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茗渊闷了一会儿,低着头道:“那好,我不问了。你想说自然会说,我等着你。”
廖紫焉蓦地停步,有些无可奈何地打量着她,咄道:“死老好人。”
傅茗渊叫着追上了她的脚步,“我那叫尊重你!”
“那就什么也不要问。”她说到一半,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但笑笑之后,神色却渐渐冷了下去,“我……是个人渣,我比那些坏人好不了多少,不如说……我比他们更狠毒。”
傅茗渊站定,凝视她片刻,叹口气道:“你以前如何,与我无关;我认识的,是那个时常会出去帮助人的阿尘。”
廖紫焉心中蓦地一震,却还是头也不回地前行,半途忽然撞见了一个中年妇人,正要将人扶起,却忽然愣住:“团……。”
她睁大的眼睛,硬生生咽回了第二个字:她已经不再是廖紫焉了,而今的她只是一个与傅茗渊看起来一般大的书童,名唤“苏了尘”。
团长显然也没有认出她是谁,只是匆匆道了个谢,便牵着身旁的一个小女孩走了。一晃快两年未见,竟能在京城重逢,实在是命运弄人。廖紫焉诚然是生气的,气到想要杀人,可终究她需要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只是……既然得到了一万两,他们又为何还在卖艺?
在她思考之时,傅茗渊已经扶着那位老板娘走了一段路,笑道:“大娘,你们怎么会孤身前来此地?”
老板娘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皱纹,将身后的小女孩拽了拽:“老身是那边杂耍团的团长,近来生意不好,孩子们都吃不饱睡不暖。”
“哦,原来是这样……。”她笑了笑,温和道,“我送大娘回去罢。”
闻言,廖紫焉倏然警惕起来,拽了拽傅茗渊的袖子,可对方却是闻而不应。
……这个人见钱眼开,根本不值得同情!
虽说如此,她也知道对傅茗渊说这些话并无用处,只好一同跟去,刻意压低声音,询问道:“不知大娘从前是什么地方的人?”
她平时很少笑,问问题时也总有一种质问的味道在里面,此刻又是男装,看起来更加难以亲近。老板娘的脸色微变,苦着脸道:“公子,我们本是岭南那边的人,可惜被人赶了出来,无处可去,一路流落到此地。”
被人……赶了出来?
她顿时想起什么,脑海里闪过了乔钰的身影,立即甩了甩脑袋。傅茗渊将人送到家里后,又留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出来问:“你……和这户人家有仇?”
廖紫焉愣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
“连我都看出来杀气了。”傅茗渊朝她摇了摇手指,“你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奇怪,没把人吓跑就不错了。”
“没有。”廖紫焉摇头,“那个人不是好人,你好歹提防一下。”
傅茗渊冲她眨了眨眼,拍着胸口嘿嘿一笑:“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我帮你解决好了。”
“你?”廖紫焉不可思议地盯着她,“我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捏死你,你要怎么帮我?”
“你不要说的这么伤人啊!”傅茗渊一脸被伤害了的表情,“我要是学武,也可以很强的!”
“世上没有后悔药。”
“……。”
二人吵吵嚷嚷地回去之后,廖紫焉有事无事便会去老板娘的房子那里看一看。神奇的是,她时常发现傅茗渊也会去。
她不确定傅茗渊想做什么,但以对方那种老好人的性子,指不定就被老板娘给骗了。是以,每每傅茗渊出门的时候,她都会跟在后面。
往后的日子,傅茗渊与杂耍团之间的交流更加频繁,廖紫焉不免担心,时常想将自己的过往与她叙说,但又担心她也是见钱眼开之人,遂作了罢,直到她在一个晚上,亲眼瞧见傅茗渊从柜子里取出一叠银票来,少说有五千两。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傅茗渊被她这一声吼吓了一跳,差点把银票都给扔了,拍着胸口道:“你……你不知道我经不起吓啊!这钱是我的啊。”
“……你的?”廖紫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你拿钱作甚?”
“跟我来就知道了。”
傅茗渊说着去拽她的手,却是拽不动。一转头,只见廖紫焉正冷冷地盯着她:“你要去……把钱给杂耍团的老板娘?”
