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中与蜀中之间数百里的地盘之上,层峦叠嶂,峻岭横空,七十二座巍峨的山峰连绵起伏,好似一道高大的天然屏障,横亘在入蜀的道路上。在这七十二座山峰的中断之处,悬崖相嵌,形似两把插地的利剑;峭壁相峙,犹如一道狭窄的山门;故而,这里被人们称之为“剑门”。此处的地势极为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自古以来,就是戍守要地。诸葛亮治蜀之时,在此处设置了剑门关,并派兵将长期驻守,使其成为蜀国北面的重要门户。
由汉中、陇右人蜀,须先经阳安关、白水关至小剑山。然后再溯大剑溪而上,行约三十里,就到了高耸入云的大剑山,山巅之上便是闻名遐迩的天险剑门关。大剑溪两岸,连山绝险,崖壁夹峙,最窄之处仅有数丈宽,上则陡壁千仞,青天一线,望之令人惊心动魄;下则溪流喷涌,巨石嶙峋,视之令人心惊胆战!人行在此峡谷之中,不仅异常艰难,而且提心吊胆……古人为了便于通行,曾于剑门一线的无路之处架设了栈道。诸葛亮又对古代的栈道大加修整改造,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凿石架空,做成了飞梁阁道,以利于巴蜀和汉中、陇右之间的交通。
姜维、廖化率领着兵马从白水关南下,与张翼、董厥率领的由剑门关北上的兵马会师后,合兵一处,共同退守剑门关。因为久已处于蜀国腹地而被蜀军冷落了多年的剑门关,骤然拥进了四五万兵马和大量的粮草辎重,猛地显得热闹了起来。多亏了诸葛亮有先见之明,好像事先就已经预料到魏、蜀两军将会在这里发生一场恶战,因而在修筑剑门关时,不仅把关城建造得高大而坚固,而且关城内各种设施齐备,一应俱全,既可屯驻大量的兵马,又能长期固守。所以,当姜维等人率领着大队人马进入关城之后。倒也显得不那么拥挤不堪。否则,一下子拥进了那么多的兵马和军资,关城内便要人满为患了。
姜维把兵马、军资安顿停当以后,立即把张翼、廖化、董厥、来忠和向充请到了守将府的大堂之上,共。
剑门关:古关隘名,故址在今四川剑阁东北。商守关抗敌之策。大概他们都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和责任的重大,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一个个神情严肃,默默无语,大家都把期待的目光集中到了姜维的身上,静候着他的吩咐。
姜维正襟危坐,面色冷峻,用焦虑的目光把张翼等人挨个打量了一遍,心情沉重地说:“本来,维欲凭借着阳安关之险固,将魏军拒于巴蜀以外,待时反击,收复失地。然而,由于蒋舒叛国投敌,致使傅佥战死,阳安关落人魏军之手,不仅使巴蜀失去了第一道门户,而且也打乱了我军之御敌部署。阳安关失陷,白水关难以固守,维与右车骑将军当机立断,决定马上退守剑门关。剑门关乃巴蜀最后一道门户,国家之安危存亡系于此关。如若此关不失,国家则有惊无险,可以渡过这一难关;如果此关不保,则国家危同累卵,很难保全。现在我军已经退到了悬崖之边沿,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无法再退。我军必须死守剑门关,全军将士必须抱定一个信念:誓与剑门关共存亡!今天,维把诸位请来,就是想与诸位共议守关抗敌之策,以确保国家之安全。请诸位以国家为重,献计献策。”
姜维说罢,在座的诸位一个个板着脸,皱着眉,闭着嘴,低着头,谁也不说话。大堂上再次陷入沉默之中,静得令人压抑,静得可以听到他们的心跳声,就连周围的空气,也似乎都已经凝固了,不再进行流动,使人感到有些憋闷,呼吸也仿佛变得粗重了。面对着这种僵局,姜维的心中有点隐隐作疼,开始有些心慌意乱。类似这样的僵局,在过去每次廷议北伐曹魏时,曾经出现过多次:这种沉默是暂时的,是风雨前的平静,沉默之中正在酝酿着一场激烈的争辩;不久,不是张翼,便是廖化,就会站起身来打破这种僵局,对北伐曹魏提出异议或尖锐的批评;随后,他便会针锋相对地进行争辩,双方唇枪舌剑,各不相让;最后,是董厥出面进行调解,双方各自缄口不言,廷议便不欢而散……今天,类似的僵局又再次出现,这不能不令姜维深感惶恐不安:在目前这种大兵压境、国难当头的危急时刻,他们只有同仇敌忾、同舟共济,才能抵抗住魏军的大举入侵,挽救国家社稷于将堕之际;他们如果再像过去那样争执不休、不欢而散,那么剑门关则必失无疑,国家则无法安存!尽管廖化曾经明确地向姜维表示过:值此危难之秋,他们应该丢弃前嫌。齐心协力,共抗强敌。可是,倔强的张翼会不会仍是一如既往,坚持己见,使这次僵局像以前的那许多次一样……
姜维正在为这种沉默而担心,廖化首先打破了僵局,郑重地说:“大将军纵观全局,深谋远虑,想必胸中已有守关抗敌之计。廖某虽然年已老迈,但尚可使用,愿一切听从大将军调遣,断不敢违抗大将军之令!”
