计的希望破灭了。面对着这种局面,他再次陷入了苦闷之中:他精心策划出的那个作战目标,就像一颗摆放在山顶上的瓘璨夺目的明珠,光芒四射,具有太大的诱惑力,使他实在不忍心放弃这个摘取那颗宝珠的机会;他若现在放弃了这一良机,就可能永远别想得到它了!然而,他如今要去摘取那颗明珠,确也有些力不从心,是否能把它拿到手,他也没有把握。他孤军深入白水关,虽可在阳安关和剑门关之间安插上一颗钉子,对那两关形成威胁。但是,他也有可能遭到善于用兵的姜维的反包围,孤立无援地被困在白水关内;假如姜维再派军占据阴平桥或孔函谷,卡断他运送粮草的道路,那他的两万多兵马岂不要陷入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绝境!万一钟会久攻阳安关不下,而粮草又不继,领兵退去,他就将陷入蜀军的重围之中。
更让邓艾深感不安的是:他没有能够按照司马昭的部署,把姜维绊于沓中,这必然会引起司马昭的不满和怀疑;如果钟会所统的伐蜀大军最终能冲破姜维的阻挡,顺利入蜀,司马昭或许会把对他的不满和怀疑隐藏在心底,而在表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假如钟会所统的大军不能冲破姜维的阻挡,无法人蜀,司马昭在恼怒之下,就会认为是他打乱了伐蜀的部署,破坏了伐蜀的大计,肯定不会轻易地放过他。而他如今在没经司马昭允准的情况下,私自率军去夺取白水关,此举若能对伐蜀产生重大的作用和良好的影响,实现司马昭灭蜀的大业,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司马昭绝不会去追究他的自作主张;要是他的这一行动对伐蜀之战无利,甚至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司马昭定要同他老账新账一起算,二罪并罚……
是退兵狄道还是进军白水关?邓艾在中军大帐里一直坐到天亮,反复地思虑着二者可能会出现的种种结局,权衡着二者的利弊。最后,他还是决定孤军深入,去夺取白水关。这样做虽然有些冒险,但战争本身就是一种冒险。在战争中,冒险和胜利往往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同时出生,形影不离,不敢冒险,便无法取胜;有时甚至是冒险的成分越大,获胜的希望也就越大。这其中的关键,全在于统兵将领对敌我双方力量作出正确的判断,把冒险的成分把握在适度的范围内,并充分利用自已的兵力,使冒险能最大限度地转化为胜利。
邓艾认为,他与其返回狄道心神不宁地等候着司马昭的处置,还不如率军前去夺取白水关,另寻出路;他返回狄道的最好结果是司马昭装作若无其事,不去追究他没能把姜维绊于沓中的过失;而进军白水关的最好结局不仅可将功补过,而且还可为灭蜀创建功勋!两相比较,他就毅然地选择了后者。
主意已定,邓艾不顾一夜未眠的疲劳,马上聚集众将,部署进军白水关的事宜。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当进军白水关的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全军将士整装待发时,他却接到探马的报告:钟会已顺利地占据了阳安关,正率军向白水关进发;姜维也已放弃了白水关,领兵退守剑门关!
这一突变的军情,彻底打乱了邓艾进军白水关的部署,使他的这一行动变得完全没有必要!面对着进退两难的处境,邓艾再次陷入苦闷之中。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决定暂且移师阴平城,静观待变,等候战机。
邓艾率军进驻阴平城以后,不知是他无事可做,想借机轻松一下,还是由于他心中烦闷,欲外出散散心。他一反常态地对游山观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连数日,每天带着邓忠和四名亲兵出城游玩。
这一天,邓艾竟然远离开阴平城,来到了距城数十里路的笔山。这笔山可算得上是阴平郡的一个出名的风景地。在松柏覆盖、满目青翠的丛山群岭之中,有一座奇异的山峰突兀而起,险峻如削,高约千仞,远远望去,恰似一支巨笔向天而立。所以,当地人便称之为“笔山”。更令人惊奇的是,在笔山的前方,有两座低矮的小山,构成了一个大大的“山”字,酷似一个巨型笔架,摆放在那支巨笔之前;在笔山的右边,有一片平丘,形如一方硕大的砚台,安置在那支巨笔之侧。大自然的神奇造化,将这密不可分的三件文具巧妙地凑集到了一块,让人望之拍手叫绝,思之叹为观止。在笔山的脚下,有一个自然天成的石洞,当地人称之为“仙人洞”。石洞深约四五百尺,洞内秀石林立,千姿百态,巧夺天工,妙不可言;岩壁上、石缝中,有股股泉水渗涌而出,汇聚成涓涓细流,清澈透明,纯冽甘甜;人游洞中,恍若置身于神府仙境,心旷神怡。笔山的南麓,有一条羊肠小道,曲折盘旋,通往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