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买的?”
“新华书店。”
听了这话,我心里奇怪,新华书店里怎么会卖这种书?
“呆会儿放学后咱们去新华书店转转?看看他到底看的是什么书?”跃扬在我身后说。
“行了吧,他一个书呆子,能找到什么好书。”张强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属于中上等,虽然不是我们十分憎恨的那种好学生,但也在“可恶”之列。
就在我们私下议论的时候,师太已经按照惯例开始了对张强的质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嗯?现在不好好学习,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书,你对的起谁……”
我们看着讲台上的张强,颇为幸灾乐祸。自习结束了,晚检的时间到了。那时候锻人中学每天都有早检和午检和晚检,就是班主任在全班面前讲话,布置或者总结全班的情况。今天有这么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晚检肯定是异常火爆。
张强在讲台上低着头,脸已经红得发紫,和猪肝一样,但是和灭绝师太的脸色深度相比还差得很多。师太在讲台上张强的身边,挥舞着那本书?就象当年在天安门前挥舞着《毛主席语录》,说:“刚才我发现张强在自习的时间看这本与学习无关的书,”说着,她看了眼封皮,把书的标题读了出来:“新婚性生活必读。”师太话音刚落,班里很多男生笑出了声?看来对当时性教育不满足的不仅仅是我们四大恶人。张强真是冤枉,那是一本很严肃的书,按照我们观点,实在是算不了什么,他被师太发现,只能算他倒霉了。
“都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这是你们这个年纪看的书吗?性生活和你们有关系吗?”
班里的男生又笑出了声。
“还笑!你们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净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学习成绩能提高吗?”师太在眼睛后面的小眼睛已经瞪成了圆形,仿佛随时都能从眼眶里鼓出来,把眼镜片迸裂:“男生都给我站出来,站到讲台前,我要看看谁还带着与学习无关的书!”师太此话一出,我血压立刻升到顶点,却又不敢回头看张跃扬。晓松和雅文坐在教室前面,向我们看了一眼,又飞快地转过头去。
“都瞎看什么!快点,男生都出来,站到教室前面!”师太已经声嘶力竭了。男同学们都慢慢地站起来,走到教室前面。
“你,”师太一指岳明哲:“你一个书桌一个书桌地搜,看看谁还带着与课堂无关的书籍!还有你,”师太对岳明哲的同桌说:“你先把岳明哲的书桌搜了!”
听到师太这么说,我在心里喊:完了,完了,这下我们四个人有大麻烦了!要是别的同学搜,我们四个人还有一线能逃过这一劫的希望?他们都和我们四大恶人的关系不错,说不定还能帮我们遮掩一下,但岳明哲是我们的死对头,他总是巴不得我们出点事,挨批,这下他心里还不乐开花?那时我们的头脑中丝毫没有隐私权的概念,想不到用什么大道理去对抗这种搜查。我趁师太不注意,偷偷看了看跃扬,晓松和雅文,他们也都是脸色苍白,好像那本色情杂志此时此刻就挂在他们脸上。灭绝师太依然在讲台前声嘶力竭,但是我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了,我真希望自己有胆量立刻掐死岳明哲,这样我就可以吸引注意力,保全那本色情杂志了。我的眼睛紧盯着岳明哲,紧盯着他搜寻每一张书桌。我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出汗,只能暗暗祈求时间能过得慢点再慢点,或者岳明哲的眼睛此时突然瞎掉。但是这样的奇迹并没有出现,他终于开始搜张跃扬的书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岳明哲在搜查张跃扬的书桌时异常仔细,每本书都看了看,然后又都翻开,看里面是不是夹了什么东西。
1但是,他竟然一无所获!等岳明哲搜查完,我看了张跃扬一眼,他也是一脸惊讶,难道是我的祈祷起作用了?真是怪事!见没有什么新的收获,灭绝师太让全体男生都回到了座位上,又开始讲学习重要的大道理,一直讲到晚上守夜的校工敲教室的门才意犹未尽地宣布放学。
走出校门,我们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心里那种九死一生的快感比差点被父亲抓到看****那次还要强烈。我问张跃扬:“你把杂志藏哪儿了,刚才差点吓死我!快点给我!”
跃扬一脸奇怪:“我没藏。”
“你说你没藏,谁信哪。你要是没藏,现在我们四个人肯定在办公室里陪着张强挨骂呢,不,如果我们被老尼姑发现,我们肯定就是主角了,应该是张强陪我们挨骂。”晓松说。
“那也不一定,”雅文说:“看今天那老尼姑生气的样子,我估计要是她真发现了我们的杂志,能直接气死。”听了他的话,我们都笑了。
“她要是气死了,我就是为全班同学做了件好事,今年的校优秀学生称号应该给我。”跃扬说。
“快点给我看,今晚我看过了明天就该雅文看了,你当大哥的可不能耍赖,吃独食。”我边说边抓过跃扬的书包翻了起来。
“我真没藏,”跃扬拍了一下自行车座:“我要是藏了我是王八犊子!”