廖化的话音刚落,张翼就认真地说:“纵有千军万马,主军只能是一人。我等之智勇皆逊于大将军,如何守关抗敌,但凭大将军吩咐,张某听命便是!”
廖化和张翼一反往常态度的话,解除了姜维的后顾之忧,刚才的那种担心已不翼而飞。张翼与廖化在蜀军中德高望重,有他俩的支持与帮助,他心中觉得踏实多了。他十分感激地瞧瞧张翼与廖化,然后把目光转向董厥,心平气和地说:“龚袭对守关有何高见?”
董厥依然是那副平和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董某之意,尽在张翼、廖化二位车骑将军之言中。请大将军早作决断,立即调兵遣将,部署守关事宜,以免钟会率军兵临关下之时,我军尚未部署停当。”
姜维心领神会地朝董厥点了点头,又把目光移向来忠与向充,沉静地问:“来参军、向尚书,汝二人意下如何?”
来忠和向充自知他俩的资历、官职与威望均无法和张翼、廖化、董厥相比,能与他们在一起议事,已经是姜维对他俩另眼相看了,岂敢再多言,忙不约而同地说:“一切听从大将军调遣,誓与剑门关共存亡!”
“既然如此,维只好先抛砖引玉,守关部署中有何疏漏不妥之处,还望诸位不吝赐教。”姜维见火候已到,就把这两天来苦苦思考出的守关抗敌之策一一道出:“此次钟会率军前来攻打剑门关,维以为有两利两弊:两利者,是其兵马众多,三倍于我军;且其已经连下阳安关、白水关两城,士气旺盛,志在必得。两弊者,是我剑门关险峻无比,魏军虽多,但却只能挤在山下峡谷之中,无用武之地;道路艰难,运送粮草甚为困难,魏军兵马随时都会面临着饥饿之威胁。我守关兵马虽远少于魏军,但城墙坚固,粮草充足,只要能坚守两个月,钟会必因粮草不继而溃退。为能长期固守,维欲让张翼、廖化与董厥三位将军各领兵一万,昼夜轮流守关,四个时辰一换;来忠率领五千兵士,到后山上砍树凿石,并把檑木滚石搬运到城头之上;向充带领一千兵士,打造箭矢;另有五千兵马,在关中歇息待命,以备急用。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张翼、廖化等人沉思了片刻,认为姜维思虑精细,部署周密,无可挑剔,纷纷点头称是。
姜维见他们均没有什么补充,就毅然决然地说:“诸位回去整顿兵马,依令而行,不得有误!”
“遵令!”众人齐声应答,起身离去。
“伯恭兄,请稍候。”姜维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张翼,上前拉住他的手,十分感激地说:“伯恭兄气度非凡,真乃忠义之士,实令维敬佩!回顾往日之争,维深为抱憾!望伯恭兄勿记前嫌,我等携手并肩,共抗强敌,为国尽忠效命!”
“大将军不必过虑。张某虽然不才,但尚还晓得孰轻孰重,岂能因往日之芥蒂,有误军国大事!大将军有何调遣,请不必有所顾虑,尽管下令便是,张某定会谨遵将令,绝不违抗!”张翼诚恳而真切地说,然后又使劲地摇了摇姜维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现在乃非常时刻,国家之安危存亡系于大将军一身,请大将军为国珍重!”