“诶,被你发现了啊。”傅茗渊微微一惊,却还是镇定道,“既然如此,就随我去罢。”
此时此刻,廖紫焉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她的手臂甩开,一手搭在她的脖子上,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跟我去,或者留在家里。”傅茗渊的眸子沉了下来,“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她难得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令廖紫焉有了一瞬的迟疑,最终还是随她一同离开。
二人要去的地方是在离城郊不远的小山上,隔着老远便能听到一阵女孩子的哭声。廖紫焉心中一惊,果然在山坡之上见得一群七八岁的女孩抱在一起哭,而在她们的面前,恰恰是老板娘举着鞭子站定。
“哎哟公子,你怎么来了啊。”老板娘一见傅茗渊便笑嘻嘻地凑了上去,“人都给你准备好了,十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老板娘有心了。”傅茗渊与她揖了下手,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些女孩子,“果然一个生得比一个水灵。”
“那是,这些丫头可都是刚刚拐来的。”老板娘谄媚道,“公子真是好眼光啊,一次要十个。”
她一低头便看见傅茗渊手里的银票,笑意更甚。廖紫焉顷刻明白她干起了什么勾当,简直想掏出匕首将人给杀了,可她尚未动作,便被傅茗渊按住了手。
只见傅茗渊缓缓抬起了手中的银票,眸色忽然变得冰冷起来。山间回响着少女的哭声,一个比一个惨烈,凄厉无比,而在她的手迅速落下之时,竟有十几名身着官服的男子冲了出来。
老板娘全然未料到此等情况,吓得整个人都定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给抓了起来。傅茗渊将银票收了起来,走到其中一人面前道:“王大人,多谢你及时赶到。”
“不必谢我,既然是老首辅的要求,本官自然尽力相助。”当首的中年人摆了摆手,“杂耍团那边的人也已经找到了,想必这就是全部了。”
“好,多谢大人。”
廖紫焉看得云里雾里,怔怔地问傅茗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傅茗渊回答,那个中年人先道:“本官是刑部侍郎王运,近来一直在调查城里的拐卖人口事件,但始终抓不到把柄,今日可算是一举抓获了。”
“……拐卖人口?!”廖紫焉惊然道,“团长她……真的干起了这种事?”
“不错,这个杂耍团是从岭南那边来的,在京城犯下不少罪行,但他们也聪明,利用团队的身份藏得很隐蔽;要不是傅公子提起,我们还不一定想的到。”
看来,要么就是傅连锦诈了他们,要么就是……乔钰出手追杀了这一行人。卖艺在京城并不景气,因此他们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从情况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那傅连锦的失踪……是否也与他有关?
廖紫焉默默叹了口气,转向了傅茗渊:“你这几天,就是一直在和老板娘说,你要买孩子?”
“对。”傅茗渊点点头,“杂耍团那边留下的都是年纪小不懂事的,不知道要跑;大的就都被关起来了,可是那些已经被卖掉的……大约是追不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一次。”傅茗渊摊开手,目光明净,却显然一副了然之色,“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拉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明显看起来不认识她,我就随她回屋,发现她……两次叫了完全不一样的名字。”
廖紫焉有些吃惊地捂住嘴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了,你都快杀气冲天了,怎么敢告诉你?”傅茗渊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能把还没被卖掉的孩子都追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廖紫焉望着这个时常被她奚落的女子,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边王运已将事情全部处理完毕,前来道了个谢便送他们回府。
傅茗渊这一路都没有开口,直到回到博书斋门口时才与她笑笑:“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我天天被人欺负,还不还手?”
廖紫焉点点头,目光中满是疑惑。
“小时候当然还手了,谁被欺负还不还手啊,我还跟人打架了,打完架回来还要骂一个晚上才解气。”想起儿时的趣事,她的目光十分柔和,“可是后来啊,老师就把我给臭骂了一顿,那之后我才知道,这些欺负我的人,都是受他指使的。”
“……什么?”廖紫焉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人……竟会做这样的事?
“这个朝中呢,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就连老师这样的好人,也有人成天想杀他,有时候甚至想不到是谁想杀他,是不是很可怕?”傅茗渊微微抿唇,“他是想告诉我,那些圣贤书里的东西,读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谁能真正做到?如果当时我就揭穿了那个老板娘,但是来不及通知官府,或许能救一个,却救不了所有。我不是不生气,不是不想惩罚他们,但老师说的对……反抗与宽容并不矛盾,往后刁难我的人会更多。一点度量都没有的人,注定不会有出息,我想做个有出息的人。”
廖紫焉有些哑然,全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是来报仇的。”
傅茗渊静静地注视着她。
“怎么不问我报仇的对象是谁?”
“你想说的时候你会说的。”傅茗渊耸肩笑笑,“你是个好人,我相信老师的眼光。”
廖紫焉默默叹了口气:“我是个抛弃了家的坏人,你信我的理由是什么?”
“人的一生会做出很多选择,以你的性格,既然选择了报仇,也无可厚非。”
廖紫焉愣愣地注视着她,难得露出会心之笑,“那你的选择是什么?”
“女子入朝为官。”傅茗渊目光坚定,一字一顿,“我希望以后女子也可以考取功名,也可以入朝为仕,可以当文臣也可以当武将,可以担得起国家大事。”
说这句话时,她的一双眼好似闪烁着金光,神采奕奕地眺望着远方。廖紫焉不知为何有些触动,伸手取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等有一天我找到仇人,会把这个东西留下来,你知道应该交给谁。但从现在起……
我就是你的暗卫。”