这时候,李梦婷走了过来,递给张跃扬一个大纸包。
“你的东西。”她边说边左右看看,一脸尴尬的神色。
跃扬一脸疑惑。
“放在这了。”李梦婷没等跃扬答话,就把那纸包放到跃扬的自行车车筐里,然后转身就走。
张跃扬撕开纸包,里面包的正是那本杂志。李梦婷没走远,我们只能拍着跃扬的后背轻声地笑,跃扬一脸惊讶。
“我说哥们,”我止住笑,说:“李梦婷绝对喜欢你,今天这次美人救英雄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别瞎说,谁喜欢她啊。”跃扬摆了摆手,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人家这么帮你,你还不喜欢她,她会伤心的,”晓松模仿着琼瑶剧里的台湾腔说:“养羊(扬扬),我的心好痛好痛哦。”
“再说我打你。”跃扬笑着拍了晓松一下。
雅文在一旁一脸不以为然:“她帮我们也是应该的,上次我们为她挨了打挨了骂。”
“所以感情就是这么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嘛,”我模仿《射雕英雄传里》黄蓉的声音对跃扬打趣:“对不对,我的扬哥哥?”
“你还想不想看了?”跃扬对我扬了扬手里的杂志:“想看就不许说她。”
“想看,想看,”我连忙说:“不过你说的那个她是谁啊?”
晓松和雅文笑了,跃扬也笑了?这样的笑声,我现在已经听不到了。
事后我们得知那天放学后灭绝师太把张强留到办公室里,让他打电话把家长找来,对他进行了深入透彻的教育。若干年后我听到关于张强的谣言,说他已经离过三次婚了,每次的原因都是心理性阳痿?这不难理解,在做爱时脑海中浮现出灭绝师太那张老脸绝对不会带来任何快感!
每年三月至七月的这个学期比较无聊,因为按照惯例,很多重大节日和学校里的重大活动的日期都在下半年,比如运动会,十一国庆节,年底的校文艺汇演,班级的新年联欢会,新年假期,而在上半年的重大活动,只有春一项了。但是现在刚开学没几天,春还很遥远,所以即使是走形式的“学雷锋”活动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轻松。
我想凡是中国大陆的孩子在上学的时候都参加过学雷锋活动,每年的三月,各种机关单位就写好了表扬信,以热情的态度欢迎各学校的孩子们到本单位免费干活?工作量通常不会很大,就是打扫卫生之类的低技术含量的工作,然后负责人笑着把表扬信往带头的孩子手里一塞,双方都大功告成。有一次报纸上还刊登过这样一篇文章,说美国西点军校的学员们也开始学雷锋了。真实情况如何我无从考证,但我想即使人家真的学雷锋,肯定是在学那个真心实意做好事的雷锋,而绝对不是那个毛主席的好战士。
作为样样优秀的锻人学校,我们学雷锋的方式自然和其他学校不同。其他学校一般都是以班级为单位的,而我们是把班级分成四个组,以组为单位,同时到四个不同的地方去干活。别的学校每班能收到一封表扬信,我们每班能收到四封,怎么样,很先进吧。
那一年的学雷锋日,灭绝师太带着她精挑细选的那一组同学,到省党委办公楼打扫卫生。而象我和张跃扬这种很一般的学生,学雷锋的地点则是学校对面的公园,具体的工作是帮助公园里的花房师傅搬花盆。这是四个组里最累的一份活,但是想到和自己最铁的哥们在一起,又不用看灭绝师太的脸色,我还是很高兴的。本来我们四大恶人计划趁着没人注意,一起溜出去,到太原街上逛逛,但是晓松和雅文临时被师太调到另一组里。缺少了他们两人,我以为跃扬就不会再计划溜出去了。可是没想到在干活之前,跃扬对我说:“咱们勤快点干,呆会好提前走。”
我小声问他:“还去太原街?晓松和雅文不在,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你就别管了,听我的。”
当时我并不是太愿意和跃扬一起溜出去。晓松和雅文不在固然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和跃扬在一起我总是遇到麻烦,才开学这么几天,就已经被师太批评了多次,还找了我的家长,用南方人的话说,简直就是“衰神附体”,要是再犯什么错误,师太难免就又会找我父母“好好谈谈”?我父亲已经告诉我如果师太再找他,他肯定会打我一顿,不仅仅是因为我犯错误,还因为我又让他看到师太那张老脸?他称之为“阶级斗争脸”。
过了一会,我正在边干活边琢磨着到底要不要和跃扬商量溜走,只听跃扬和花房的师傅说:“师傅,我和我同学有点事,能先走吗?”花房的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肚子比他侍弄的仙人掌树还要大一圈。他可能看到跃扬和我干活非常的勤快,就很爽快地答应让我们走了。既然跃扬主意已定,并且已经搞定了花房师傅,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谁让他是我们的头儿?还是跟着他走吧。