姜维感激地说:“多谢伯恭兄指教,维定会铭记在心!”
张翼有些激动地说:“大将军暂且歇息,张某整顿好兵马再来复命!”
姜维把张翼送出大堂,吩咐侍立在门两侧的姜复汉和姜兴汉:“今后,无论是白昼还是夜晚,也不论我是用饭还是睡觉,只要有人来禀报军情,一律不得加以阻拦!”
经过两天紧张的准备,剑门关已是森严壁垒,守关的将士斗志旺盛,严阵以待。张翼、廖化和董厥各率领着一万兵士,昼夜轮流登上城墙防守,密切地注视着剑门一线的动静,随时准备迎击魏军的进攻;来忠带领着五千兵士,已从后山砍伐了许多树木,凿取下大量的石块,正在源源不断地运进关内,搬上城头;向充带领着一千会做木工、当过铁匠的兵士,破木锻铁,赶制着箭矢,铁匠炉中烈焰熊熊,锯木打铁之声此伏彼起;那些从城头上替换下来的兵士,吃饱喝足以后,呼呼大睡,养精蓄锐;而那五千以备急用的兵士,已经养足了精神憋足了劲,无事可做,闲得有些难受,围在一起摆龙门阵……
姜维用过早饭以后,就带上了姜复汉和姜兴汉兄弟走出了守将府。他先是到关内各兵营中巡视了一遍,详细地察看了兵士的吃饭、居住和休息的情况。然后,他又来到了打造箭矢的作坊,仔细地检查了已经打造出的箭矢,并亲自拈弓搭箭,试射了好几支,脸上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跟随在他身边的向充说:“向尚书,关内箭矢不多,难以应付魏军长时间轮番进攻。汝要告诉打造箭矢之弟兄们:只要我军有足够之箭矢,就可以击退魏军一次次进攻;请弟兄们辛苦一点,尽快打造出大批箭矢,以供守关弟兄们之急需。”
“大将军放心,只要有卑职在,守关之弟兄就会有足够之箭矢用!”向充发誓般地说。
“有向尚书此言,维就不必为缺少箭矢而担忧矣。”姜维赞赏地瞅着向充,满意地说。
向充并未因得到姜维的赞赏而沾沾自喜,而是一脸严肃地说:“卑职曾听说诸葛丞相在世之时,依据秦代之连弩,加以损益,制造出可一次连发十支矢之弩机,称为‘元戎’在北伐曹魏时大显威力。大将军跟随诸葛丞相多年,想必是见过那种连弩机。”
“向尚书所言不差。诸葛丞相在世之时,确曾造过那种一次可连发十支矢之连弩机。可惜,诸葛丞相归天以后,那种连弩机便无人能造矣。”姜维遗憾地叹了口气,有点奇怪地问,“莫非向尚书欲造那种连弩机?”
向充郑重地点点头,认真地说:“魏兵三倍于我军,我军若有那种连弩机,岂不是能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以弥补我军人少之不足。”
“若是真能造出那种连弩机,对我军来说,自然是雪中送炭,还何惧魏军之轮番进攻!可惜……”姜维摇了摇头,有些泄气地说,“如今军中再无有像蒲元那样之能工巧匠,无法造出那种连弩机!”
姜维摇头泄气,向充却兴致不减,紧跟着问:“大将军是否记得那种连弩机之式样?”
姜维眯缝起眼睛想了一会,依然信心不足地说:“记倒是记得,只是那种连弩机样式十分精巧,非蒲元那种能工巧匠无法造得出来。”
这下,向充的兴致更高了,微笑着说:“只要大将军能把那种连弩机之样式说出来,我等便可把它给造出来。”
“嗯——”姜维一怔,惊讶地打量着向充:在姜维的印象中,向充是个稳重之人,从来不夸海口、说大话,可他今天为何却有些反常?难道是他……
向充也看出了姜维的疑惑,连忙解释说:“卑职属下有一名老兵,从前一直在剑门关修造兵器。此人手巧无比,技艺高超,打造起箭矢来,又快又好又锋利。更为令人叫绝者,是他之手就好似一杆秤,眼睛就像一把尺,只要把东西掂上一掂,瞧上一眼,立即就可说出它之重量与尺寸,而且分毫不差。卑职对此深感蹊跷,仔细一打听,才知他就是蒲元之徒弟。”
连弩:一种装有机括、可以连发数矢的弩机。
损益:改造,改革。
“蒲元之徒弟?”姜维大吃一惊,诧异地问,“蒲元之徒弟如今尚在?”
向充一本正经地回答:“卑职反复核查过,此人确是蒲元之徒弟。”
“此乃天助我也!”姜维惊喜异常,连忙吩咐向充,“速把他请来见我!”
“遵命!”向充应声而去。
“蒲元……蒲元之徒弟……”姜维自言自语着,低头沉思了起来。
蒲元是何许人也?竟然连他的徒弟都会引起姜维的如此重视与惊奇?
蒲元本是蜀地民间的一位冶铁造刀的能手。他打造出的刀锋利无比,能削铁切铜;把一根鸡毛放在刀口之上,轻轻地吹一口气,就可把鸡毛斩为两截;用它去杀牛宰羊,刀上连一点血迹都不会留下。故而,他打造的刀被人们称为“神刀”。
蒲元不仅造出的刀与众不同,而且造刀时所选用的材料也与众不同:造刀用的铁,他要亲自去冶炼;烧铁用的木炭,他要亲自去烧制;就连淬火用的水,也非要成都锦江的水不可!
诸葛亮在蜀为丞相时,闻知了蒲元的大名,就把他聘请到军中,专门为蜀军打造兵器。有一次,蒲元跟随着诸葛亮到了汉中,并奉命打造刀剑一百把。他冶铁烧炭,亲手打造。一百把刀剑打造好以后,他派一队兵士去成都取锦江之水。那队兵士千里迢迢地从汉中跑到成都,装满了两大缸锦江里的水,车载人抬,返回汉中。路途遥远,道路艰难,兵士们苦不堪言,怨声不绝。在渡涪水之时,兵士们一不小心,把两缸锦江之水洒掉了一半。这一下,领队的头目有些为难了:重返成都去取锦江之水,不仅时间来不及,而且又要吃许多苦头。正在领队的头目为难之际,一个兵士自作聪明地说:“普天下之水,都是从天而降,还会有什么两样?都是蒲元那老头儿故弄玄虚,让我等枉受这种折磨!以我之见,不如把这两缸锦江之水倒在一口缸里,另取一缸涪江之水冒充锦江之水。那老头儿纵有天大本领,也无法分辨出来哪一缸是锦江之水,哪一缸是涪水之水。”领队的头目无奈,只好照此办理。
两缸水运到汉中以后,蒲元先是用指头蘸着缸里的水品了品,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接着,他又用铁钳在两口大缸里搅了搅,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他瞪起了眼睛,气呼呼地说:“这两缸水,一缸是锦江之水,一缸是涪水之水!”
那些运水的兵士暗暗惊奇,不得不佩服蒲元识水的本领。但他们又怕承认了要受到处罚,就硬着头皮,一口咬定两缸水全是从成都的锦江中取来的。
蒲元再也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两把烧红的刀,分别放到那两口缸里进行淬火。不久,奇迹出现了:那把用锦江之水淬过火的刀闪光发亮,而那把用涪水之水淬过火的刀却黑不溜秋。随后,他又让人取来两节装满铁豆的竹筒,先是用那把涪水之水淬过火的刀去砍竹筒,结果是不仅竹筒没被砍断,而刀口却卷了刃;再用那把锦江之水淬过火的刀去砍竹筒,结果不仅竹筒应声断为两截,而刀口却仍旧锋利闪光。这一来,把周围看热闹的人全惊呆了,那些运水的兵士在事实面前无话可说了,纷纷跪倒在地,老老实实地低头认罪!
这个蒲元造刀的故事,当时曾在蜀军中广为流传。姜维那时虽还没归顺蜀国,未曾亲眼目睹过此事,但赵云、魏延等一些蜀军中的老将,都先后对他讲过。更为让他信服的是:他随身佩戴的那把宝剑,就是蒲元当年亲手为诸葛亮打造的,因他作战有功,诸葛亮就将那把宝剑奖赏给了他。几十年来,他带着那把蒲元打造的宝剑东征西战,冲锋陷阵,不知用它斩杀过多少敌军将士,可至今仍旧完好无缺,寒光闪闪,锋利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