我们从公园的西门出来,不一会就来到太原街上。其实我们四个人原计划溜出来的目的是要买些新的音乐磁带?那时我们听BEYOND的歌曲也听了一阵子了,觉得应该让眼界再开阔一些,听一下外国这种“很吵”的乐队。那是个认真做音乐认真听音乐的年代,不要说网络下载,MP3,就连盗版磁带也难见踪影,几乎人人都在听八元一盒的正版磁带。但可惜的是,我们逛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正版的外国乐队的磁带!那个时候还没有所谓的“卡口带”出现,更不用说所谓的“原盘CD”了。我和跃扬抱着最后的希望来到新华书店前面的那家音像小店里,果然没让我们失望,柜台上摆着很多有着与众不同的封面的磁带,都是外国乐队的作品!但是没想到,本来是盗版的磁带,竟然卖到九元钱,价格比正版的还要贵,而且老板还不让试听,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无奈之余我们就全凭封面和自我的感觉挑选了两张。我想买到磁带后我们就应该抽时间到电子厅玩一圈,然后赶在放学前回到学校。可是张跃扬还在音像店里看个不停。
“我说哥们,”我说:“磁带已经买了,你还在这里看什么,快点挤时间玩电子吧。”
“我再看看,我再看看,”跃扬说着,目光在柜台上来回扫。
“你还看什么,快点,要是回学校晚了,老尼姑又要收拾我们了!”我边说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只见他的目光停留在台湾流行歌曲区那里。
我们这一代人印象中的台湾和我们父母是不一样的,我们父母脑海中的台湾,是蒋匪帮,国民党反动派的老巢,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正等着解放军去解放,我们这一代人的台湾,除了拥有阿里山和日月潭,最重要的就是还有众多的明星?小虎队,东方快车,张雨生,王杰,当然还有伊能静,在我们的想象中,台湾的同龄人可以在第一时间内听到最新的专辑,天天都能看到明星,每周末都能去看演唱会?如果这种生活也叫水深火热,那我们的锻人学校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看着还在柜台上四处瞄的跃扬,我感到奇怪,任何人都可能听流行歌曲,但是张跃扬不会,他自称是正宗的摇滚迷,对这种软软的音乐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我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对跃扬说:“你是自己买还是送人?”
跃扬没正面回答,只说:“我再看看,我再看看。”
我笑着问:“是送给李梦婷吧。”
跃扬一惊,抬起头,然后用那种毫不在意的口气说:“谁给她买,我钱多了烧的啊,我是……”
我说:“不跟兄弟说实话是不是?我可知道李梦婷喜欢哪个乐队。你要是不承认是给她买的,我就不说,如果你买错了可别怪我。”
跃扬一皱眉,似乎在分辨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我绝对不骗你,”我说:“今天中午午休的时间我听见她和我同桌说了,她说她最喜欢的那个乐队出新专辑了,沈阳还没有,但就是这两天就能进来。你要是自己买,就算我没说,你要是给她买的,那就……哈哈哈哈。”
张跃扬满脸笑容:“铁子,你行,快点告诉我。”?“铁子”这个词在那个时候是“最亲密的朋友”的意思,不象现在,指“情妇”或“情夫”。
“那你承认不。”我说。
“承认什么?”
“承认你是想给她买磁带,送给她。”
“承认,承认。”
“还有。”
“还有,还有什么?”
“还有你对她很感兴趣啊。”我笑打趣。
“唉,你都知道还问什么啊,自己兄弟,不用这样吧。”跃扬笑着抵挡。平时都是张跃扬开我们的玩笑,这次是开他玩笑的好机会,我怎么能放过?
“你也知道我们是兄弟啊,是兄弟有事情不和我说,我问你还瞒着我!”
“这不是还没确定呢嘛。”跃扬的一脸无奈:“你快点告诉我,我请你吃烧烤。”
我一摆手:“你承认就好,哈哈,我告诉你吧,今天李梦婷和我同桌说她特别喜欢听小虎队的歌曲,又说小虎队的新专辑快到沈阳了,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她还约我同桌星期天到这来买。”
“操,你现在怎么和坐在教师办公室里的那帮家庭妇女似的,东家长西家短,女生说话你也偷听。”
我往跃扬的背上拍了一下:“操,我给你提供这么重要的信息你还不领情,还这么说我,还想不想做兄弟了。”
“想,想”跃扬一脸笑意,买下小虎队的最新专辑,扭头对我说:“哥们,这次你真帮我一大忙,没说的,我请你吃好吃的,你说吧。”
“行啦,自己兄弟,还有啥说的。”我笑着一摆手:“现在我们可以去电子厅了吧,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